第30章 爛柯山(十)上

第30章 爛柯山(十)上

就在他抓住什麽要将它拿出來的時候,卻突然停止了動作。随後,他就把手放了下來。那一瞬間,他眼裏的驚恐散開得無影無蹤。

他說:“東西不會給你的。”

沒有憤怒,沒有擔憂。聲音平整,毫無起伏。

胖子眼神裏露出來的不相信放大了他的瞳孔無數倍,他張大了嘴,半天只顫抖着說了兩個字:“小…哥…”還帶着疑問的口氣。看完胖子的反應,我才真正确認,我的耳朵沒有出現問題。

我承認,在他把話說出口的那一刻,我的驚訝大過于絕望。原因是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自作多情。經過這麽多曲折,其實我早在心裏十分堅信,建立在我們之間這樣一種相互的依賴感和牽動力堅不可摧。看來我錯了,錯到了黃浦江裏。我用大丈夫的角度希望他做對的事,但其實我所有的感情和理性都告訴我,他不會就這麽看着我死。所以他的選擇完全出乎意料。驚訝過後才是絕望。他聲音當中密不透風的平靜讓我的絕望在心口蛀了一個洞。槍傷留下來的障礙性疼痛非常适時地開始發作,忽然就讓我感覺痛到站不直。那極致的痛也不過一秒,我懷疑是否僅僅是錯覺。

我耳邊全都是嗡嗡聲,隐約聽見雙兒的聲音在我腦後響起來。她說:“吳邪,你看到了,你就這點價值。”

她說完這話,我的心髒突然恢複了知覺。我不禁在心裏失笑,原來自我的感情折磨就是這樣一個陷入于很短時間裏面的漫長過程。讓你痛,讓你殘,但你不管需要多長時間,步過怎樣的過程,最後都必須恢複正常。

我想,這可能才是最原本的張起靈。我竟然忘記他的本性有一段時間了。他只不過是保護自己覺得有必要保護的東西。之前或許是我,現在我不如被他藏起的那個東西有價值。所以,他選擇了它,放棄了我。就如自然淘汰的過程,他的選擇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只是等我發現的時候,卻已經躺在建築在他心裏的那棟高樓最底層了。而我被逼承認,這就是我的價值。

我擡頭看他,不禁覺得,現在他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死人。

“哈哈!你選錯對象了,小妞!他不會救我的!”我大聲笑着對雙兒說。

我能感覺到頂着我後腦勺的槍在顫抖,我能聽到她粗重而憤怒的鼻息。我打從心底想大笑。什麽叫人質不管你綁架勒索,還是挾持逃亡,這人質必定是要發揮成敗性作用的。當下的情況就雷同于,你綁架了一個人,問那個人的老爹要贖金。你心裏本來是預備一要一個準的,誰知道老爹來句:你撕票吧,反正不是我親生的。

我絕對相信她現在肯定在心裏檢讨自己的失策,同時考慮到底要不要開槍打爆我的腦袋。

果然是我一句話就堵死了她的嘴,她半天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身後槍頂着腦袋的感覺突然消失,我回頭一看,正好看到雙兒眼睛一閉在軟趴趴地倒下去,随即被人用一只手托住了腰,那人的另一只手還高舉過頭頂,保持着“劈”昏她的造型。

是李如風。

他沖我一笑,從雙兒手裏抽出手槍,別進自己的腰裏。看着我問道:“小三爺說,要不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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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活口。”

說完,我轉身,邁開步子。屍體和白骨在我腳下墊底,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我卻走得很平穩。經過悶油瓶身邊的時候,忽然就覺得他的偉岸形象都是屁。他并沒跟随我的行徑轉頭看我,依舊呆呆地看着前面。

他到底看重的是什麽在瞬間居然變得輕飄飄一點都不重要。我沒有任何想法要去問他關于藏了什麽好東西,竟要犧牲我的命去保護之類的問題。

那一刻,我是忘乎所以的。我只記得我為他挨過槍子兒,我冒死救他,我為他這個那個,至于他為我做過的事情,我全都不記得了。為什麽說人是感情動物,因為瞬間在情感上的變化會立刻讓你失去理智的思考能力。無論男女。

