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銀符到現在都記得,左垣走的那一天,天上下起磅礴大雨。
那雨勢大得直接把修竹打折,山上的火一下子熄滅,洪澇似的雨嘩啦啦從山上沖下。
她記得當時荊北王派人來給左垣送了雨具蓑衣,可他沒有用,就用自己瘦削的身子淋着雨,翻了幾次才翻上馬背,大雨滂沱把他打得像個喪家之犬,頭發濕`漉漉垂在額前,直到走都沒有再分給她一個眼神。
最後荊北王沒有因為她的半途搗亂而丢失輿圖,因為左垣他早有兩手準備,在他去游說匪賊的同時,後方已經派出人潛進去偷了。
霍虞城在一個月之後如約送至銀符公主府邸。
左垣就這麽一走四年過去,這四年時間,惠帝無數次想幹掉銀符,可如今她除了有十萬玄策軍,荊北王臨走還把自己幾個精銳的親衛,送給銀符,說是左驸馬的聘禮。
大晉銀符公主荒唐不堪,因看中荊北王營裏幾個親衛,把自己的驸馬送給荊北王當入門女婿,還收聘禮的事,已經成了都城裏的笑話。
可銀符卻蠻不在意,依舊喜歡在春和日麗的季節到處游玩,遇見有喜歡的地方,就會選址興建行宮、納新人。
這四年來,她胸口的潰爛已經一點點好了起來,現在基本不怎麽疼了,她認為,小垣大概是已經适應了那邊的生活,對她的恨逐漸放淡了吧。
若紅仍留在她府中,她會盡她所能,用最好的藥給她治心疾。
偶爾荊北那邊會有他的信送來,信中基本都是問她關于若紅的情況。
每逢他來書信前後這些日子,她胸口的潰爛程度又會飄忽一段時間,她覺得是因為他寫信時想起對她的恨來導致,所以到後來,她幹脆教會若紅寫字,然後信中叮囑他,下次他可以直接寫信給若紅,不必通過她。
原本日子過得挺舒心,除了時常聽說哪個州郡又有亂民因苛捐雜稅起義,朝廷忙得焦頭爛額時,皇帝偶爾會道德綁架逼她借兵外,沒有什麽值得上心。
畢竟連這個世界都是創造出來的,那些紛擾是非,終究也不過是為主角服務的,她何必操那個心,去較真?
那天她又在庭院裏喝茶賞花,素紅緊張兮兮跑來:“殿下,宮裏又來人了。”
銀符輕抿一小口茶,感覺有點燙口,才幽幽将其擱放在案幾,不緩不急道:“陛下又想借兵?告訴他,本宮第二十一座行宮興建在即,這次這座行宮要建在關塞要地,風水相當好,建此行宮關乎大晉未來的命脈,是非建不可的,實在抽不出人來借他,你讓他再向別的州借借。”
“不是借兵,是...是...”素紅緊張起來,“是陛下答應北辰國那邊,将殿下嫁給北辰國國君!”
銀符閑閑地用美眸乜她一眼,不以為然,“嫁北辰國君就嫁北辰國君,有什麽好緊張的,他年紀雖大,可底下有好幾位年輕英俊的皇子,對了,北辰國可有什麽父死子繼之類的婚姻制度?”
“殿下!北辰國已經答應借兵給北清國攻打大晉,此番把你要去,怕也不會輕易退兵,關鍵時候可能還會把殿下用作要挾玄策軍的籌碼!陛下他這是老糊塗了啊!”素紅緊張道。
“老糊塗?他可才不是老糊塗呢...”銀符讪讪地,“他這是抓到了父皇生前侍奉在身邊的人,從他們口中知道,玄策軍不能離開大晉的規定,又知道了父皇生前給玄策軍下的那個命令,本宮一旦死在誰手裏,玄策軍在服務下一任主人前,得先給前任主人複仇的命令。”
素紅一聽不寒而栗,“這麽說來...陛下是想...”
