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爛柯山(十)下
第32章 爛柯山(十)下
拿在他手上的,是一截青銅。
乍一看,并不十分特別。但是當胖子的手電光打上去的時候,我發現它與之前在巴乃瑤寨看到的那種截然不同。眼前這截青銅,如手腕粗,像是經受過精心打磨,光滑異常。被光一打,竟然如同鏡面一般,有些許的反光。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再仔細看,上面有精致的雕刻圖案。
是一只麒麟。一只真得如同下一秒就要躍然而起的麒麟。竟和小哥身上那一只十分相像!
我擡頭看向悶油瓶。他真怔怔的看着那截青銅發呆。他沒有擡頭,而是直接彎下腰,打開雙兒肩上的背包,把它放了進去。
這時,地面忽然一震。
我們都吓了一跳。停歇了大約十秒鐘之後,地面開始強烈晃動。不會這個時候地震吧!
晃了一會兒,我突然發現,這地面竟是在朝着我們站的這一邊向下傾斜!地上的屍體都在瞬間朝着我們如同潮水一般湧過來,剛剛角落裏被濃霧遮擋住的,現在全都現形了,呼啦啦瞬間都向着我的臉拍過來。我心裏冷飕飕地發慌,一時反應不過來該往哪邊跑。
“退到空地上!”小花的聲音從身後幾米外傳來。我向後看了一眼,探照燈的光跟着小花移得有點遠,這麽短時間我很難确定他們的位置。我也顧不上多看了,想都沒想,就伸手想去拉地上的雙兒。
悶油瓶一把擋開了我的手。他迅速地用一只手攔腰抱起雙兒,另一只手扯着我的衣袖就往前跑。他氣力太大,我覺得衣服都差點被他扯下來。
最後到的是胖子和李如風,他們後腳跟才脫離那塊下陷的地面,整個地面就以飛快的速度翻了個轉。我驚訝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又看了看腳下這片幹淨的空地,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裏沒有屍體,成為淨土還得講求個原理。這種垃圾清理器也太好使了,要是擺去馬路上,清潔工都可以全體下崗了。一想到這層地下,上面都這副情景了,下面豈不是…我都撿不到好的詞兒來形容我的想象了。啧,頭皮發麻。
石縫閉合的那一剎那,所有的聲響戛然而止。猶如交響樂隊演奏了一曲卻沒有圓滿的收尾。濃霧倒是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是視覺的最大障礙。
“又是哪個二B呆子在上面碰了什麽缺心眼兒的機關啊!”胖子怒道。
“這麽大場面的,怕是有人死在哪處機關上幫我們掃屍呢。”李如風笑着說。
商量過後,決定留下我和李如風看着雙兒和暫時用不上的裝備,他們四個出去探個路。我懷着欣然接受和十分不爽這兩種相當矛盾的心情“哦”了一聲。我當然知道探路這種事情,有這麽多精兵強将在,肯定不會輪上我。但是他們打着眼神留下李如風的時候,居然給出“照看雙兒和裝備”這種官方說法。其實他們心裏的原話應該是:李如風留下照看我和雙兒。靠。
悶油瓶走的時候,回頭匆匆望了我一眼,就跟在胖子後頭消失在濃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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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我都沒來得及品出什麽端倪,就不見了。沒留一點殘餘。我的思考能力從之前開始,就一直停留在空白狀态。依舊沒恢複。信任和不信任之間看似矛盾也不矛盾,僅一線之隔。這個世界上假如存在誤會一詞,那到底有沒有真相這個詞其實我早就概念模糊了。
我看了一眼李如風,他正蹲在邊上觀察雙兒的變化。
我突然間想起來,剛剛悶油瓶碰過她。雖然隔着衣服,我不知道這個“碰”是不是僅指皮膚相觸。
“剛剛小哥碰過她!”我對着李如風的後背說。
他回頭看了看我,冷笑一聲:“小哥呵呵。碰過沒關系。雙兒沒事了。那個鎮靜劑效果不錯。”
