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碎片(一)

第61章 碎片(一)

我抱着小賤坐在院子裏。今天本該是有太陽的,但是它被厚重的雲層遮住了,只有灰白色後面那隐隐透出來的一點金黃,幾乎不可見。雲也不見散,加上這裏建築的一片灰,于是就連眼睛裏都裝滿了冬天的單色,不帶一點暖。

今天的空氣驟然被冷凍了。冷風鑽進骨頭的細縫間,光是拍疼了我的臉,卻沒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知覺。時間從早上悶油瓶醒過來,僅僅走過了兩小時。我怎麽感覺今天這時間完全是一秒一秒爬着往前的,過得奇慢無比。

小賤好像開始适應我了,在我的懷裏變得越來越安逸,它偶爾會像從前那樣拿小腦袋蹭我的手背,“喵喵”地低着聲音叫兩下,帶着無辜的眼神看看我。我已經這樣撫摸它的毛兩小時了,摸着摸着,就覺得手指間的貓毛俨然變成了悶油瓶的頭發。

我現在有種空間混亂感,就像回到了爛柯山。我混亂在兩小時前的記憶體裏面,難以抽離。仿佛自己的頭還架在他的肩上,背後的窗戶依舊開着,有冷風從領口灌進來。

那窗戶是胖子開的。我回頭看到他的時候,他一臉無奈的笑:“呵呵,得!又失憶了!”可是我什麽都沒解釋,只是放開悶油瓶,幫他把毛衫的扣子一粒粒扣好。末了,只對他說:“我叫吳邪。”看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邪惡的邪。”胖子一聽,居然站在外面“噗”地一聲笑了。

我沒告訴悶油瓶他是誰,我不知道他的記憶是全部被清空還是只被清空了一部分。他也沒有問我別的問題,醒過來之後只安靜地坐着,眼睛看着窗戶外面發呆。齊蒙古看過了他,沖我擺擺手說:“你們擺弄的全都是高科技,高科技總有點副作用的。在下還沒達到那個境界,不明白。”說完,便摸出那剩下來的半塊屍玉散還給我,那東西被分了一半之後,光澤沒有完整的時候那麽好了。但是我的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接觸到這玩意兒的那一秒,居然有種燒傷般的刺痛感。我一把推開他的手,說:“你收了吧,假如往後再有這救命的關鍵時刻弄不好還得指着它。”齊蒙古沒再說話,把它收進了一個小盒子裏面,放入抽屜鎖了起來。

“天真,你也不和小哥解釋解釋。你也不問問他都忘記啥了,這弄不好是醒來時候的暫時性記憶缺失呢得,你不說,我去說。我去問小哥,他到底還記得多少。”胖子一甩手,就走進了裏屋。但是據我所知,直到現在,胖子也沒說幾個字。悶油瓶的沉默就像一把能割斷你舌頭的利刃,就算你開口,也會被它刺得血淋淋地閉上嘴,陪他一道不說話。于是,一直到這會兒,那個大胸姑娘出去給我們買了早點回來,悶油瓶安靜地坐在桌子邊喝粥,而胖子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他的對面,說了幾句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話,就不再出聲了。

齊蒙古說今天要回醫院,讓我們在這裏自便。神奇的大胸姑娘今天休息,走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說:“我哥原本要自殺,結果半途出個車禍失憶了,就活到了現在。這個……其實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有時候記不起來不一定就是壞事。”說完沖我一笑,便帶上院門走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悶油瓶,他臉上的表情很從容。對過的胖子卻是一臉的無奈,看到我回頭,沖我翻了翻白眼,一拍桌子,站起來就往屋外走。

其實我很想告訴胖子,不是我不想了解情況,但是我現在的掙紮讓我處在頻臨爆血管的危險中。我只覺得我渾身氣血都不暢通,胸口堵得發慌。

現在我的腦中被開了三扇門。門裏各站一個我。

第一個我說:“你不去幫他找找記憶,那他現在不記得你,你倆之前那些生生死死就變成一個屁啦!”

第二個我說:“之前他也是這樣失憶過,你幫他找記憶找到最後的結果是什麽,他走了。他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是你看不到的積壓成山,是你看不到的重。忘了或許有忘了的好處。”

第三扇門裏的我,過了好久才轉身對我說話,很短:“人救活了,你還要什麽”

現在太陽終于從雲層後面鑽了出來。十點。冬天的陽光效果就是不同于夏天,帶來的是包含了整個世界的存在感。陽光從我面前照到屋裏,落在他的側臉上,從我這個角度,連他的長睫毛都能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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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到底還要什麽活着要比什麽都好。

我放下小賤,站起來,走進屋裏,對他說:“走吧。我們回去。”

