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趙思禮很快鎮定下來。
先不論他知道的可能性有多大,知道就知道。未婚未娶,哪怕在旁人看來是虧了些德行,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他坐下來:“他是對接人,有什麽問題嗎?”
“誰,林世桉?”瞿江郁面露古怪:“你開什麽玩笑,他一個老板放着那麽多事不管跑去接待設計師和實習生?”
趙思禮有些驚訝。
他猜對方級別應該不低,但也沒往太高的想。畢竟沒有哪個老板能放下架子去幹接待的活。可瞿江郁沒理由拿這種事騙他。
“也不奇怪。”瞿江郁很快想明白:“他好像很喜歡你的作品,不過我得提醒你,別被他那層皮騙了,他可不是好相處的。”
這點趙思禮已經見識過了。
他倒不覺得林世桉有多難相處,職場上哪有好相處的,不過是工作往來,人情世故罷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瞿江郁故作不聞:“總之你離他遠點,那也是個神經病。”
“你跟他有過節?”
“我跟他能有什麽過節。”瞿江郁拿了包煙:“工作上接觸了幾次,聽說過他的一些事。”
趙思禮阖上筆記本,用煮沸的水給茶具消毒。
不管他問不問,瞿江郁總會說。
他不出所料地開了口:“他之前有個合夥人,創業初期就參了股,也算是成就他的人,誰知道他說翻臉就翻臉。”他沒找着打火機,只好噙在嘴裏過幹瘾:“還有去年,就是海濱這個項目,有人蓄意滋事,影響施工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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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強龍難壓地頭蛇,政府出面都沒能解決,他親自去了一趟,那些人第二天就不見了。”瞿江郁賣了個關子:“你猜他們在哪被發現的?”
不等趙思禮開口,辦公室的門便被叩了三下,瞿江裴擅自推門,終止了他們的談話:“瞿總,該走了。”
趙思禮審時度勢,在被針對前主動離開。
回去路上收到瞿江郁的微信,發來一家會所門頭和當天的一則掃黃報導。
趙思禮看完不禁笑了。
給自己下藥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哄幾個鬧事的人去會所,再舉報給掃黃大隊似乎也沒什麽稀奇。
生意場上哪有一定的對和錯。瞿江郁倚仗家裏的關系,創業路上幾乎沒遇過什麽坎坷,他看不上林世桉的手段,卻願意和他做生意。
由此可見,大家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婚禮前一天,他帶錢雨去做頭發,出門撞見來串門的秦母,正好一塊湊了個雙。
秦母是美發店常客,錢雨倒不常去,一是趙主任古董,認為老就是老了,染得花裏胡哨不成體統。錢雨年輕時還就此反駁,歲數上來,反而潛移默化認同了他。
女老板四十出頭,染着一頭洋氣的紅卷發,配着一副珍珠耳環,就像是七十年代畫板上的電影明星。
她和秦母熱絡,見人親熱。在服務行業打轉這麽多年,八面玲珑,大概是秦母對她說過什麽,她一見趙思禮就笑,不住誇她和錢雨福氣好,有這麽兩個優秀的孩子。
秦母照單全收,錢雨也跟着笑。
趙思禮假裝不懂,借口透氣,出去點了支煙。
即便沒有秦懷爺爺那層顧慮,他也不可能見人就将分手的事說一遍。就算他有那個耐心,趙建于也不會同意。
其實他也不見得多看好秦懷,只是不想別人看笑話罷了。
煙燃到一半,錢雨出來了。
她瞧見趙思禮手裏的半截煙:“怎麽又抽上了?”
雖然他不在家裏抽,但錢雨聞得出來他身上的味道。過去是沒有的。
這讓她接下來的話有些說不出口,哽在喉間不上不下。
“閑着無聊,打發打發時間。”趙思禮掐了煙:“怎麽出來了?”
錢雨的心思都在臉上,即便她不說趙思禮也看得出來:“趙主任又有指示了?”
