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金玉滿堂(四)

第57章 金玉滿堂(四)

“秀秀!”

我能确定這是秀秀,是因為那熟悉的表情,留在了我記憶裏。手機光下,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像極了在霍老太庇護下的她,最後讓我記得的表情。後來,她從不曾聯系我。那個記憶裏追着老九門的秘密一路跑,鬼靈精怪的丫頭在我腦中只一閃,便不見了,留下了一個別樣的背影。眼前這姑娘依然漂亮,卻已然不同于當時。她渾身上下都透着成熟的氣息,混雜着漂浮在她周身空氣裏面的滄桑和歷練。

她還是秀秀,只是,換了年月。

悶油瓶突然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我立刻就聽見,樓上隐約傳來的腳步聲。秀秀突然就收起了剛剛那一臉的驚喜表情,一揮手對我們說:“走,我們先離開再說。”說完,自己就轉身,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小花沖我點了點頭,也跟了上去。

前面是一截比我們身高矮了四五厘米的矩形隧道。眼睛看不到裏面的狀況,也看不到盡頭。秀秀和小花很快就走進了黑暗裏,連着手機光照出來的黑暗裏隐藏的身影都跟着一起帶了進去。

他們兩個怎麽會同時出現黑眼鏡呢他去了哪裏自從那天陳文德來找過我之後,堵在我胸口的事情,就突然多加了黑眼鏡這一條。他說黑眼鏡是通緝犯,其實做這一行,成為通緝犯也合情合理,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可能還是那張照片,上面沒戴眼鏡的黑眼鏡和那個神秘女人,總讓我覺得事情并不是那麽簡單。

我腦子一抽又突然想起來小花說過要和秀秀結婚的事,他倆一起出現,難道是已經……

我還停在原地東想西想,悶油瓶看我完全沒有要挪動的意思,毫不客氣扯起我的袖子就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出去再想。”

這條隧道不是一般的長。但是很平靜,無風,也無聲音。我們的喘息聲和腳步聲都被厚實的牆壁給吞噬了。僅僅偶然一擡頭能看到前面來自小花和秀秀的手機光。這裏和那個走出爛柯山的路很相似,只不過這裏低了一點,彎腰走路讓我感到很吃力。竟還有一個我晃神的瞬間,讓我錯覺地以為自己還在那底下,心裏頓時就緊跟着提起一口致命的涼氣,回頭一看,悶油瓶就在後面,離開我不過半臂距離。

終于,我們走到了通道的盡頭。

前面又是沒路。同樣的一堵牆擋住了去路。有了之前的經驗,我就知道門路了。我學着二叔的樣子,叫他們讓開,伸出來在牆上敲了幾下。牆果真從中間分開了。

我原本以為走出去,十有八九會看到之前那個庭院。心裏看到牆的時候就納悶,走了這麽長的路,怎麽走來走去還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轉悠。但是牆一開,我眼珠子就掉了。

不是因為牆後面有什麽金玉滿堂,而是因為火。

牆從中間一分開,一股帶着燒焦味道的濃煙立刻就鑽了進來。我腦子還沒來得及給這種跳躍式的場面冷靜的反應,就吸了一大口濃煙,猛地開始咳嗽。下一秒,一股掀起我一層皮的灼燙感就緊跟着拍上我的腦門。我擡頭一看,眼前是一片濃煙裏的火海。

我原本站在最外面,被悶油瓶一把就拽了回來。小花和秀秀也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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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很快又從中間合上了,把正在飄進來的濃煙和火海一同斬斷。強烈的光亮和熱度同時消失,我們又縮回了黑暗裏。小花看着合上的牆,聲音很低地說了聲:“果然。”

我才喘上氣來,邊咳邊問他:“什麽果然”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悶油瓶,停頓了足足有十幾秒的時間,才聲音低沉地開口道:“有人想置我們于死地。”

他這句話仿佛一個轟雷,一擊即中。我擡頭去看悶油瓶,他半低着腦袋,若有所思地不說話。我很清楚我們現在的情形。我縱使腦中有千萬條頭緒或者裝了千萬個問號,現在不是提問亦或是整理的時候。我們眼下考慮的事情是,要選擇在這個隧道裏等死,還是選擇出去。等救兵等于等死,因為我們沒人能說,這裏是不是還有活着的救兵。最有可能的是,救兵沒等上,等來的是身後的追兵。

而我幾乎肯定,出去也就這一條路。我們只有硬沖。

他們眼神給我的反應讓我知道,我們都很明白馬上要面對的情況。現在不走,火也只會越來越大。既然有人不想讓我們活着出去,火自然不可能這麽快滅掉。

“準備好了嗎”秀秀臉上現出我熟悉的笑容,可我心裏卻突然拂過一絲傷感。

于是,牆再次從中間分開。我的眼睛裏瞬間裝滿了火紅。雖然已經事先在心裏鋪墊過了,但是灼燒的感覺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更勝過前面一次。

