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改)

第二章(修改)

玉塔縣,肅州最北的一座小縣城,再往北去便入了西北都護府的轄地,離居延也不遠了。

這日傍晚,宋昭一行終于抵達玉塔縣城外。因是偏遠小城,不比內地繁華,每日宵禁得早,酉時未過三刻,那守城小卒們已準備要關城門了。只是這宋昭帶領的送親隊伍太過浩浩蕩蕩,那些睡眼惺忪的小卒們遠遠地就瞥見了,一開始吓了一跳,以為是起了戰事,哪裏的軍伍被調撥過來。但仔細一瞧隊伍中那些紅彤彤的裝飾,這才反應過來,是數日前縣令提過的送親隊伍來了。

宋昭策馬先行至城門前,下了馬,掏出通關文牒,遞給目瞪口呆的守城官,十分客氣地道:“我們是京城秀榮山莊的送親隊,欲去往居延城風雷堡。今日天晚,欲在貴縣歇腳,這是通關文牒,煩請行個方便。”

那守城官愣愣地接過文牒,打開來,逐字逐句地看了個仔細,這才将文牒還給宋昭,喃喃道:“乖乖……這麽大陣仗,只怕全驿站客房加上全縣的客棧都不夠住的……”

宋昭接過文牒的手一頓,十分尴尬地笑了笑,卻不知該怎麽接話。

那守城官卻已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唐突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請入城。”

宋昭一行這才緩緩入城,本來空曠的街道頓時喧鬧了起來。玉塔縣的百姓大多從未見過這般陣仗的送親隊伍,紛紛走上街頭,圍觀起來。一時間,安靜的街道竟是人潮湧動,好不熱鬧。

前行不足百步,迎面撲來十幾個人,皆是身着官服。為首的是個幹癟小老頭兒,沖到近前時,沒停穩,便一頭紮進了宋昭懷裏。宋昭連忙将他扶住。那小老頭兒粗喘了幾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這才綻出個笑來,對宋昭拱手道:“尊駕可是明遠堂宋少堂主?後頭馬車上的可是秀榮山莊蘇大小姐——?”瞠目結舌地看了眼後頭綿延不絕地隊伍,又回神道:“在下玉塔縣縣令于光海,攜縣衙衆官前來迎接,衆位辛苦了!”

宋昭忙忙回禮,道:“竟勞煩縣令及衆位官爺親來,實在是折煞我等了。”

二人寒暄幾句,于縣令等便領着送親衆人往城中驿站走去。

那守城官說對了。玉塔縣地處偏遠,尚不及京畿一座小鎮繁華。于縣令早早安排人将驿站客房清掃幹淨了,以便留宿蘇餘恩、宋昭、吳允等人,城中客棧不過兩三家,也俱清理出來,任由隊伍中其他人使用。人多房少,有些兩人擠一張床鋪,有些打個地鋪,勉勉強強也能挨過一晚。那于縣令在玉塔縣待了大半輩子,窮其想象也未曾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臉上着實無光,一疊聲地朝宋昭吳允道歉。

二人倒不以為意,好生安慰了他一番,于縣令這才放寬了心。他又邀了宋昭吳允等人至縣城酒樓用飯,那蘇餘恩耐不住寂寞,也要跟去。她近幾日倒也乖順,宋昭吳允便不再拘着她,任由她同去了。

此地少田多草,新鮮蔬果見不着,羊肉卻是管夠。新鮮大塊的炖羊肉上了桌,再配上熱騰騰的湯餅,衆人皆是食指大動,連難伺候的蘇大小姐也顧不得形象,大快朵頤。席間備有當地醇酒,蘇餘恩吃得肚皮脹脹,也不顧別人勸阻,自斟了一盞悶了下去,當即辣得眼淚都出來了。吳允怕她又再胡鬧,當即拉了她離席出去閑逛了。

于縣令看這位蘇小姐不似先前見過的大戶小姐那般矯揉造作,便贊了一句:“蘇小姐真乃女中豪傑。”