我的金杯在開回去的半路上居然還抛錨。胖子坐在副駕駛座上抱着小賤,一路不說話,直到車子半路開不動,他才從嘴裏蹦了個CAO出來。悶油瓶原本躺在後座上睡覺,突然的剎車差點導致他被沖力甩到座位底下。後座上還橫着他那把黑金古刀。他看刀的眼神,讓我幾乎确定,他不是全都忘了的,或者說,他的記憶正在回來。或許真的就如胖子說的那樣,他的失憶是暫時的,早晚還是得想起來。至少,他看到一些東西,眼睛裏不全是陌生,仍然依稀可見熟悉感。

不過,就當下來看,這熟悉感,不包括對我和胖子。我始終都沒敢和他一本正經對視超過五秒鐘,所以對他看我的眼神,我是沒仔細研究過的。但是每次胖子和他說話,他都會盯着胖子的臉看。那眼神,簡直可以用飄渺二字形容,讓我感覺那是還彌留在外太空的某種存在,尚未被拉回。

準确來說,車子壞掉的地方,是荒郊野嶺。才下午,天就一副半黑的狀态。胖子無奈,下車之後研究了半天,朝我搖搖頭,表示對我的破車束手無策。

突然,有輛車打着敞亮的車燈從前面的拐彎處沿我們面前這條路飛奔。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己的車後門開了。悶油瓶沖下來,只給了我一道側影,等我再看清楚的時候,是聽見那輛原本作飛奔而過狀的車在路面上急剎車發出來的刺耳聲。悶油瓶竟然現在正以大俠造型,攔在那輛白色阿爾法羅密歐之前。我直接愣住了,這究竟是失憶還是腦損。瞬間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說:“你幹嘛!不要命啦!”他卻并不理我,死死盯着車子看。

那車子半天毫無動靜。過了大約有一分來鐘,車門終于被打開了,小花從車子上驚魂未定地走下來,嘴角一邊上抽,一邊看着我問道:“什麽情況”

我正憋着話扔不出來,悶油瓶倒先開了口:“我認識這輛車。”

他的語氣是帶着那種隐約疑惑的肯定。再問他,他卻沒有更多信息可以說出來。但這怎麽都算是一個征兆,看來他的失憶有遺漏的地方,他對一些事情的記憶很明顯還是在的。只是我們都不清楚,這部分遺留的碎片,是好是壞。

我們幾個相視而無語,對眼下的狀況理解起來都比較費力。車顯然不是小花的。我問小花這車哪裏來的。他說來這裏不方便,找了王盟幫忙借來的。雖說這車滿杭州可能找不出來十輛,但是悶油瓶怎麽就從大老遠能千裏眼把他給認出來了呢很快,我們集體得到了答案。他原本一直盯着看的,并不是車裏的小花,而是車燈。兩邊的燈上都有相似的缺口,看上去不像是被撞出來的,而更像人為。從近處看不出來什麽,但是走遠了就能看出來,燈竟然透過缺口在兩邊各打出來一個相對稱的字母“G”的形狀。

胖子摸着鼻子說:“這車文化檔次高啊,車燈還帶着求救信號!”

我一邊打王盟的手機,一邊琢磨:這肯定不是什麽求救信號。就算是求救信號,也是S,怎麽會是G,還是個對稱的。這看起來倒更像是标記,便于識別。

“喂老板。”

“王盟,借給小花那輛車是哪裏來的”

“你二叔拿來的鑰匙。老板…..現在……出了點事情,你最好趕緊回來。”

我剛想追問清楚,那頭電話已經掐斷,再打就不接了。聽得出來王盟的聲音在電話那頭發顫。我沒有多問,他的口氣明擺着在說這件事情不是什麽好事。二叔的電話我打了無數次,也沒人接。

我們開着那輛古董阿爾法羅密歐奔回了西冷印社。雖然是老爺車,但是速度居然比過我的金杯。

車停至店鋪門口的時候,我已經聞到了空氣當中那透漏出來的不對勁的味道。

門口停了好幾輛車。我鋪子門口的場地很小,幾乎就是一塊四方形的地上湊巧種了棵大梧桐,所以被人稱為庭院。現在停着的車子幾乎把這裏都塞滿了。我們把車卡在樹邊上停下來。

我透着車窗就看到王盟站在店門口。而裏面,人影晃動。

裏面有一群人。偶爾有幾張臉露出來,都不認識。

不好的預感,已經裝滿了我的大腦和周圍的空氣。這些人雖然臉都是生的,但是面上的神情卻都如出一撤,典型的公家神情。我猜的沒錯的話,應該全都是幹同一行的。

果然,終于有張熟悉的臉鑽進了我的視線。

後座的悶油瓶,聲音低沉地說:“陳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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