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找回桃葉

找回桃葉

兩日後,千裏帶上她的衣服離開天一塢,向獨城出發。

不知為什麽,盧筠清這次格外焦灼不安,一時夢見自己又被關到水牢裏,桃葉和她一起;一時夢見長兄立在茫茫荒野中,她沖上去抱他,手臂卻穿過他身體,撲了個空。

醒來已是冷汗涔涔。

看看窗外,日暮西沉,濃黑的夜色升上來,她這個午覺,竟然睡足一下午。

咚咚,咚咚,門外傳來有規律的敲門聲,接着李大娘的聲音響起。

“小姐,飯菜都做好熱在鍋裏了,你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回家去了。”

“好,謝謝李大娘。”

自從大俊等人翻修了後廚,李大娘就每日來給她做三餐,盧筠清猜測,一定是千裏安排的。

晚飯後照例帶小白在院中散步,陳仲明依舊寸步不離地跟着,直到盧筠清掩門睡覺,他又在門口守了一會,确保四周無異樣才回自己房間。

大概是下午睡多了,盧筠清輾轉反側睡不踏實,恍惚中聽見隐約腳步聲,又聽見有人喚她“小姐”。

只以為是夢境,翻個身繼續睡,誰知那聲音竟越來越清晰。

還夾雜着咚咚敲門聲。

盧筠清雙眼猛然睜開,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十餘支蠟燭把屋裏照得如同白晝,她盯着緊閉的木門,凝神屏息地聽着。

咚咚,又響起了敲門聲,然後是熟悉的、微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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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我是……”

盧筠清跳下床鋪,光着腳跑過去開門,一把拉開門。

一張瘦削的臉出現在面前。

不是桃葉還有誰?

只見她穿着一套水紅色紗衣,紗衣外披了一件粗布外套,頭上歪插着兩支銀簪,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好半天,盧筠清才反應過來,這是臉上的粉被淚沖出的痕跡。

“小姐,小姐,奴婢總算回到您身邊了……”

桃葉說着嗚嗚哭起來,就要給她下跪,盧筠清一把抱住她,熱淚滾下來。

“桃葉,我的好桃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桃葉身後的千裏,默默看着她們,那只沒被遮住的眼睛裏透出幾許溫柔。

盧筠清放開桃葉,擦掉臉頰的淚走到他面前,她激動地握住他的手,“千裏,謝謝你,你把桃葉帶回來,我真的……我……”

她語無倫次地說着,忽然停住,因為她感覺到,手下傳來黏膩觸感。

低頭去看時,千裏已迅速把手抽回,藏在身後。

“你受傷了?”

“一點擦傷,不礙事。”千裏輕描淡寫。

桃葉湊上來,“小姐,我們回來時遇上馬賊,千裏大人為了救我,才受得傷,”話說到一半,眼神瞟過盧筠清羅裙下露出的一截足面,驚道“小姐,你,你怎麽沒穿鞋,快,快回床上!”

“沒事,我不冷……”

說話間,天地倒轉,身子已騰空而起,盧筠清看着迅速後退的石板地面,意識到自己被千裏扛在了肩頭。

千裏将她輕松扛上左肩,左手扣住她雙腿,三步跨作兩步走到床前,俯身把她放到床上。

這一系列動作快到讓她來不及反應。

“盧小姐,深秋露重,當心着涼。”

說完,徑自轉身離開。

盧筠清怔在那裏。

千裏的行為和做派,似乎有互相矛盾之處,有時候,她覺得他行動魯莽直接,就如此刻,二話不說就扛起她放到床上,可他偏又能說出“深秋露重”這般文绉绉的話來。

這邊,桃葉已徑自關了門,用溫水打濕帕子,給來盧筠清擦腳。

盧筠清搶過帕子,“桃葉,你先休息,我自己來。”

說着翻身下床,趿着布鞋打了一盆熱水,端到桃葉面前。

桃葉驚慌起身,想要搶過她手裏的木盆,被她拒絕。

桃葉嗫嚅着,“小姐怎能為奴婢打水。”

