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遁跡(四)
第77章 遁跡(四)
我裹着一件藏青色的舊大衣坐在陽臺上,雪融化得很斑駁。風有點大,一晚上,地上的水就被吹幹了。
我回頭看了眼挂在客廳牆壁上的鐘:清晨,六點不到。
我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來一包新的黃鶴樓,抽出一根點上火。腳邊上那棵被我養死的仙人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變成了我的煙缸,裏面丢滿了新舊煙頭。一晚上我這麽坐着,上一包煙忘記拿出來的時候到底還剩多少根,已經都被抽光了。天還沒有亮,遠處的天際,兩片沉寂的黑色被從中間撕開一條漏光的金線,看似今天會出太陽。
昨天從齊蒙古那裏回來已經是半夜一點了。回來的時候沒找到胖子,到家門口才想起來鑰匙在我臨走前丢給他了,打了王盟電話才知道,胖子說有事要出去兩天後回來找我,鑰匙丢給王盟了。王盟來送鑰匙的時候,看着我們各個面如死灰的模樣,就壓着聲音問了句:“老板,沒事吧”我搖搖頭,他也就沒再說話。小花在我們回來的路上來過電話,但是我接起來的時候他卻挂斷了,再打就是關機。我有點擔心,打算天亮了就去他住的酒店看看。
回來的時候是李如風開的車。我和悶油瓶從齊蒙古那裏走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等在了車邊上,什麽都沒有問我,一路回來也是半個字沒有說。我總覺得從爛柯山出來之後,他已經不是我在那裏認識的李如風了,他的沉默幾乎和悶油瓶一樣多。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他,我腦中對他的認識僅僅是誤會。上樓的時候,他說他在樓下抽根煙再上來,我想他在杭州應該沒有落腳的地方,雖然假如胖子回來的話,我家那鴿子窩點大的地方,确實住不下,但是起碼這一晚他可以在這裏将就一下。但是我在樓上開着大門等了半小時,他還是沒上來。下去一看,底下除了樹影,哪裏還有誰的影子。
悶油瓶回來之後也不和我說話,倒是好像感覺完全回的就是自己家的樣子,去衣櫥裏拿出我的衣服,就去洗了個澡,穿着我冬天的睡衣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冒着熱氣。那黃色的朦胧的浴室燈光和從裏面帶出來的霧氣,看着很眼熟。一想,在爛柯山底下的時候,好像有過這個畫面的幻覺,不過當時他沒穿衣服。我被他推進浴室并且關上門的時候,發現門背後已經挂着我的換洗衣服了。我對着那挂着的褲頭傻笑,心裏又頓時覺得堵得慌。好像一切白日夢一般的幻象都在朝我招手,但是一切卻又都遙不可及。等我死了,會不會一切都有個盡頭
我原本以為自己很累,躺去床上就能睡着。結果閉着眼睛在床上憋了半天,眼皮很累,大腦卻很清醒,一點睡意都沒有。 我側身躺着,看悶油瓶的後背。他依然是那個面壁式的睡姿,小賤很習慣地鑽在他和牆壁的那一點空當裏睡得很香。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它也只是擡頭看了看我,就趴下頭繼續睡了。
我走去陽臺上,那時候還只是三點不到。樓下的路燈還亮着,沒有人影晃動。李如風到底去哪裏了
我在陽臺上坐下來,大腦被填充過猛,有脹痛感。
悶油瓶說的那個所謂的記憶磁石,齊蒙古解釋了一個大概。他說,記憶磁石是一種傳說當中的東西,歷史上有一些資料記載中曾經提到過,但是從沒有過完整和具體的描述。有文言文記載說這是一種有磁性的黑色石頭,屬于稀有物,用作更改和修補記憶。但是還沒有聽過有人真正見過。“醫學方面也有類似野史這種東西的,這個我就是從那類型的記載資料上看來的。當時看到也權當傳說看過就算了,從沒想過有天會碰上類似物。”齊蒙古問悶油瓶:“你怎麽知道他腦袋裏面是這種東西”悶油瓶說:“他說的時候,我總有個印象,對這四個字。”我相信悶油瓶不是在撒謊,人的潛意識和記憶原本就是個相輔相成的關系作用,記憶裏因為某種原因而引起的缺漏,很可能早就在潛意識裏面形成了固定的印象和概念,所以當這個意識被觸及到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形成一個記憶輪廓,內容卻是空的。
但是這個信息依然幫助了我。假如,我腦中那個真的是所謂的記憶磁石,那麽也就是說,我的記憶被人動過手腳了。是被人割除了一部分,還是直接進行過嫁接了這很可能就是我不記得李如風和雙兒的原因。我原本想既然催眠機能讓我記起我腦中的物體外形,那麽或許也能讓我記起更多。奇怪的是,齊蒙古人工機器催眠全體都對我試過了,我卻好像從開始聽到催眠二字之後就對其有了免疫作用,別說別的,後來連腦中那個東西都看不到了。
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看來,我必須找到二叔,他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原來發現這個事實是這樣一種糟透了的感覺,仿佛一覺醒來,世界都是陌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這就是悶油瓶的感覺嗎每次失憶之後,世界對他來說,會不會也充斥着恐懼感我起碼還有連貫性記憶,他腦中卻好像都是破碎的片段,但是他的臉上從來不顯示出來這種痛苦。他的淡然是在一次次習慣之後形成的慣性表情,這個世界對他來說總是搖擺不定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這麽多年,不知道他到底有過多少次這樣的經歷……
我猛地抽了一口煙。手機響了。
“天真,你在哪裏”是胖子。他居然這個點打電話給我。現在天亮了,只是還沒有出太陽。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時間,七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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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你在哪裏”
“你別管了,我現在回去杭州找你。到了杭州再聯系你。天真,我查到了一些事情,但是現在有些事情好像有點迫在眉睫,他們行動了。電話裏說不清,我下午就能到,來了再說。我們可能要動作快點做準備。”說完他就挂了。
電話才斷,我突然覺得身後的窗簾動了一下。
回頭一看,原來是悶油瓶。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和大褲衩,頭發有點亂地站在我的身後。我說:“小哥,不冷麽”他沒答,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有話要說,卻就這麽站着。忽然他把視線轉移到了我的上方,越過我的頭頂,看向遠處。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一陣風吹來,有些剛彈落在地的煙灰飛散到了天上。李如風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他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正朝這裏走來。
走到這棟樓近處,他停下來,朝這裏看了一眼。看到我們就伸出手來揮了揮,我好像看到他笑了。
這時候,我恍惚間感到肩上突然沉下來一股輕柔的力道,一看,是悶油瓶把手搭在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