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回天之路(二)
第59章 回天之路(二)
我開着金杯一路飛奔去機場的時候,第一次希望這破車能變成寶馬或者奔馳。我折騰到從長沙黃花機場出來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我必須得在晚上十點前趕回去。
長沙也刮西北風。
我才走出機場,寒風迎面給我打了一劑很好的振奮劑。一夜未眠的重眼皮和高度緊張的腦缺氧,瞬間都被大風卷走了。我豎起外套的領口,讓自己在風中站穩。
長沙這裏,我說不上非常熟,但是也不陌生。李家村是個大村,是給我留有比較深刻印象的名字。大名鼎鼎的半截李,就是在那裏和他的大嫂神話了一番,還留了顆失蹤已久的獨苗,這故事流傳甚廣,至今都在圈子裏面,随處被人拿來當做說書的題材。
但是那個村,在半截李死了之後,就被仇家鏟平了。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裏面沒有找到任何屍體,連骨頭都沒有找到。祖墳也在村裏,被火夷平之後,就再也沒了可以證明李家村這個歷史身份的東西。據說那裏,很快就變了荒野,唯獨留了一棵看守在村口的千年老槐樹,被火一洗,變了沖天高的一根粗黑柱子,孤零零地橫在原先的村口。
而後重建的村子,依舊沿用了李家村的名字。那裏離開市區很遠,車開了大約一個多鐘頭才到地方。過了市郊,車窗外的風景就變了,多了很多高高低低的私人住宅。
的士在四號門口停下來。眼前這房子并非什麽特別惹眼的建築,三層高,水泥牆,色調偏灰。和剛剛一路過來的房子從外貌上看,沒有什麽根本性的區別。只是這裏周圍的景致要更荒蕪一些,亂草扶牆而上,幾乎都有半人高低。
的士司機年歲四十左右,估計是對這一帶的謠傳聽得甚多,自然沒什麽好感。我才下車,他踩了油門,一掉頭就絕塵而去了。
四號的門半掩着,卻沒有任何光從門縫裏漏出來。
我渾身打了個寒戰。也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緊張。
正準備走進去,才到門口,忽然有只黑貓翹着尾巴從門裏鑽了出來,只輕輕一跳,便越過門檻,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我面前的水泥地上。
雖然它脖子上沒有鈴铛,但是它那雙綠油油的眼睛我是認得的。曾經我每天醒過來都能看到。
“小賤。”我蹲下去,想伸手摸一摸它的小腦袋。
它沒有給我任何親昵的反應,只是輕輕一躲,就避開了我。雖然貓不同于狗,屬于絕對的奸臣。假如你把它送去別家養,那給它一個星期就足夠它适應環境了,但是過了一個星期之後,要是你去看它,那它可能會伸出爪子給你臉上留點顏色,或者幹脆用尖牙給你一口。反正,翻臉不認人,視你為敵。但是它不會輕易假裝不認識你。貓也有眼神,你看着它的雙眼能看出它的思想來。讀貓要比讀人容易,因為它不會在你面前裝,而人往往卻是思想和表情背離。
而現在這一刻,小賤的眼睛裏面裝滿了無知和警覺,它在告訴我,它不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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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誰從裏面打開了。走出來的人,我在收到短信的時候,就猜到了。所以看到他的時候,我并沒有驚訝。解連環假扮的二叔,當時說到他半截沒完的話,我現在可以憑着我的理解接下去說完。
偷走青銅的姓李的小子,指的就是李如風,也就是半截李的後人。
但是這推論并沒有在我記憶裏扯出什麽線頭來,他在我的記憶裏,依舊是空白一片。只是現在,關于他的謎團相較之前已經小了三分之一。
他看到我,也并不顯出意外的神色。臉上的表情平淡如水,就好像只是等到了一場預期的約會,那個說好要來的人,沒有意外地出現了而已。我突然就反應了過來,看來他并沒有失憶。他看我的眼神不是茫然的,不是空白的,在他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就不是。
可他為什麽要假裝失憶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時間,我必須分秒必争。長沙和杭州不是杭州到衢州這樣的距離,我沒有多餘的時間縱容自己的好奇心無限制發作。
但是,這一刻,我擡頭盯着他沒出現表情變化的臉,竟是所有話都淩亂地堵塞在喉嚨裏,讓我喘不進氣也開不了口。這話要怎麽說那些道德問題在最不該回來時候又回來了,一個屢次救你的人,看起來為了你連命都可以抛棄的人,你現在找上門,站在人家面前,卻是開口要問他索要點東西去救另一個男人。
是的,索要點東西。我想,既然是在他偷了那截青銅之後,匿名短信就說要來找他,那顯然,意思是能救悶油瓶的,莫過于那截青銅。