盧筠清坐到她旁邊,握住她的手,“桃葉,咱們都經歷了生死劫難,不要在意這些虛禮。快用熱水燙燙腳,然後慢慢告訴我,咱們分開後你都經歷了什麽。”

桃葉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應是。

原來,當日在京城被抓後,她就被塞到麻袋裏,在一片漆黑中颠簸一路,等到麻袋解開重見天日時,已經到了遲國境內。

身邊沒有小姐、沒有大公子,也沒有盛念純,只有一隊遲國士兵守着她,說要将她送到一個大官家裏。

正因如此,她才僥幸逃過了被士兵侮辱的命運,因為大官“要幹淨的”。

和她一起的,還有十來個羽朝女子,有的是被劫掠來的,有的是幾經轉手賣過來,她們一路走過了幾個城鎮,最終抵達孤城,在那裏,她們要被送進大官的後院,供他挑選。

選中的,就留下服侍大官,落選的,就淪入軍營為妓。

在被送進去之前,她們需要在舞樂坊練習十日舞蹈。

說來也巧,那日千裏抵達孤城,在雲紋裏找到了一位會補寶相花紋的繡娘,繡娘帶他去買衣服上用的寶藍織線,經過舞樂坊門口,恰好看見了穿着舞女服的桃葉。

白日裏有遲國兵守着,于是千裏趁夜将桃葉帶了出來,星夜趕路,回到天一塢。

“千裏大人手了得,又熟悉城中暗巷和守城兵士輪值時間,我們扮作商人出了城,一切順利,只是在快到天一塢的時候,遇到了馬賊。”

“千裏大人為救我,傷到了手,好在不是什麽嚴重的傷。”

桃葉自從被千裏所救,就對他感恩戴德,一口一個千裏大人。

“小姐,你是怎麽到了這裏?一路上可有受苦?”

盧筠清就把自己的經歷簡單說了一下,為免桃葉擔心,一句話帶過水牢經歷,可桃葉聽到這裏,還是嗚嗚哭了起來。

“當初小侯爺揭穿她真面目,別說小姐不信,連我都不敢相信,看起來那麽溫厚的盛家小姐,怎麽就生了這樣一副狠毒心腸……當初若是小侯爺将她殺了,小姐也不會受這番哭……”

聽她提起殷玄,盧筠清怔在那裏,半晌沒有說話。

桃葉也反應過來,離開京城之前,小姐正在和小侯爺鬧矛盾,連婚事都要取消。

桃葉讷讷道,“小姐,奴婢錯了,奴婢不該提……”

“沒事,別說了,來,你去擦擦臉,再換身衣服。這紗衣太薄,容易着涼。”

盧筠清說着,去壁櫥裏找出一套幹淨的衣服遞給她,桃葉擦去臉上的脂粉,褪下釵環,換上衣服,主仆兩人又說了好些話,一直說到天邊露出魚肚白,才躺在一起沉沉睡去。

醒來時,已近晌午。

早飯和午飯合在一起吃,吃到一半,忽然聽見外頭傳來隆隆鼓聲,盧筠清手裏的筷子停在半空。

在京城陷落時,城頭也曾傳來類似的鼓聲,只是聲音更渾厚有力、傳得更遠。

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莫非,要起戰事?

盧筠清丢下筷子沖到院中,擡頭向東,果然看見城牆上豎起數面旗子,城頭的守衛數量遠勝平常,且人人都戴着頭盔,拿着盾牌。

槍戟之聲隐約傳來,仔細看去,空中幾乎能看見條條流矢劃過。

桃葉跟在她身邊,驚慌地擡手捂住嘴。

“走,咱們去看看。”

盧筠清說着,拔腿向門口走去,正好遇到陳仲明從外面回來,只見他神色匆匆向自己的房間一路小跑。

見了她,硬生生停住腳步,恭敬喚“阿姐”。

“阿弟,外頭出了什麽事?你要去做什麽?”

