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尋路(一)
第70章 尋路(一)
我剛下飛機,招了一輛機場門口的的士,現在在去李家村的路上。經過一番折騰,我到長沙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今天從杭州離開的時候,杭州竟然開始下雪了。記憶當中,好像有兩年都沒下過雪了。
我對昨晚後來的事情只覺得有點迷糊,似乎睡了不到三小時之後,記憶被瞬間消除了大半。我只記得當時看到那個瓶子時候的印象。很神奇,那感覺就像,這瓶子在我眼前卻沒有任何令我驚詫的意味,我覺得我好像并非第一次看到它,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現在我卻已經難以形容了。我對悶油瓶簡單解釋了一下得來那個瓶子的經過,卻沒有提到牌位上的那個“吳”字。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什麽我刻意要避開提及它。眼前擺滿了成堆的沒有理清頭緒的事情,我覺得自己現在就是處于一團混亂當中。
我打開瓶子嗅了一下,透明的藍色液體散發出熟悉的氣味。那是那個有棺材印子的房間的氣道,我記得,因為當時在那裏聞到的時候就覺得房間的味道很熟悉,熟悉的記憶根源在哪裏,卻又追溯不到。
我到現在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胸口痛。是那種就像碎肉機被打開了開關,開了胸,在裏面帶着聲響運作的一個過程,我總能感到內部的一股血腥味,頂着喉嚨。悶油瓶站在我面前端着那個瓶子眼睛直勾勾地看,他說了什麽話,我現在一點記不得了。我想我當時已經疼得有點背過氣去,狀态進入了不完全的意識模糊。我不想讓悶油瓶看出來,那是一種存在我腦意識裏的自覺想法,不能讓他知道。如果這真的是槍傷的舊患,很可能他現在不記得我為他擋了一槍的事情,那這件事情我允許他永遠不用想起來,這種內疚是我們之間不需要存在的。
他放下瓶子,把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他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的腿有點發軟,于是故意彎腰攔住了從我腳邊正要鑽過去的小賤,把它重新抱起來,手卻抖得厲害。他看我的時間越長越危險,于是我把最後的一點氣力用在了穩着步子走進房間的整個過程裏。這幾步路卻着實艱難了一把,我先是差點撞上他,然後差點撞上書房的門 ,又差點在客廳栽下去,最後走進房間的時候,還差點撞到床柱子。我希望他看着我的背影不要笑,我只是有點困,所以有點搖晃,千萬不要喊我停下來。
最後我迷迷糊糊倒在床上,大概是昏過去了。最後一個殘留在腦中的想法是,我會不會就這樣一睡不起記憶就此斷開了。醒過來的時候只對淩晨做的那個新鮮的夢印象深刻:是悶油瓶,站在我床邊上,這次他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沒有胸口飙血那麽吓人的場面。他穿着我的毛衣,慢慢蹲下來,趴在床沿上看了我一會兒。把頭湊在我耳邊說:“吳邪,我會回來的。”然後他站起來走了。夢很真實,以至于我記得這麽清楚。
一直到今天早上,小賤在我早上睜眼的時候,就睡在我的胳膊肘彎裏,以昨晚相同的姿勢,大約是被我壓了一晚上,根本沒法動。
胸口的疼痛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像昨晚那暴風一般的疼痛感全部都是我YY出來的,就不曾有過。我開始懷疑,會不會是當真做的夢。悶油瓶的床是空的,床上的被子居然被他疊得很端正,床單也鋪得很整齊。
走出客廳,胖子坐在那裏,面色凝重。我斜了一眼挂在牆上的鐘,原來都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陽臺門敞開着。胖子就正對着大敞着的陽臺門坐着,轉頭看着站在房門邊上的,頭發像雞窩的我,一言不發。
“你怎麽這個臉小哥呢”