趙建于近來不怎麽同他說話,大事小事都借錢雨向他傳達。明明住在一個屋檐下,非要多此一舉來維護他一家之主的權威。
“算了。”錢雨抻了抻趙思禮的衣服:“不理他。”
不說他也猜得到。
不過是交代他不要在婚禮那天讓親戚看出他和秦懷之間出現了什麽問題,這些日子他借錢雨的口敲打了他不知多少遍。
趙主任好面子,這話想必也對秦懷說過。
趙思禮笑笑:“好,不理他。”
婚禮那日他久違見到了秦懷。他換了車,人逢喜事,一掃前陣子的頹唐,依稀有了幾分學生時代的意氣風發。
他倒十分配合,婚禮上忙前忙後,比趙思禮這個堂哥更像堂哥。
趙美然畢業出國待了兩年,要好的同學漸漸斷了聯系,剩下為數不多能聊上幾句的互相都還不認識,未免尴尬照顧不到位,就一塊安排給了趙思禮。
其中有個帶了家屬,坐下後一直目光追着趙思禮,秦懷過來彎腰同他說了句話,趙思禮偏頭往另一桌看了一眼。
趙建于被簇擁着,幾杯下肚,還擺着教導主任的譜。
這桌原本都是親戚,期間不停有人過來敬酒,大多是家裏有孩子正上學的。
趙思禮起身,過去一一打了招呼,叔叔伯伯叫了許多,趙建于本人也不見得都認識。
到了快退休的年紀,繞來繞去總繞不來兒女,說來說去無非是工作生活,再碰上婚禮這種場合,催婚是常有的。
趙思禮來之前就有了準備。
有好事者多說了兩句,說他們年紀不小,該把婚禮提上議程,再領養個孩子。
都是些老生常談,這樣的話一年到頭趙思禮不知道要聽上多少,一般笑笑也就過去了。
大屏幕裏播放着趙美然和丈夫的恩愛點滴,背景音樂很應景的循環着今天你要嫁給我和給你們。
儀式開始,趙美然挽着父親施施走來,将女兒交給新郎,聲淚俱下地交代了他什麽。
這麽一副感人至深的場面,趙思禮卻毫無動容。
要知道,就在昨晚,小夫妻倆還因懷孕和男方家長的态度問題吵得不可開交。趙美然哭訴對方不是東西,懷孕前一個樣,懷孕後又是另一副面孔,讓趙思禮一度以為,這個婚結不了了。
可再一想,他二叔和他爸是多相似的人,請柬派出去一堆,親朋好友都知會了,這時候哪怕告訴他們天要塌了,也得趕在塌之前把婚禮辦完。
趙思禮收回目光,撞進一雙窺探的目光。
從他們坐下到現在,對方的打量就沒有從他和秦懷身上挪開過。
一旁應該是他的女友,趙美然的初中同學。發現男友冒犯的行為,不由在桌下輕輕掐他。
秦懷也發現了。
女生嗔了男友,轉頭尴尬地面向二人:“他見識少,沒有冒犯你們的意思。”
男生終于回神:“不是,我是覺得他有點眼熟。”他問趙思禮:“你們高中是不是在市一讀的?”
趙思禮微笑:“你認識我?”
“你是不是姓趙?”
趙思禮對他全無印象。
男生觑向趙建于那桌:“你變化太大了,我記得你之前總戴着眼鏡,要不是趙主任也來了,我真不敢認。”
但凡在一中讀書的,提起趙建于沒有不怵的。
秦懷高中不和趙思禮一個班,但認識趙思禮的人都知道,他有個青梅竹馬不分彼此的玩伴。
戲谑的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男生說:“你們果然在一起了。”
過去快十年,高中同學漸漸斷了聯系。趙思禮不欲在這種場合解釋太多,只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男生手一揮:“我懂。”
當初他們班裏一直都有關于他和秦懷的傳聞,只是沒有證據,趙主任嚴抓早戀,即便有那個苗頭,身為兒子的趙思禮也不敢頂風作案。
男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沉浸在老同學重逢的喜悅中:“沒想到這麽巧,咱們多少年沒見了?”
其實到現在趙思禮也沒将他和記憶中的某個名字對應上,秦懷倒和他聊得挺高興,甚至交換了聯系方式。
比起趙思禮,他們更像一個班級出來的老同學。
男生在婚禮結束後硬着頭皮向趙建于打了個招呼。趙建于看他一會兒:“你是周盛?”
