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遁跡(五)
第78章 遁跡(五)
我回頭的時候,正好有一束陽光穿過那棵最高的光杆樹枝,蒙上他的左臉。于是他的表情被模糊的柔金色淹沒了。我知道他并沒在看我,而是依舊看着站在樓下的李如風。我忽然就有種沖動,想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然後輕輕将它握住。
但是腦中沖動未消,他就将手靜默地擡起,轉身走進了屋裏。
我突然清醒,低頭才看到自己的手已經擡到了胸前。再往樓下一看,李如風不在了,這時候門鈴也響了。
我打開門,他一臉的笑站在門口。仿佛同昨天換了個人,只是臉色灰黃,黑眼圈很重,看來一夜沒睡。他手裏提着的那個袋子裏面還在冒出熱氣來,熱氣卷着食物的味道。
“早飯。”他把袋子提了提,說道。一彎腰,從我搭在門上的手臂底下鑽了進來。
悶油瓶在廁所洗臉的時候,李如風正在收拾被我廢棄了不知道多久的飯桌上的雜物。那些堆成山的亂七八糟的書一掀起來就是一層灰,全在靠近陽臺的地方亂飛。我趕緊把陽臺門打開到最大,回頭轉了一圈,居然發現整個公寓裏沒有一處可以正正經經坐下來吃東西的地方,于是也只好幫着他一道收拾。
“你晚上去哪裏了”我問他。
“沒去哪裏,就在你家附近走了走。”他語氣顯得很随意。
随便走走大冬天的,在外面走一晚上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但是站在我面前這個我竟然毫無印象的兒時夥伴,我現在完全摸不清楚他的想法。我對他的熟悉感僅僅建立在他出現之後,而那種熟悉夾雜了太多陌生的成分,到頭來,其實我對他連一知半解都稱不上,僅有一張他孩童的面孔。我不禁想,假如我腦中那塊所謂的記憶磁石能被拿掉的話,那我會不會在瞬間想起他的全部來齊蒙古說連位置都看不到的東西,超越他的醫術和科學了,不過可以研究下。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研究出來的那一天。靠,這種感覺真垃圾,就覺得自己像個等死的廢人!
我忍不住握着拳頭砸在了桌上,沒被理清的灰塵頓時都張揚了出來,迷了我的眼睛,差點嗆進我的呼吸道。我一眨眼,就覺得右眼裏進了大顆粒灰塵之類的東西,用手揉了揉,但是越揉就越各得疼,再一眨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發誓,那其實真的是灰塵效應。但是李如風顯然是誤會了,我眯着左眼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臉,他臉上的表情明顯較之剛剛發生了陡然的轉折,剛剛一臉随意的笑瞬間崩散,我就算只在上下眼皮間開一條縫看他都能看到他臉上明顯的驚訝和痛苦并存。他愣着看了我三秒,伸出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下力很重,我甚至感覺到肩膀有點痛。
“不是,是灰……”我還沒來得及說完,他的身體就壓了過來,手臂在我周身環了個圈,最後雙手從我的肩上轉移到了我的背上,依然很使勁。
“塵……”他臉上從室外帶來的冰涼未散,我一縮頭不小心碰到了,寒氣瞬間也過度到了我的臉上。這寒涼,顯然是過了夜的。
這時候我的眼睛恢複正常了,心裏還在盤算這個要不要就假裝算作是兄弟擁抱很正常,推開他站直然後笑着解釋一下是眼睛進了塵,什麽都別多說,結果動作還沒來得及開始做,就看到悶油瓶從廁所開門出來。
他總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別人開門都不會直着出來,他開門卻好像在坐電梯,直着開門直着出來,一點視線緩沖點都沒有。我看到他開門的瞬間,像觸電一樣,把李如風一把推開,他直接撞到了桌子上,半張着嘴看着我,一回頭看到面無表情呆站在廁所門口的悶油瓶,瞬間臉上表情又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他一臉鬼笑地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故意一邊站直,一邊轉過去對着我和悶油瓶之間的空氣說:“幹嘛不好意思啊。呵呵。”
Advertisement
我心裏大叫完了,本來什麽都沒有,結果我剛剛那個動作幅度過大,悶油瓶肯定是看到了,再加上李如風這句不清不楚的話,搞得我們好像在偷情一樣!我總不能現在笑着對悶油瓶說:“嘿嘿,是兄弟抱哦,兄弟抱。”一般電視上經常出現這樣的老套鏡頭,通常這種情況下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哇靠,我他娘長這麽大,怎麽姑娘半個沒有碰過,盡在男人之間糾結不清!死到臨頭了,還要在這裏上演瓊瑤劇,關鍵還是和男人演!給老媽知道了,估計不等我自己死,現在就去抽家裏最快的那把德國雙立人出來砍我!