“走了。”胖子抽出一支煙,把煙盒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我頭腦嗡了一聲。原來那個不是夢。悶油瓶,真的走了。
今天特別冷,早上一直到十點都沒出太陽,外面的風很大,吹得樓上人晾在陽臺外面的被單直接被吹到了我的陽臺上。我看着眼前飛來飄去的舊式印花床單,發了一會兒愣,鑽進廁所随便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出門了。臨出門前,我去了一趟書房,桌上空了。什麽都沒有。包括阿保的日記本,和那個瓶子。我摸了下那條髒褲子的口袋,瓶子确實不在,小賤的青銅鈴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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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站起來,問我:“你去哪裏”他的樣子充滿了怨怒。
他說早上他拉住悶油瓶問他同樣的問題,悶油瓶沒有甩他一眼就出去了,他說:“小哥失憶之後怎麽變得人渣了。”這是句陳述句,但是我相信這只是他的抱怨,不是他真正的感覺。
我把房子的鑰匙丢給胖子,一邊穿鞋子一邊說:“我要去一趟長沙找李如風,雙兒說小賤的鈴铛只有他能穿回去,所以我要帶着小賤一道去。我回來的時候會找你,鑰匙你拿着。小哥走的事情,我知道。他說過他會回來,不用擔心。”
我說完,飛快地沖出了門。胖子在身後鬼吼鬼叫的聲音被大風堵回了門口。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聽懂了我那樣飛快的語無倫次的說話。我也不能告訴胖子,我胸口最近常常痛,所以現在先要去找齊蒙古。
我依然不确定淩晨時分,那個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我出門的時候,雪剛開始飄下來,冰涼的雪點落在我的臉上,空氣有些流動受阻。
不管怎樣,我都相信悶油瓶。不管他帶走了什麽,我都相信他。要維持一個原則,堅持站住一個立場,有時候真的很困難。我能理解胖子,對于一個失憶的人,就是說,他變作了一個新的你所并非了解的人。選擇相信一個失憶的人,是盲目的。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悶油瓶始終都是那個悶油瓶,他沒有什麽被改變了。而他也一定會回來。
我去找齊蒙古,未果。那裏的人說,他被調回杭州醫院了。于是我只能決定先來長沙,回去的時候再去找他。希望自己別死在半路上,有命來,卻沒命回去。
長沙的天氣不好,陰沉着臉,頭頂上全都是被夜幕遮蔽的厚重的雲層。一副有冬日的雷電要劈打下來的造型。
的士司機行駛的路線和上次我來的時候完全一樣,窗外的風景有些暗沉,燈光都淺淺地浮在表面,如同年老人臉上的色斑,沉在膚底的顏色,點綴得灰黑而詭異。小賤一路上都很興奮,不停地跳上跳下,像條騷動不安的狗。我坐在的士上給小哥那個最早給過我的號碼編輯長篇大論的短信,最後我把所有打出來的字全都消除幹淨,換上了一句最簡單的:“你在哪”我猶豫了一下按下了發送鍵。天知道,這個號碼現在是誰在用,假如确實還是他在用,并且能保持通訊暢通,他會不會回我也是個問題。
李家村顯得更荒蕪了。的士停在四號門口的大片空地上。上次來的時候,好像并不顯得這樣空落,這次站在這空無一人的大門口,經風一吹,卻有了一種莫名的丢失感。我抱着小賤下了車,走到門口,擡起厚重的門闩,輕輕叩了叩門。
沒有人應門。
我又繼續叩門。等了一會兒,還是無人來應。李如風不在
我下了重力氣連續叩門。還是沒有人來開。我有些不耐煩地抓抓腦袋,小哥不知去向,不回短信;去找齊蒙古未果,現在李如風也不在。一般這種不順都是一連串的,有了開頭,勢必要有下文。我開始哐哐哐地用力敲門,敲了幾下,直接上腳踢。怒火一下子就這麽燒起來了,這門很不幸地成了我的出氣沙袋。
突然,門咯吱一聲開了。輕飄飄地帶着一絲從裏面透出來的涼氣。
小賤立刻把頭縮進我的胳膊裏,叫喚了一聲。
這時候,裏頭的某處又傳來一聲關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