“馬賊打過來了,來了好幾千人,大俊哥叫我去城牆幫忙。”

說着就沖到屋裏,提了一把長劍出來。

這是天一塢分給他的劍,日常巡邏時為了方便行動,腰間只需配一把短劍,這半人高的長劍,只有在這種危急時刻才會拿來用。

陳仲明提劍就往外沖,盧筠清叫住他。

“等等,千裏呢,怎麽沒見千裏?”

“啊呀,阿姐,這種時候千裏大哥肯定沖在前面。”

“可是,他的手不是受傷了……”

“這點小傷他肯定不在意,好了阿姐,你別擔心,聽大俊哥說,馬賊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他們攻不進來的,別擔心。”

說着人影一閃,已經消失在門外。

盧筠清看着他的身影,沉思片刻,神态決然道“桃葉,走,咱們去看看。”

走在塢中,發現街上行人少了很多,到了城門才發現,原來都聚在這裏,平日街邊補碗的大爺、賣菜的大娘,都在這裏給士兵送茶送飯,青年男子則紛紛披上半舊的铠甲,握着刀劍,嚴陣以待。

城牆上,對方的流矢攻擊已停,很多士兵聚在城牆邊上,似乎在向下張望。

忽然之間,士兵中竟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城門邊的衆人也随之歡呼起來。

“老伯,不是在打馬賊嗎?你們為何歡呼?“

盧筠清抓住離她最近的一名長者追問,老人打量她一眼,笑道,“姑娘,你是新來的吧?千裏正在外頭跟馬賊的頭領交戰,肯定是又贏了,所以大家才歡呼。”

盧筠清瞬間緊張地喉頭發幹。

自從逃出密林,千裏對她照拂有加,她不希望他受傷。

這樣想着,匆匆走到城牆樓梯處,正要擡腳上去,一名士兵攔住她,“哎,哎,大妹子,城牆不許女人上去,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我,千裏救了我,我想上去看看,他有沒有事。”盧筠清耐着性子解釋。

士兵嗤笑一聲,“妹妹,千裏老大救過的女人多了去了,我和我親妹子都是他救的,要是誰都來看,這城牆豈不是擠爆了?”

“別怪我多嘴,我勸你啊趁早斷了對千裏老大的念想。我那親妹子當初被他救了,也想着以身相許,後來發現千裏老大根本不近女色,連話都懶得跟女人說,也就放棄了。”

“行了,走吧走吧,別在這裏礙事。”士兵說着,對她不耐煩地揮揮手。

城牆上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聲,下面的人也跟着應和。

行吧,聽起來千裏取得了節節勝利,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繼續待下去。

帶了桃葉往回走,只聽城外傳來鳴金之聲,看來對方打不過,決定收兵了。

看來,這裏的馬賊非尋常馬賊,天一塢的流民也不是普通的流民,雙方都像是初具規模的軍事組織。

“讓開,讓開,開城門啦,快讓開。”

只聽傳令兵一聲高呼,身邊的人自動向道路兩邊分散,接着,便有一隊士兵下來城牆,将城門打開。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下一瞬,一人一馬一躍而進,快如閃電。

是千裏,他騎在一匹栗色高馬上,手執一柄長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城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

盧筠清注意到,他仍穿着尋常布衣,并未披铠甲。

她不由皺起眉頭,暗道這般做派未免太過膽大。

“大家放心,陽山馬賊首領劉豹已被我斬于馬下,他們今日撤退,料想三月內不敢來攻,大家可過段太平日子了。”

人群中爆發一陣歡呼,衆人高喊“千裏!千裏!”

千裏的視線掃過人群,在她身上驟然停住,雙眼大睜。

他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

兩人視線交彙,她微微點頭示意,他眼底慢慢浮上笑意。

下一秒,他輕松跳下馬背,将那長槍随意插在路邊。

然後,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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