“沖——!”我已經分不清是悶油瓶還是小花喊了這麽一聲。聲音落下的同時,悶油瓶再次抓起我的手,沖進了火場。

我們沒有水,我們身上都是可燃物。人是多麽堅韌和脆弱的生物。堅韌的我們在那麽多艱險大過天的鬥裏面留存了性命活到現在,脆弱的我們,可能被任何突發的地面性變異殺死,比如疾病,比如現在。

大火覆蓋的面積是全部。我幾乎看不清楚任何東西,但是依稀能感覺到,這個地方并不是我們之前走進來的那個長廊,不過是長得很像的另一個庭院。悶油瓶帶着直接沖到牆邊,所有的灼燙感都讓我極度麻木,我想就算現在身上哪裏起火,估計不去可以看一眼,也很難憑感覺知道。弄不好等反應過來,就直接被燒死了。

悶油瓶動作極度輕盈而快速。我們身體緊緊貼着牆,這牆太高,火勢太大,沒有翻過去的可能性。我們順着牆邊居然在已經燒焦一半的厚厚的爬山虎背後,找到了一扇鐵門。但是門被鎖住了。

突然右上方一個什麽巨大的火塊砸了下來。都來不及看清是什麽東西,我就發現它是朝着我站的方向落下來的。我呆愣着看着那巨大的一團火,朝我飛過來。顯然身後沒有退路。我要死在這裏嗎突然有人用力扯了我一下,我随着那股巨大的力量直接飛了出去。

我以為我摔下來的時候身下是墊了一片火海,但是出奇的是,水泥地竟然還透着冬天的寒氣,沒有火,也沒有煙。

一擡頭,那扇鐵門竟然在我面前敞開着。

悶油瓶火從門裏爬了出來,我清楚地看到那在他背後燒成一團的火球,就是剛剛從天而降,差點對着我的腦袋砸下來的那一塊。他出來的時候,那團火被挑動了一下。我突然明白過來,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剛剛把我扔出門的人是他。

我随便扯着衣袖抹了把眼淚,三兩步就到了他邊上。他沒有站起來。我想伸手去拉他,卻失了方向。我的眼睛很模糊,眼淚黏住了眼眶,模糊了所有視線。模糊的水霧裏面,是一團火紅色,他的衣服幾乎全都是這種顏色,紅光一記一記在眼前跳躍。這裏的空氣是燒着的,但是為什麽這一刻我覺得我倒吸進肺裏的空氣都結了冰,竟讓我渾身發寒

“啪——”,突然,眼前火光不見了。

等我看清楚的時候,悶油瓶趴在地上,閉着眼睛。身上都是水,前額的頭發濕漉漉地蓋住了他的臉。我模糊着眼睛擡頭一看,先看到的是站在我面前的齊蒙古,他手裏拎了一個空桶,桶口還在往下滴着水。我愣了一下,轉而發現鐵門邊上還站着一個人,我又是一愣,心口湧出一股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他突然轉了過來,——是二叔!只見他伸在門裏那只手把小花拖了出來,小花手裏拽着秀秀。秀秀已經昏過去了。他倆一出來,二叔就趕緊把鐵門一關,頓時所有的火和煙都被關在了裏面。鐵門外面挂着一把壞掉的大鎖。看來鐵門不是在裏面被撞開的,而是二叔他們打開的。我望了望上面,火舌已經蹿到牆的高度了。

“我們快點走!”二叔說完,抱起秀秀就往前跑。小花也沒遲疑,氣都沒喘,緊跟在後面。我從地上扶起悶油瓶,他渾身癱軟,沒有意識。我幹脆把他背到了背上,這感覺很熟悉。好像瞬間回到了幾年前,在張家樓。他依舊很重,把我整個人都壓下去了一半。我剛走一步,腳一軟,差點摔。齊蒙古在邊上穩了我一把,小聲道:“奇人,居然沒死。”我聽完,心裏大生疑惑,介于眼下這個情形不适合胡亂提問,只得白了他一眼,使了渾身的勁往前跑。

我這才發現,現在我們腳下這是一片空曠的水泥地,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東西。他們在前面向右邊拐了,我到了轉角處,斜眼看了一眼那座高牆。

只一眼,我就确定,剛剛那扇門是離開金玉滿堂的大門。這一整個建築要比我腦中原有的規模大了太多,從這裏看,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卻再也已經分不清楚是不是古樸的青磚灰牆了,它整個淪陷在了大火當中。這不見盡頭的一圈高牆圍着的是一片燒着的城。城的大小不知,知不知已無用處,不久它便會化作層層灰燼。