趙主任帶過的學生不計其數,能讓他記住的通常分為兩類。
一是特別優秀,二是特別難搞。
周盛顯然是第二種。
“我記得你們班長叫于可,現在在教育局任職。”
周盛忙不疊說:“您記性真好,他前些天還在群裏攢局,說要一塊聚聚,今兒個趕巧,竟然在這碰見思禮。”
趙建于點頭:“老同學是該多聯系。”
“秦懷一起吧。”周盛自作主張:“思禮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大家一塊熱鬧熱鬧。”
趙思禮微不可查地蹙了眉:“不巧,我……”
“既然同學這麽說了,你們就一塊去吧。”趙建于出聲打斷,專斷地替他做了決定。
這樣近乎霸道的安排在他成長過程中實屬常見,甚至秦懷都不能避免。
周盛被女友催促,來不及多敘,留下一句“時間地點我發你微信”就匆匆離開。
趙思禮借口去公司取東西和衆人分開,秦懷跟出來,說送他。
“不用了。”趙思禮說:“打車很方便。”
秦懷堅持:“太晚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又不是小孩子。”趙思禮打開叫車軟件,态度稱得上平靜:“過去加班到半夜也不是沒有過。”
華燈初上,車道上川流不息。即便不是工作日,到這個點不可避免的堵塞。
趙思禮叫了車,卻沒辦法趕秦懷走。
身後的旋轉門不住有人進出,他們站在臺階上,竟然無話可說。
這種狀态其實已經持續了有些日子,具體什麽時候開始趙思禮記不太清,印象裏,似乎開始工作起,他和秦懷的交流就在逐步減少。
職場總面臨着不同方面的壓力,他們都不是抱怨的性格,不想将情緒帶給彼此,習慣了各自消化,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樣子。
其實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秦懷第一次興奮地告訴趙思禮他要升職了,結果出來卻不是他。
那是第一個打擊。
對初入職場不久的秦懷來說,那種感覺簡直堪比高考落榜。明明所有人都在暗示他、恭喜他,讓他滿懷希望,最終以失望告終。
那時的趙思禮剛剛挑大梁做主設計師,能分給秦懷的精力實在有限,安慰幾句便馬不停蹄投入了工作。
在他的印象中,秦懷一直是樂觀。
他性格好,和誰都能稱兄道弟,趙思禮根本沒有意識到,那次的事情對他來說會是一個打擊。
等他慢慢意識到,秦懷已經被磨光了鋒芒藏起了情緒。
這些日子他想了許多,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并不突然。他能夠說服自己去理解秦懷,但始終無法原諒。
人終究是自私的,他能為秦懷想出一百個苦衷和理由,可最終都會回到一開始。
背叛就是背叛。
尤其當所有人都反過來勸他,趙思禮內心深處一直掩埋很深的叛逆因子突然開始叫嚣。
他做了二十七年衆人眼中的榜樣,他想成為趙建于引以為傲的兒子,可當他發現,他一直尊重崇拜的父親其實并不如外人所見的那樣好,卻反過來要求他成為一個傳統意義下值得驕傲的兒子,就更加無法釋懷。
“周末有空嗎?”秦懷打破沉默:“爺爺最近能認人了,一直念叨你。”
趙思禮沒正面回答:“這是好事。”
老爺子惦記的是一場不會存在的婚禮。他願意隐瞞分手,但也僅此而已。
看出他的态度,秦懷便轉移話題,說到租房的事。
趙思禮不可能一直住在家裏,秦懷主動開口:“我問過物業,小區裏有房子出租,如果……”
“我的車來了。”趙思禮打斷他。
“思禮。”秦懷跟下臺階:“你真要和我分得這麽清楚嗎?”
趙思禮停住,在紛擾的街頭看他片刻:“你電話響了。”
屏幕上閃爍的“楚”猶如冰天雪地裏的一盆冷水,每當秦懷試圖說服趙思禮忘掉那些不愉快,他就跳出來,不斷糾纏提醒他曾經不忠于趙思禮。
就是這個間隙,趙思禮說:“還沒恭喜你升職。”
秦懷倏然擡首,趙思禮已經沒入人潮,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