可偏偏那個男人的命,從一切表象看起來,要不就是對他毫無意義,要不就是沒了對他來說正好。我現在仿佛置身于一架已經失衡的天平之上,天平的一端原本就偏重于悶油瓶,而我現在還要再往上跳,那頭的李如風,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直接被彈飛出去。
可是這口一定要開,話一定要說,而且還要快。
我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開口。結果李如風倒先開口了。
他說:“你還是來了。”說完,沖我笑笑。他一笑,在我腦中竟卷起了對他之前所有相熟的感覺。
我沒有提匿名短信的事,只說:“你記得那個小哥嗎你們一道從爛柯山出來的。現在可能只有你能救他。”
他冷笑一聲,語氣冷冰冰地道:“我不會救他。”
我一愣,很快便做出了決定。這是我預想過的場面,在來之前就在頭腦中預想過的,所以我是有備而來。男人到這種節骨眼上,解決事情的方式,永遠只能是威脅。我大概不可能跪下來求他,就算我真的跪,他可以完全不理會。所以我只能押上他的命,假如他不在乎,那我就換押自己的命。我從口袋裏面摸出一把槍,把它緩緩舉到同視線齊平,槍口對着李如風。現在這槍,把我們的視線連接在一條斷了的線上。
這是一場賭,只能贏不能輸。
李如風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等他再擡眼看我的時候,眼睛裏全是無奈和悲傷。
“吳邪,我是他救出來的。就算我這條不值錢的命最後是多虧了他才能留到現在,但是我不會對他心存過多感念。生死各有其命,我即便是當時死了,也不會去怪任何人,所以誰救了我,我就算感激,也不會拿人命去感激。我的命,在我決定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被我看重了。但是現在,端在面前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吳邪你的命。”他頓了一下,放慢語氣道,“所以,能救他的人,歸根到底不是我,是你。你來決定,是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換。”
我其實并沒有聽得很明白。但是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思維只轉到了一個概念上就停了,就是那匿名短信果真沒錯,李如風看來确實能救悶油瓶。至于怎麽又扯上我的命了,眼下這後半段話瞬間就失去了重要性,而且現在我也沒時間去細細推敲,答案在我腦中比金剛石還堅硬:“是。”
我本以為他拿出來的會是那截青銅,結果他拿出來的卻是那兩塊屍玉散。
果然,屍玉散是他偷走的。準确來說,現在我看到的,是一塊半。看來有半塊是他用來救小賤了。槍還是被我半舉着,我擡頭揪着眉毛看了他一眼。這男人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他要是要這屍玉散,幹嘛不在爛柯山底下就問我要,還要假裝失憶回去我房子裏偷兜個大圈子,現在卻還是要拿出來交回我的手上。
“吳邪,我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其他人的生死與我關系不大,這些秘密我也沒有興趣,我從回來開始,做這麽多事情都只是為了保你的命。”
他眼裏的哀傷比之前更加明顯了,語氣裏面都多了一份急迫和無奈的感覺。我迅速低下頭,從他手裏拾起那一塊半屍玉散,同時放下了槍。
李如風一邊轉身,留個背影給我,說:“走吧。把貓帶走。”說完,就走進了門裏,“砰”一聲,關了門。
我沒有多停頓任何一秒鐘,看了一眼一直蹲在一邊安靜地看着我們的小賤,迅速把它拎了起來,轉身就走。這一切事情都只能等到救醒了悶油瓶再說。我會回來,把事情都問清楚,把他的事情都弄清楚。但絕對不是現在。
對不起,李如風。
我打了半天的士公司的電話,卻不見派來的車的影子,情急之下,在半路上攔了一輛車。我上了車,就掏出一小疊紅票子,對開車那人說:“拜托你,去機場。能開多快開多快,這是我名片,要是你的車闖紅燈要罰款或者你嫌今天我錢給你不夠,你可以打這上面的電話天天騷擾我,或者直接來杭州蹲在我鋪子門口要錢。但是拜托你,路上不要停,有人等着我救命。”我才把自己親筆簽了大名的名片遞給他,那把槍卻因為我在後座的動作幅度過大,掉了出來。那男人一看,頭還沒來得急轉過去,油門就踩下去了。車子自此一路塵土飛揚。
其實這槍并不是真槍,是我來之前,在專賣走私貨的店裏買到的仿真槍。我一直在擔心會被李如風識破,還好,事情順利。其實我想問他把青銅一起要過來,但我終究沒開口。第六感又神一般地告訴我,可以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