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天之路(一)
第58章 回天之路(一)
車燈照亮了前路和車胎掀起的塵土。
這條路很颠簸。來時,我并未察覺,路面竟是這般不平坦。小花開着我的金杯,秀秀已經醒了,但是狀态依舊不好,萎靡着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路上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齊蒙古和二叔開着另一輛車,行在我們之前。
我坐在後座,玻璃窗很髒,它被蒙上了厚厚的灰。我透過模糊不清的灰塵面,看外面見不到變化的景色。鳥鳴變得越來越頻繁,大約是要天亮了。我從口袋摸出手機,打開一看,上面顯示淩晨四點。所有的按鍵都不靈光,界面死在悶油瓶發給我的那條短信上。
金玉滿堂。被我們甩在車後的廢墟,我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不知是否現在已然在黑暗裏滅了火光,變作了徹底的灰燼。
悶油瓶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右手繞過他的肩,放在他的胳膊上。十二月的冷水在他身上幹涸之後,變成了冰涼,麻了我的手指。齊蒙古說的話一直在我耳邊來回晃蕩:“屍化不會。要死,直接死。”他之後并沒有再說什麽,只讓我們開車跟着他。
我忽然對這世界感到彷徨。我的眼皮在這一刻很沉重,但是我閉上眼,大腦卻關不上閘門。所有之前發生過的事情都在腦中徘徊,一幕幕就像播放高清晰電影一般,這樣的狀态讓我累得只感到渾身癱軟。我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路這樣長,每一分鐘都很難熬,我們開了很久都見不到市區霓虹燈的光。而悶油瓶的呼吸,我現在幾乎感覺不到。我把頭別在離開他最遠的地方,靠在車窗和座椅夾出來的角落裏,我用餘光看他頭頂淩亂的黑發。一切發生得都太快,它們架空于我的意識之外。而對于結果,我避免現在去想。
終于進了市區之後,我們又把車沿着城邊開了出去。到了一半,齊蒙古突然停了車,二叔開了車門下來。他把齊蒙古的車門關上,車子再次發動上路。我愣了一下,看到二叔在窗外朝我們做繼續朝前開的姿勢。他身邊豎了一盞亮度一般的路燈,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花,轉身就帶着路燈拖出來的自己斜長的身影,步入了黑暗。
小花踩下油門,繼續跟上齊蒙古的車。我回頭看了一眼,已完全不見二叔的影子。這一帶全都是正在施工中的半成品建築,身下墊着認不出的廢墟。我只看了一眼,卻覺得,這淹沒在黑暗裏難以辨識的殘跡,竟然如此熟悉。
那連幢的建築殘缺的臉面,清楚地勾勒出了三叔老房的地帶面貌。這裏,不就是之前被燒掉的連鎖房嘛!二叔來這裏幹嘛!
不過,眼下我再沒心情去顧及。這些沒完沒了的秘密只是徒增我的疲憊感。曾經,我一度對它們執着過,現在看着身邊的悶油瓶,突然覺得,即使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答案,那又怎樣它既不能讓我多活一秒鐘,也不能讓我逃開災難。
如果可以用解開所有謎題來同他的性命做交換,那我寧願什麽都不知道,但求他活下去。
我原本以為齊蒙古要領我們去什麽醫院,結果車子開到一片奇怪的地方停了。天已經大亮,我估摸着現在已經有八九點了。這裏的房子很奇怪,房子整體顏色偏暗,肯定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居住帶。沒有氣派的房子,只有普通的歪七扭八的私宅。有點像七八十年代的上海老房子。我們的車就停在這樣的兩排房擠出來的彎曲的巷口。車子開不進去,我們紛紛下車,跟在齊蒙古後面走進巷子。
今天刮西北風,走到巷子另一頭的剎那間,穿堂風拍在臉上,竟感到生生的疼。齊蒙古煞有介事地說,這是他私人的地方,平時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特殊病號會來,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我們走了半天歪七拐八的路,才走到一個敞開着門的院子前。大門上方挂着一塊牌匾,上面竟然一個字都沒有。我心裏嘀咕,他分明說廢話,這個地方要是随便誰都能找過來,倒真也奇了。
穿過院子,裏面只有一個房間。面積不大,卻被用屏風隔了兩塊,怎麽看都不像是醫館。朝着門的那一半放了一張桌子,桌前端坐了一個姑娘。看起來很年輕,大約才二十出頭的模樣。她穿了一件低胸的V領,齊蒙古一邊把目光狠狠鎖定在她白花花的肉上,一邊伸出右手朝着屏風後面一指,意思讓我把悶油瓶放後面那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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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油瓶的臉上,彌漫着那股熟悉的黑氣。齊蒙古走過來的時候,我果斷地轉身走了出去。小花和秀秀都站在庭院裏。這個四方的庭院,擺設實在簡陋。只有正中間,橫了一口幹枯的老井。自從爛柯山之後,看到井,我也沒什麽好感。秀秀走到我邊上,一句話不說地看了我很長時間。最後開口說:“我走了,你保重。”說完轉身走出了院子,站在外面等小花。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說:“我送她走。你放心,這小哥一看就不是短命的人。”說完,他看了我一眼,也走出了庭院。
