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相是假

真相是假

見盛念純淪落到這般田地,心生不忍,想起她往日種種行徑,又生出幾分防備,不敢靠近。

糾結一番後,還是選擇後退一步,冷淡道“你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我不想聽……”

她的話還沒說完,盛念純已經不客氣地打斷。

“殷玄他愛得根本不是你,而是你盧氏女的身份,是你盧循後人的身份。”

盛念純的話說得又快又急,仿佛這些話已在她胸中積聚良久,只待此刻一股腦兒倒出。

盧筠清低頭咬住下唇,靜默片刻後擡眼看她,冷靜道“你屢次三番害我,你的話我是不會再信了。”

盛念純笑了,笑得那樣厲害,以至于到最後肩膀都微微抖起來。

“你以為你贏了我,我也以為你贏了我,誰知你我都錯了。說起來,還要感謝咱們的小侯爺,若不是他強行把我送回曾州,我又怎能得知他在曾州的布局,怎能看破他對你的好,不過是一場利用。”

“胡言亂語,不過是想破壞我和他之間的感情,盛念純,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若是不信,怎麽臉色這麽蒼白?怎麽呼吸這樣急促?”盛念純咄咄逼人地追問,“你看,你明明害怕了,你害怕我說的是真的,是不是?”

盧筠清的雙手在袖口下緊緊蜷起。

“還記得從前你我親密無間,你曾說過,第一次見他并不愉快。因為他救了你以後,還要彈掉胸口的灰,彷佛是嫌棄你一樣。”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後來他會突然轉了性子,一往情深分,非你不可呢?”

“是你的長相美豔無雙?還是你的性子叫他欲罷不能?還有瑞王,你真以為是你的美貌讓瑞王念念不忘嗎?”

“這些問題,你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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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筠清竭力維持平靜口吻,“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勞你費心。”

“呵呵,不勞我費心,也費了多次了。我告訴你,殷玄娶你,不為別的,只為利用你盧循後人的身份,重建東洲兵,納入自己麾下,以期來日北伐。”

“瑞王看中的,也是這點。百年前的東洲兵骁勇善戰,他們的後人将盧循奉若神明,你便是能讓他們重聚的圖騰。呵呵,這方面,舅甥倆倒是一模一樣。”

這話如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到她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胡說……你怎會知道……”

“你忘了我父親是曾州刺史?這次回去我才查到,原來這幾年,殷玄一直在暗中聚集過去東洲兵的後人,想要重建這支戰無不勝的隊伍,北伐遲國,還于舊都。”

“你以為柳季景消失了這麽久,是去哪裏了?不過是在曾州各處,替殷玄招兵買馬,暗中組建東洲兵。”

“只不過,如今這支東洲兵,不姓盧,改姓殷了。”

盛念純一側嘴角高高翹起,扯出無盡嘲諷。

“還有,你今年生辰,他帶你去盧公祠祭祖,你很感動是不是?你可知道這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為的,不過是叫東洲兵的後人知道殷玄要娶你,為他重建東洲兵打造聲望、收攏人心。”

眼看着盧筠清的臉色一寸寸變白,盛念純露出滿意的微笑。

“我知道你信不過我,沒關系,你大可以親自去問問殷玄,看看他的反應。”

“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被兒女情長困住的,他的野心,他的抱負,你全都一無所知,又如何能伴他左右呢?”

就在這時,一隊中領軍推着木板車經過,車上堆放着遲國士兵的屍體。

板車駛過時,散發出一股莫可名狀的臭味。

盛念純忽然住了口,擡頭看了看斜挂在城牆上的夕陽,朝着城門方向疾步而去,再無一句話。

“小姐,方才那位,可是盛家……”

桃葉好奇地湊上來,過去盧筠清與盛念純親厚,桃葉對盛念純身形外貌已很是熟悉,自從兩人割席,桃葉也将盛念純視作敵人,不願再稱呼她一聲小姐。

盧筠清敷衍道,“不是,不相幹的人,走吧,快回家。”

兩日後,殷玄從曾州回來,提了盛珍奇的人頭去面聖。

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曾州刺史盛珍奇設計誣陷前刺史郭雍在前,裏通外國致使京城淪陷在後,已是犯了十惡不赦之罪。