“他希望本宮死在北辰國的人手裏,這樣,他無疑得到了一支,免費為他攻打北辰國的軍隊,還額外附帶本宮的糧草財産。”
“殿下,那現在怎麽辦??荊北王不是替你壓制着北辰國,北辰國國君不敢再對你起念頭的嗎?”
“那大概是...”銀符嘆了口氣,“如今荊北已經不是荊北王說了算了。”
素紅見公主殿下不時一副欣慰老母親表情,不時又憐花悲月似的哀嘆,但就是完全沒有身為待宰局內人應有的恐慌,不由替她着急:“殿下啊!要不你連夜起兵,反了陛下吧!”
銀符橫眼對上她:“你是嫌現在大晉還不夠亂?”
“那...攻打北辰國?”
“人家沒有來大晉主動挑起戰事,連借兵給北清,也是打着不忍鄰國被欺辱,想盡快停息戰亂的由頭,你去主動帶兵攻打,不就坐實了大晉是欺淩者了嗎?”
“這不行那也不行,那殿下,現在該怎麽辦啊?”素紅哭了。
銀符又拎起茶盞,閑适地抿了口:“沒事,只要本宮先把玄策軍安頓好送出去,再選個合适的機會死掉就可以了。”
素紅像是聽見了什麽驚悚的話,可再看公主殿下的神情,雲淡風輕得仿佛剛剛說的是選個好日子去郊游似的。
銀符這四年來待在都城,閑着無聊也是無聊,于是在幹點有興趣的事情之餘,便繼續派人暗地調查她父皇的死因,和兇手的證據。
誰知查着查着,發現同時間還有別的人在查這件事,又查着查着發現,父皇生前原來給玄策軍立好了規矩,還提前留了“遺囑”,一個連她也不知道,甚至只有玄策內部幾位“元老級”人物才知道、要保密的“遺囑”。
惠帝應該是殺死她父皇,抓走了父皇身邊的一些心腹,才知道玄策軍內部遵循的規矩。
幸好那個“遺囑”,還沒被他知道。
因為這“遺囑”是關于玄策軍更改主人的。
話本中,她這個惡毒女配必須死于男主手裏,而惡毒女配手裏的大軍,卻給男主的收複任務增添了難度。
如果...如果她能在死之前,把玄策軍的主人換掉,那麽應該可以在男主完成收複的路上,節省很多時間,那她改頭換命的事就十拿九穩了。
為此,她還特地到寧恩寺找一趟清輝大師,向他确認。
“大師,請你幫本宮再看看,現在本宮的命勢,可有發生改變?”
清輝大師像是一早就知道她會來找他似的,一早煮好了茶放着,等她來的時候,溫度剛剛好。
“你喝一口那個茶,如果嘗到的味道是甘甜,就證明這一世的局已經破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殿下也可以得到想要的,如果味道苦澀,則相反。”
銀符抿了一口,發現是淡的。
“既不苦也不甜,是什麽意思呢?”
清輝大師撓撓頭,“這...那就是說明,一切都在持平,有可能會向好的方向發展,也有可能是壞的。”
銀符瞪大眼睛,“這算什麽?那本宮如何知道,先前所做的事,是對的還是錯的呢?日後又該朝哪個方向努力呢?”
“應該是對錯參半,才有可能持平了。”清輝阿彌陀佛道,“殿下可以靜心回顧一下,有哪些事情做得有用,哪些則起了反作用。”
“本宮認為全都有用!”銀符不開心了,“本宮還打算接下來幹一票大的,然後就可以結束了呢,那現在本宮怎麽知道這件事做了是有用還是沒用??”
“這樣吧,貧僧給你蔔一卦,看看殿下的命可有改。”
銀符緊張地看着清輝大師蔔卦,等靈簽出來,清輝看了結果後,神色凝重。
“殿下,對不起,貧僧蔔不到。”
“怎麽可能蔔不到呢??”銀符抓狂了,“是不是結果不好,你不敢說?沒關系,本宮受得了,你告訴本宮,到底怎樣?”