呵呵,悶油瓶是不短命,就算是現在死,能算短命嗎
他倆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門外面。空曠的大院瞬間就剩了我一個人。外邊,樹上的枯葉被風瑟瑟一吹,就有幾片打着旋兒飄進了庭院,慢悠悠地落在地上。現在,我的心髒內部,就如同眼前空蕩的庭院,除了西北風和落葉,就是回聲激蕩。空得讓我發抖。
我從褲子袋裏掏出煙,卻發現沒帶打火機,只能找坐在桌子邊上那個年輕的姑娘要。姑娘一邊給我找火機,一邊吊着眼睛朝屏風後面張望。她把火機遞到我手邊,問道:“那是你什麽人”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問的是齊蒙古還是悶油瓶。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補充道,“躺着的那個。”我一愣,随口就說是“哥哥”。她抿嘴一笑,道:“你哥哥看起來比你年輕嘛。”
我坐到門框邊,她的聲音繼續從身後飄來:“你做個心理準備。一般到這裏來的,能救的很快就活蹦亂跳了,不能救的,24小時內必定死。要死的,他會讓帶走,齊豢不喜歡有人死在這裏。”
我猛吸了兩口煙。煙直着嗆進了肺裏,把我的眼淚都嗆了出來。
手機響了,屏幕還是死的,刷不出號碼。我一接,原來是王盟。
“老板,那個姓陳的條子又來了。”王盟在電話那頭壓着聲音說話,看來陳文德應該還沒走。他竟然這麽早就去找我,難道還是為了問黑眼鏡的事情我剛想讓王盟問問他有什麽事,就聽他在那頭說:“和你二叔一起。”
我頓時覺得腦門一片冷汗,——二叔!我隐約已經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
“把電話給我二叔。”
“喂小邪。我和你陳叔叔過來是因為你三叔的事情。你現在在哪你爸的車子找到了,被撞得有點走形,丢在你家附近的街心公園。被人發現了之後拖回警局了。陳叔叔及時通知了我,我還沒和你爸說。你是不是見過你三叔”
“你剛剛在哪”我滿腦子全都是要穿透大腦皮層的嗡鳴聲。
“家裏,怎麽了”
…….
我沒有再回答,直接把電話掐斷了。我眼前現在全都是剛剛火場鐵門邊的一幕。二叔的背影在我面前搖搖晃晃,卻一直轉不過來。艹!當時我滿心感覺不對,居然還是沒有發現那個人不是二叔!
“那應該是你三叔留的。”這句話突然像一道閃電沖出我的記憶,劃清了我大腦當中所有淩亂的血絲。如果我想的沒錯的話,開車子在高速上亂撞的,應該是真的三叔。而之前那個假扮二叔的人,是解連環。
我把一只手伸進頭發,撥成鳥巢狀。夾着煙的手指被煙屁股燙到才發現煙都燃盡了,被我一甩,飛了三米遠。我把被燙了一個泡的手指放進嘴裏,一轉頭就看到了齊蒙古站在後面。
他慢悠悠地在我身邊坐下來,問我要了根煙點上,抽了一大口,轉頭對我說:“你有十二個小時,你可以找救他的辦法,或者準備好後事,直接拉去殡儀館。但是十二個小時之後,假如你找不到救他的辦法,就來帶走他,我這不留死人。”說完,他站起來,聲音飄在我的頭頂,“我這麽對你說,是因為我隐約覺得,他命不該絕。可能真的有東西能救回他,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麽。可能最後能救他的也只有你一個。你們注定命是連的。”說完,他走出了屋子。
我站起來,挪着腳步走到那擋住了悶油瓶的屏風後面。悶油瓶的衣服被脫了,光着上身躺在那裏。他的胸口起伏均勻。他看起來,不過是在睡覺,和睡在我旁邊那張床上沒有任何區別。我的目光盡量避開他敞着的胸口,可是那些條和麒麟紋身纏繞在一起的黑線,還是鑽進了我的眼角。他的臉上浮了一層黑氣,遮蓋着臉上淌下來的汗珠。我伸出手,小心地替他抹掉幾滴。手指才碰到他的臉,立刻感到一陣滾燙。他的麒麟紋身顏色非常深,他渾身都燙得幾乎要冒煙。
我腦袋裏面是空的。
耳朵裏面,悶油瓶的聲音卷着長白山的大風和暴雪,刺破了我的耳膜。我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不清。這些圖像都是哪裏來的像放電影一樣。悶油瓶對着我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悶油瓶抱緊我的雙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我想去摸他柔軟的頭發,一伸手,卻抓了一把空氣。
再一看,他依舊躺着。
我不習慣這樣的他,也不會習慣。從爛柯山出來之後,我确定,他就是那個神一般不死的人物,什麽樣的風浪都拍不死他。可是,現在這算唱的哪一出我不知不覺眼睛就又模糊了。我胡亂抹了兩把,這種林黛玉的情緒,我不想當着他的面發洩出來。
可是,你現在能不能醒過來,醒過來一下,告訴我,我該怎麽救你
突然,他睜開眼睛,拉住我的手腕,用含糊不清地聲音說:“吳邪,那個…….是用來保你命的……不要……”話沒說完,眼睛就又閉上了。
我的手機又響了,是胖子。
“天真,我發現上次我們在爛柯山那邊拍到的牆有問題,我這幾天就去你那。”
“胖子……小哥,出事了。”
…….
那頭,胖子愣了一下,就挂了電話。手機又是一震。界面終于跳出了那條悶油瓶給我發來的短信,有另一條短信沖了進來。
我打開一看,短信顯示未知號碼:
長沙李家村4號,你要救張起靈,就去這個地址找個人,到了你自然知道。動作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