當我們停下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金杯。這裏肯定不是起初我停車的那個位置。這裏沒有徽式建築的門臉,也沒有民居。這裏就是一塊,隔了老遠,還隐約能見火星子跳躍在天上的空地。我一摸褲子口袋,果然,車鑰匙早就不翼而飛。

二叔晃蕩着車鑰匙走到我面前,“等你反應過來,車早就報廢了。”我沒再多話,把悶油瓶放下來,讓他靠在車門上。齊蒙古正在那檢查秀秀,才幾秒鐘,便轉頭對小花說:“她沒事,吸入過多二氧化碳。”說完便站起來,朝我這邊走過來。我知道他是要來檢查悶油瓶的傷勢。他今天沒戴眼鏡,這會兒仍舊一身西裝,就是現在落了一層灰,蓋住了之前那亮色。他沒了眼鏡的裝點,加上這走路的姿勢,看起來完全沒有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倒像是黑社會的。我心裏直犯嘀咕,對他的醫術持極度保留态度。

二叔的目光來回掃過我們每個人之後,突然眼睛一瞪,說道:“果然這就是個圈套!”

“怎麽說”我問。

問題一問完,我突然自己摸到了頭緒,猛地記起來,小花之前說有人要滅我們的口。

“小花,你和秀秀……”小花還沒聽我說完,估計就知道我要問什麽了,立刻回答我說:“不是。我和秀秀是被以各自的家族名義請來的,發出的邀請函上面,落款寫的是‘張大佛爺’,我們收到之後當時也覺得很驚訝,以為有人冒名搗鬼,猶豫過要不要來,但是上面寫着‘請務必到場’,我們最後決定來看看他們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就是沒想到,賣的是差點要人命的火藥。”

這也就是說,小花代表的解家,秀秀代表了霍家。這就已經兩家了。我也收到了那張條子,不過二叔說是三叔留的,不管怎樣,我和二叔都出現在這裏,那我們算是代表吳家。悶油瓶能不能代表張家我認為不是很重要,按照二叔的說法,這原本就是張家的場子,金玉滿堂自身就可以代表張家。

那麽齊蒙古……我把目光轉向他的後背,齊蒙古難道真的是齊家的人!

“齊豢,你家老爺子怎麽沒來,居然叫你來”我正想着,二叔就開口證實了我的想法。

果不其然,我就說怎麽好好的,齊蒙古會出現在這裏,我怎麽早沒想到呢,看他那張嘴,一開口不像醫生,到像是江湖術士,我居然壓根沒聯想到這一塊上去。他轉過頭來,沖我嘿嘿一笑,轉向二叔道:“你家老三不也沒來。不過你家老三算有眼見,還知道讓你跟過來護着這小子,他還嫩着呢,一個不小心估計就是那個有命進去,沒命出來的。”說完,轉過身去一邊繼續檢查悶油瓶一邊說,“我剛看到陳老狐貍了,他也來了。看樣子是有人挖了大坑,準備把我們所有人都埋在這裏。閑雜人等,權當陪葬了。”

果然,是有人把老九門的人都召集過來,要在這個幫我們立碑。但是個中似乎又不是這麽簡單,我總覺得我有事情是沒有想不明白的。突然之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把頭轉向二叔:“二叔,那個青銅,原本是在雙兒手裏的,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雙兒到底是什麽人你認識她。”我原本以為,二叔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肯定會說什麽,但是他居然一下子就沉默了,直接拿頭低了下去,半晌,來了句“不知道”,緊接着就岔開了話題,對着齊蒙古的背影道:“偷青銅那小子,難不成是…….”

我心裏一驚,他在說李如風。

我很期待地把目光投向齊蒙古的側臉。他并沒有回答二叔的話,正皺着眉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悶油瓶的臉看了足有五秒鐘之後,掰開悶油瓶的眼睛,随手從身上抽出來一支細長的手電筒,對着他的眼珠子照了兩下,眉頭一皺,從 鼻子裏發出一聲“嗯”,第二聲。我趕緊湊過去,問他怎麽回事。他剛剛也按過悶油瓶的腿,我很擔心,他千萬不要告訴我以後悶油瓶要半身不遂什麽的。但我問了兩聲,他卻不答我,直接扒開他的衣服燒的破破爛爛的衣服看他的胸口。我頓時驚呆了,麒麟紋身現在完整可見,但是現在在眼前卻顯得十分淩亂,上面有許多黑線相交雜纏繞。

我聽見自己心髒往下沉的聲音,一直沉到有泥土渣子包裹的深地裏,混着齊蒙古嘆出的淡淡一口氣,我卻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清了他的話:“要是那時候不從醫院走,再等等或許就不會變成這樣,現在我如是有回天術,也只能說試試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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