我走到他身邊蹲下來,雙兒臉上剛剛泛出來的那些紅斑已經差不多都消退幹淨了。周圍很安靜,我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我想起悶油瓶看那截麒麟青銅的眼神,就像要失了寶貝一般,竟帶着心疼和其他一些我不明白的更深的東西。這刻着和他身上紋身相同的麒麟圖案的青銅到底是什麽來歷而對他來說,又帶着怎樣的意義呢還有我面前躺着的這個姑娘,她給我留下來的謎,我該找誰來解我斜了一眼李如風。想想他之前回答我問題時候那種嘴巴上了死拉鏈的德性,忍不住在心裏發笑——反正肯定不是這個人。
李如風忽然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看着那片迷霧裏面的黑暗。探照燈被小花他們帶走了,這裏變得很暗。他稍稍離我遠一點,我就随即會覺得他身影模糊。
我突然記起了什麽。之前我們下到這裏來的時候,他明明說這底下還有一口棺材。棺材呢剛剛石板都翻過身了,就算有棺材也一定跟着翻下去了。
他擺擺手,說道:“不是。我之前确實走到下面過。但是沒真正下來。我幾乎下到了石階底部,這裏沒有這麽大的霧,一眼就看到中間橫了一口木棺。”他頓了一下,又補充說道,“而且,我也沒看到這麽多屍體,除非我眼睛有問題。”
我說,你不是來過嗎
“這裏沒有。”
又是這句。該到的地方,他總沒到過。也不知道他上次來的時候都去哪了。
我想了想他說的話,如果真是同他說的那樣。那說明,空間不同。我忽然記起阿保的那本日記,剛剛被我随手揣進口袋裏了。我拍了拍口袋,還好,還在。我果然是那種遭賊的貨色,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都是随手放進上衣口袋裏。那塊玉石也好,日記本也好,現在一邊一樣,分配均勻。
憑着我對空間的感知,和我神作的第六感,我覺得現在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個真正的“空”間。什麽都沒有。
果然,沒過多久,他們空手而回。
“老子是摸着牆壁一寸寸走的,屁都沒有碰到一個。”胖子說。我心說,既然是屁,你又怎麽能碰到話說得一點都不科學。
“這裏密實得很,除了那截戳上去的,現在被黃雀封了頂頭蓋的石階,就是地板和牆壁。幹淨得我都快哭了。”黑眼鏡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
小花顯得很是沉着冷靜,一副傳到橋頭自然直的原生态表情。他正在逗那只黑貓,不停地用額頭去蹭他的臉。我有點汗毛豎,也不知道那只貓之前有沒有舔過死人,有沒有碰過阿保,別待會兒自個兒屍化還要帶上小花陪葬。那堂堂解九爺的一世英明到最後竟要葬送在一只黑貓爪下。這樣的消息假如能夠重見天日,必定會成為民間的又有一個千古奇談。
悶油瓶沒有吭聲。他安靜地收起黑金古刀,悄無聲息地走到靠牆的一邊坐下來。我不禁想,假如是生活在平凡的生活裏,沒有秘密,沒有背景,沒有古墓。沒有這一切現在我們面對的東西。而他僅僅是一個面對生活的普通人,如果沒有如我這般注視他的人,憑着他九級傷殘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可能在人群中,時間長了,就沒人追捧他的外表,到最後,就沒人會去想起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人。不說話,沒表情。
而我總覺得,他身後背負了一種脫離這個世界的孤單。
“要不這樣,我們先在這裏休息。辦法可以慢慢想。”我邊說,邊晃着日記本。我想,那上面指不定能找出什麽線索來。
衆人同意。胖子首先就開始喊肚子餓。也不知道剛剛看完那麽多屍體,他是怎麽還能保留個千年不變的好胃口的。他從包裏變出來的東西不僅僅是罐頭。居然還有一堆各種零食和飲料。光是旺仔牛奶就有四五罐。靠,敢情他是當真來野營的,也不知道那麽重的東西是怎麽被他背了一路的。胖子對吃的執着讓我十分欽佩,用他的話來講:“胖爺我這個身材是老天給我的一身霸氣,怎麽能随随便便弄癟下去。那老天豈不是要拿我收去雷峰塔喂白素貞!”我說,收白素貞的那個是法海,沒文化。
日記固然要研究。我剛剛也粗略看了一下,定是有內容的。不過這之前,我要先做件事情。