那一刻,我只告訴自己要記好:對于他,我就如此價值。

小花和黑眼鏡已經從剛剛的驚魂劇中鎮定了下來。他兩見得生死驚魂大劇目太多,所以通常像這樣的一幕散場之後,他們連讨論和發表社評都不高興。

小花不知道耍了什麽手段,居然完全制服了那只貓,雖然他手背上多了幾條血印子,但是這會兒那貓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胳膊上舔他手背了。我忍不住用眼角瞟了一眼悶油瓶,怪不得總覺得他像貓,果然不假。貓再怎麽溫順,終歸都是奸臣。這個月你是它的主人,下個月換一個接班人,它照樣活得很好。

黑眼鏡對眼前的情景顯然有點哭笑不得,他說小花自稱會說貓語,和那貓交流完畢之後總結如下:那貓本性純良,本來也不會有這樣奇葩的惡意舉動,不過就是吞了它前主人肚裏的黑氣,所以才失控産生了報複念頭,對抓傷小花感到非常抱歉,所以現在在幫他療傷。

我聽完啞然失笑。這種段子也只有小花能想的出來。

“那小妞要怎麽處理”小花一邊撓着貓脖子,一邊擡頭問我。

“天真,你做的對!這種女人殺了她算便宜她了!就讓你胖爺我來好好折磨折磨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眼鏡即刻說這句話是黃色小說和電影裏面的經典臺詞。衆人笑翻。接着他們三個人居然開始逗貓玩兒,完全忽略我剛從槍口底下逃生的事實。

李如風正蹲在剛剛的位置,給雙兒上繩子。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們是認識的!之前雙兒喊他小賤,假如這是李如風的小名,那說明他們認識的還不一般。畢竟他自稱和我曾經認識,卻也只讓我喊他如風,可沒告訴我他還有這麽一個雅俗共賞的小名啊。但是看他這會兒給雙兒綁繩子的模樣,一點都不覺得他們之間存在什麽勾搭,看起來相當的生分。

我不由地喊了一聲:“小賤。”

李如風立刻擡頭看我。靠!看來那果真是他的小名。

我走到他身邊蹲下來。他突然笑了起來:“你是不是想問我和雙兒是什麽關系啊”我看着他不說話。心說,明知故問。“反正不是男女關系。”他嬉皮笑臉地說。“只是認識罷了。”他補充道。

“那她怎麽知道你的小名”我追問道。

“小時候見過。”他低下頭,繼續給她綁繩子。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幹什麽的,怎麽會在這裏,誰派她來的”我一口氣把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出來,随即就有點後悔。怕是問得越多,他答得越少。而且什麽叫誰派她來的,保不準是她自己要來的呢

果不其然,他半晌就回答了我一句話:“幹什麽的不是明擺着麽。你不是知道她是你二叔吳二白的人嘛。”

我心中一驚:“你認識我二叔!”

他“嗯”過一聲之後就此沉默。我等了半天下文,又問了些我都記不得問了什麽的問題,他愣是屁都不放一個。

這感覺真他娘不爽。一個陌生人自稱和你認識,你卻完全沒記憶。他三番四次救你之後,卻什麽都不說。而且他還有個神奇的小名叫小賤。我不由得自我點頭,表示十分贊同。人如其名。一到關鍵時候就十拳打不出一個悶屁。絕對和悶油瓶有得一拼。

想到悶油瓶,我又慣性地擡眼去看他。他已經沒站在原來的位置上了。不遠處探照燈的大白光底下,他們仨正逗貓逗得不亦樂乎。所以行走在地下的人,全都是極品。休閑玩樂絕對不分場合。要是現在旁邊擺上一桌麻将,沒準他們能立刻踩在屍體上面打得不亦樂乎。

我繼續環顧了下四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沒有悶油瓶的身影。

他不見了

我來回掃了兩圈,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突然,我的目光停在面前不遠處,地面上無故空出來一塊,顯得特別突兀,旁邊有那只被雙兒丢下來的黑背包,但是——阿保的屍體不見了。

正在這個時候,從上方傳來轟隆隆的一陣非常大的響聲,帶着細微的幾乎不可感知的震顫。

那聲音,我認得。是打開石棺蓋的聲音。

有人斷了我們退出去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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