悶油瓶不動聲色的從我面前走了過去,直接進了房間。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心裏吊着的一口氣瞬間變作了一聲嘆,算了。看來他并不在意。我很久之前的懷疑不禁又重新油然而生,這個男人的眼睛裏到底有沒有性別之分,而他的七情六欲又在哪裏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最多的就是那種自作多情。總覺得你對對方有意思,于是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會讓你想象成是他對你有好感的表現,于是世界上出現了“單戀”這種詞。
我對着自己笑了笑。好在,單戀的男人,總要比女人好一點,就算灑脫二字不能融進心裏,起碼可以表現在臉上。
李如風低頭整理完桌上的雜物,把早飯攤開來,擡頭對我說:“你現在的任務就是保證自己活着。不死才能去想其他的。”說完,他在桌邊坐下來,把吸管“啪”一聲插進豆漿杯裏。
我轉身走到房門口,悶油瓶背對着我站在窗口,也不知道在看什麽。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哥,吃早飯吧。”
“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我一愣,他在問我和李如風他怎麽問這個這問題顯得有點突然,我不知道他對李如風留存了多少記憶。我想了想,答道:“應該是小時候就認識。”這樣說,他是不是會覺得我們不管做什麽都是很自然的純友誼
他突然轉過身來,我這件毛衣是圓領子,穿得時間久了,領子有點塌,露出了一點他胸前那只黑色麒麟。嗯紋身怎麽出現了難道在發燒看着不像啊。我猶豫着要不要去摸一下他的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刀,看得我覺得這時候要做什麽都會是多餘的動作。
他轉過頭瞥了一眼窗外,然後伸手朝外面指了指。
卧室的這扇窗,下面就是小區的停車場。每每半夜誰不小心碰響了汽車警報,或者早上有些氣管不太好的摩托車跟放屁一般開出去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把書房和卧室換一換。
現在正有一輛黑色的SUV在硬卡着一個很小的車位往裏塞,旁邊已經倒了幾輛自行車了。悶油瓶這難道是讓我看看此人素質有多差
他轉身朝客廳裏走,我剛想轉身,那車子停好了,車門一開,自行車又倒了一輛。有個聲音穿透力很強的“艹”字順着寒風飛進了我的耳朵裏,胖子從駕駛位上跳下來,“他娘的,什麽狗屁停車場!”他的聲音居然隔了幾層還能被我聽得這麽清楚。
我以為就他一個人,結果副駕駛和後座的門都紛紛被打開了,走下來三個人。我把窗戶完全打開,副駕駛座上走下來的那個人穿了一件格外顯眼的彩色棉衣,頭上一頂深色棒球帽。後座兩人下來的時候,他轉身了。我一看,愣了,這不是皮包嘛!再看了看後面走下來的兩個人,全都是我的人。
胖子沒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掏出一包煙來,散給他們一人一支,一個個給他們點上火。這時候又開進來一輛車,這輛車特別大,是輛九座。胖子把煙叼在嘴裏,揮着手不知道在瞎指揮什麽。這裏肯定是沒有位置讓這麽大的車子停進來的,于是那車直接橫在整個停車場的中間就熄了火。
小花穿着黑色大衣,從駕駛座上下來。從副駕駛上下來的是黑眼鏡。他倆什麽時候碰一起去了後面的車門開了之後,先走下來了三個不認識的人,第二排的凳子往前一翻,又走下來三個人。小花這輛車居然是坐滿的!
胖子把煙頭一扔,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