黑眼鏡正在和胖子攪合得不亦樂乎。我趁着這個間隙劃到小花邊上。我剛想再湊近點,那黑貓的頭就從他胳膊間伸了出來。我對那貓始終是心有餘悸,還是保持距離為妙。
從最開始進來的時候到現在,他對李如風的态度變化還是比較明顯的。怎麽說,之前他叫人家自我介紹的時候口氣也沒那麽溫和随便,現在倒是一副當他自己人的樣子了。我在心裏估計,他肯定是對其多少有了一點了解。于是我伸着一根手指指着李如風,問他知道些什麽。
“不是叫李如風麽。”他回答我回答得從容又淡定。
我說我又不是問你這個,名字我當然知道,我是要知道細枝末節。他居然說,你幹嘛不去問他自己。我說他不肯說,然後他又十分理所當然地回答我道:“那我也不知道。”
表情很無辜,非常真實可信。但是我還是有所保留,有所懷疑。
“真的你難道沒有問過黑眼鏡”
“呵呵。”他笑笑,“問過。他說,他不會傷害我們中的任何人。那就夠了,我還需要知道什麽對于我來說,眼下知道他是什麽人,對我毫無用處,萬一觸及了什麽更深的東西,那我豈不是自找麻煩。既然他說這人可信,我信他,那我也就信這個人。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這話他說完,我就知道句句屬實。這就是小花的思想,信息,他只挑重要的了解,多餘的,他不會管也不想知道。黑眼鏡說是,那就是了。假如有天,他發現他的信任錯了,也許他會毫不猶豫地倒戈相向。眼下,沒有危險,那他沒必要考慮那麽長遠。他做決定不過是一兩秒的事情。
對于這個,我也只能就此作罷。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翻開日記本,想再研究一下之前那張圖。日記被我不小心,随手翻到了我本以為空白的最後幾頁。
有一頁,居然被寫滿了字:
七月二十九號。暴熱。
昨天才傳來的消息,說是陳秋他們都死了。死在二月紅的老宅子裏面。我驚訝于消息來得這樣慢。
今天雙兒來找我的時候,突然說要叛變。随後又說了很多不着邊際的話。她說話的口氣像是在開玩笑,但我還是很确定聽出了不對勁。我原以為是陳秋他們的死打擊了她。但是看來我錯了。要比這嚴重得多。我很想告訴她,原本我們走的這條路就已經是不歸路了,她要是還幻想在這條不歸路上再繼續開辟另一條不歸路,那結果只有一個,就是死。我們雖然還沒有變成行屍走肉,但其實相差無幾。其實人就活個信念,而我們活着的信念就是要活着而已。這支撐我們到現在,而感情這種累贅品會輕易拖垮我們。
感情自然都是有的,但是不學會克制就會出事。假如我是正常的遇見吳邪,我會希望自己成為他的鐵哥們兒,沒事出來喝個酒,泡個妞,厮混厮混。他是個好人,也會是個好兄弟。所以我很後悔我對雙兒說了這麽多有關吳邪的事情。我們經常一邊說一邊哈哈大笑。那是在這個生活的陰影裏面最好的共有時光。但是在我知道她和吳二白的關系之後我就後悔了。假如我知道她和吳邪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我一定不會沒事就去提點她一下,結果弄巧成拙。
她其實明白,愛上他,不過是一條死路罷了。
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我不由愣住了。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時間。七月二十九號。假如是今年的七月二十九,沒記錯的話,正是那天我和胖子去西湖邊的茶樓見雙兒的日子。對,就是那天。我不會記錯,是因為悶油瓶是那天來的杭州。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悶油瓶從阿保的包裏掏出這本日記的時候,他翻開看了幾頁,皺着眉頭看了我一眼的神情,然後他就把日記甩給了我。我原本一直以為,他那個反應是因為看到了之前阿保寫的字裏面有提到我的名字。
不對。我閉上眼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他手裏日記本的厚度不是對半分的,而是像現在這樣的。難道,當時他看到的其實是這個
那麽,也就是說,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