“對不起殿下,貧僧真的蔔不到。”清輝歉意道:“幾年前貧僧能蔔到殿下今生命勢凄慘,會死于非命,但現在完全蔔不到。”
“不過殿下不用過分憂心,這反而是一件好事,這就證明,殿下過去所做的事,是起了效果的,至少,現在不再是大兇的命格,只是蔔不出來而已。”
“哦,對了,簽文有提示,提示的意思是,殿下此行,須得孤注一擲,要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心,才有可能成事。”
銀符回去後,不斷地思量着清輝大師的話。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既然如此,她就該相信自己,相信接下來的決定。
雖然不知道過去到底哪些地方做得起了反作用,但她深信,推動左垣投靠荊北王的大劇情,定是沒有做錯的,而且過去這四年來,她雖然沒幹過任何正事,但她天天都會給前朝皇族上香祈禱,并且忏悔罪惡,那都是真情實意的呀,這些必定也沒有錯的。
所以,接下來把玄策軍主人改成左垣,必定也不會有錯。
只是若要讓玄策軍換主人,她還必須讓玄策軍裏那幾位“元老”級人物相信,她愛左垣愛得無可自拔,并且同他真的成婚,才有可能更換。
先帝對玄策軍下的“遺囑”其中有提,只要是玄策軍中幾位老參謀統一認定銀符公主确實是深愛着她的夫婿,那麽,在她懷孕或者身體虛弱時,可以讓玄策軍暫時更換主人,由她夫婿號令。
因為她父皇生前就很清楚她涼薄的秉性,知道她長大後必然只會愛自己,不輕易愛上別人。
父皇說,要不然是像他一樣,對她無下限寵愛的,要不然就是像小美那樣一根筋地對她忠誠的,才有可能讓她付出真心來愛,要不然她是絕對看不上的。
所以他不擔心,她愛上的人會對她不好。
同時她父皇的心願,是希望他不在了以後,能有一個她愛的,和愛她的夫婿,替她撐起一片天,這才會立下那種遺囑,讓幾位玄策軍老參謀看顧着,适當時候可以向公主殿下提出,讓其夫君代掌軍權的事。
只要左垣當了玄策軍的主人,她再偷偷安頓好幾位老參謀,屆時他将她殺了,一點後患也沒有。
下個月,左垣就代荊北王回都城述職了,聽說他還沒有同施文盈成親,許是記挂着他的白月光若紅,又許是有別的原因,不管如何,只要沒成親就行。
只要沒成親,她就有演戲的機會,然後把玄策軍送給他,再在适當時機請他殺了自己,完美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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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垣回都城的那一天,是四月下着蒙蒙細雨。
銀符半個月之前就将原本被她扔在冀州行宮那邊的幾個老參謀調到自己身邊,這種時候自然也得随身帶着。
她裝扮了一番後,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守在南宣門等候。
從大清早等到正午,銀符在車上抹勻了美顏膏後,又美美地睡了一個美容覺,終于聽見素紅來喊:“殿下,驸...左公子回都了。”
銀符立馬掏出小銅鏡,往眼尾抹了一點紅,然後急急忙忙下車。
看見不遠處為首的,一身黑甲飒爽英姿的身影時,還故意扭頭看了身後四位參謀一眼,臉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道:“是小垣!是他!是本宮的小垣,本宮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說完,随後不顧身上笨重繁複的裙裝,拽起裙擺就往前跑。
“小垣!小垣!小...”
當看見為首的國字臉騎兵,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銀符停頓了下,尴尬地止住腳步,扶額哀嘆:“嗳,本宮這是思念過度,所以才會看誰都覺得像他...”
身後傳來聲質清冽,猶如靜夜擊玉般冰涼的聲音:“殿下這是思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