皇上和太後當即雙雙同意,下诏将盛家從世族除名,誅滅九族。

盛珍奇雖然沒有主觀意圖上的叛國,但到底是他給了遲國機會,遲國國君一面陪盛珍奇演戲,一面派人順流而下,經江州直襲京城。

打得就是一個措手不及。

江州以海作天塹,自以為高枕無憂,兵力防備一向不比紀州和曾州,而殷玄被調離京城,京畿空虛,正是突襲的好時機。

雖然遲國人将城中洗劫兩日後便撤退,京都淪陷的恥辱感卻深深壓在了羽朝人心頭。

直到兩年後,殷玄帶人越過赤水,北伐而上,還于百年前的舊都,這場恥辱才算徹底洗刷幹淨。

說回當日,陛下下诏誅滅盛家九族後,殷玄又上疏,要求太後将瑤光寺地庫中的金銀取出,修繕京城,補貼百姓。

據說當時國舅裴光珩就站在他身後,氣得胡子都快吹到了天上。

原來,這瑤光寺表面上是佛寺,實則是太後和國舅一家的私人金庫,多年來私下收受的財物都存在此處,住持慧琳正是太後腹心,也是國舅偷養的外室。

當然,殷玄并未将這些隐私一一抖落于天下,他只是暗示太後,他知道瑤光寺的秘密,希望太後以社稷為重,抛卻一己私念。

太後倒是顯得很平靜,當即便同意了殷玄的上疏,将瑤光寺中的財物散給百姓。

如此一來,民間感念皇帝和太後的恩德,也就不再計較為何寺院下藏了這麽多錢。

令人吃驚的是,太後随即又下了一道“罪己诏”,诏書中一面歷數自己殘害其他嫔妃的罪行,一面承認多年來默許國舅暗中斂財。

下了這道“罪己诏”,向來最愛惜頭發、最在意妝容的太後,當日就剃了頭發,舍了太後之位,去昭儀寺做了尼姑。輔政之責,移交給範丞相。

裴雲舒将太後送至昭儀寺,轉頭就去找盧筠清哭訴。

“姑母那麽一個愛美的人,頭發絲都不能亂一點,竟然穿起布衣去做姑子……嗚嗚,還有,我今日才知,人魚之說是他們僞造的,父親、姑母、慧琳師父,他們都是騙我的,這世上根本沒有人魚!”

“……我知道馬無夜草不肥,可你知道父親他貪了多少嗎?瑤光寺下面跟整個正殿一樣大的地庫,堆滿了金子。這下父親的名聲徹底臭了!我也沒臉出去見人了!”

盧筠清只能好言安慰,“你父親做錯了事,與你何幹,也要分開來看。”

“如今城中百姓損失慘重,家毀人亡,國舅能将這些錢拿出來,反倒成了雪中送炭,将功補過,我想,大家對國舅爺的看法,倒沒那麽壞了。”

勸了好半天,裴雲舒的淚才漸漸止住,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盧筠清就把她送到門外。

一出門,便看見殷玄一人一馬立在樹下等她,身長如玉,靜立如松。

他沒有乘車,也沒帶随從,京城後馬不停蹄便去面聖,處理完公務回府洗澡,換了一身衣服便來瞧她。

裴雲舒遠遠與他打個招呼,就坐了馬車回家,留下二人享受重逢一刻。

桃葉知趣地退回院子裏,盧筠清一步一步走向殷玄。

他看起來瘦了些,卻依然精神,剛剛洗過的頭發帶着清爽,遠遠瞧着像一副清冷的畫。

見她走來,他大步迎上來。

“怎麽也不叫人敲門……”

話音未落,已被他大力扯入懷中,緊緊抱住。

“裴雲舒的馬車在,不想打擾你們。”

他把她抱得那樣緊,緊到沒有一絲縫隙,她的臉緊貼在他胸口,感受他有力的心跳清晰傳來。

然後,她意識到,他在害怕。

“我不該留你一個人在這裏,落月,當日可遇到了危險?你可害怕?”

他松開,雙手輕按她雙肩,低頭認真看她。

盧筠清揚起頭,看見對方雙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

她搖了搖頭。

“我沒事,沒遇到一點危險,你留下五百個人來保護我,我是這城裏最安全的人。”

殷玄眼中露出和煦笑意,擡手輕撫她秀發,道,“以後,我去哪裏都帶着落月,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看着他寫滿溫柔缱绻的眸子,盧筠清心中一動,忍不住主動握住他的手。

她極少這樣主動,殷玄眼中愉悅之色更盛,長眉微挑看着她。

她輕啓雙唇,問道,“從風,你為何喜歡我?”

“是因為我這個人?還是因為,”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接着一字一句道,“東、洲、兵?”

殷玄的臉色倏得變了,盡管只是一瞬,她卻已明白了答案。

她松開他的手,向後退,殷玄急切地拉住她,卻被她用力甩開。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殷玄,這件事情不說清楚,你不可以碰我。”

說着說着,眼淚已是滾滾落下,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殷玄猛得收回手,仿佛被燙到,他兩手張開,柔聲道,“好,好,我不碰你,我不碰你。”

“落月,乖,不要哭,你這樣哭,我心都碎了。你聽我說,我如今是真真切切愛着你,非你不可。”

盧筠清搖着頭,拼命咬住下唇,卻止不住眼淚。

“若我不姓盧,你我之間,還會有開始嗎?”

“若我不姓盧,你根本不會看我一眼的,是不是?”

“從始至終,你想要的都只是東洲兵,我只是附帶的,是不是?若東洲兵的締造者姓吳,你便會去娶吳家的小姐,若東洲兵的締造者姓劉,你便會去娶劉家的小姐,是不是?”

“落月,你聽我說,”殷玄上前一步,聲音充滿焦急。

“我不能否認,最初,的确如此。”

“不過後來在相處中,我已經真正愛上了你,除了你,誰也不行。如今,便是沒有東洲兵,我也要娶你為妻,帶你回紀州,守護你一生一世。”

從聽見“的确如此”四個字開始,盧筠清就哭得更厲害了,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落,一顆心被揉來搓去,又被撕成碎片,根本聽不進他後來說了什麽。

多麽可笑啊,她以為兩人是真愛,是互相珍視,是靈魂共鳴,結果到頭來,他對她不過是利用。

一段從利用開始的感情,不要也罷。

“誰稀罕你娶!”

盧筠清哭着跑回家,将門緊緊反鎖。殷玄在外面敲了又敲,求了又求,始終無人來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一條縫,盧筠清見外面無人,将門開大了些,把兩樣東西一股腦朝外丢去。

沉重鐵器落在地上發出鈍響,是一個碩大的鐵皮人,與此同時,稻草人的身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軟軟地落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

已經哭啞的嗓音帶着無限委屈憤怒,“這些破東西,我再也不要了!”

門“咣當”一聲關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又從裏面打開。

盧筠清又緩緩走出來,将那斷了手的鐵皮人和歪了頭的稻草人拖回院內。

門再度關上,西邊樹下的陰影深處走出一個人,走到緊閉的門前,站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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