宋昭卻是暗自苦笑。這般女中豪傑可着實令人承受不住。他想起要為她尋個厲害女侍的念頭,便順道問起于縣令,玉塔縣內是否有機靈勤快,懂些功夫,又結實耐打的女子可用。他此話問出口,心下先将自己啐了一口。世上這類女子如鳳毛麟角不說,即使有,誰又肯天天受蘇大小姐的氣,甚至跟去居延那樣不太平的地方?是以他話問得漫不經心,不曾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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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于縣令只道這一路路途險惡,宋昭才要求如此之高,也沒什麽疑惑。只是略想了想,便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慚愧慚愧,咱縣城中倒是有不少粗使婦人,只是大都直愣性子,恐沖撞了蘇家小姐。又都愚笨,手腳也不靈活,只怕遇了賊人,也不懂得好好保護小姐,實在不堪大用。”

宋昭意料之中,也不在意,只笑說無妨。而坐于于縣令一旁,比于縣令小不了幾歲的縣丞卻突然從飯盆裏擡起頭來,拉了拉于縣令的袖子,小聲道:“不是還有……那個人……”

于縣令愣了愣,便明白了縣丞說的是誰,眉頭一皺,道:“那人怎麽能行?吓煞人了……”

宋昭聽二人對話,不禁好奇問道:“不知縣丞所指是何人?可教宋某知道?”

于縣令嘆了口氣,接過話茬道:“也不是什麽神神秘秘的人物。有個姑娘,五六年前搬來咱們縣城,原是個混馬幫的,倒是對北邊兒挺熟悉。後來馬幫散了,她就靠幹些雜活兒為生。她倒是有些功夫在身,只是性子有些……聽說原先馬幫裏那些不入流的,都沒一個敢惹她,厲害地很。二十五六的人了,連個婆家都沒有。除了性子行當不好之外,她的樣貌也……唉……”

這于縣令絮絮叨叨地,像極了那些背地裏愛說閑話的三姑六婆。宋昭濾去那些無用的信息,覺得這女子挺有本事,瞬時便起了興趣,說道:“宋某倒是想拜會一下這位姑娘。不知可否方便告知她的居所?”

于縣令與縣丞二人面面相觑,半晌說不出話來。宋昭瞧着奇怪,問道:“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那于縣令無奈苦笑道:“倒也不是。只是這事兒也趕巧了,那姑娘不在家,現正關在我們縣衙牢裏呢……”

“……哦?”

“她曾有個相依為命的幹娘,三年前去了,就葬在城外南邊的荒山上。近日城中卻有一位張富戶看上了那片地,想辟個馬場,也不知會那姑娘一聲,就将她幹娘的墳推了一半去……唉……造孽啊……那姑娘氣性也大,知曉此事之後,單槍匹馬地便闖進了張富戶的家,竟将那張富戶并一衆家仆給打得遍體鱗傷。那張富戶便一張狀紙告到了我這裏。我本想着,讓那張富戶給那姑娘的幹娘另尋個好地方安葬了,那姑娘再賠些醫藥費給張富戶,這事兒也便罷了。哪知那姑娘卻是死犟,斷不肯遷墳,亦不肯賠錢,我也只得把她暫且押牢裏了……”說罷又是一陣搖頭。

宋昭亦跟着嘆了口氣。

這檔子事兒他也明白,于縣令雖為一縣長官,但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界,手上若沒有實打實的銀兩,誰會聽他使喚?是以于縣令不但要看當地富戶的臉色,還得好好巴結他們,因此這些富戶都十分嚣張。這姑娘胳膊擰不過大腿,終是要吃虧的。像于縣令這般膽小怕事的脾性,沒同那張富戶狼狽為奸,一同推了那姑娘幹娘的墳,已是很有官德了。現下此事僵在這裏,只怕于縣令也是左右為難,自己倒不如順手幫他一把,也算是承了他接待之情了。再說那姑娘,一人能打趴下張富戶家一幫男人,這身手也很是不錯了,用作蘇餘恩的近侍,說不定還真能讓她收斂些。唯一一點不好的,便是脾氣太硬,這萬一跟蘇大小姐杠上了,會不會把整個送親隊伍給打散了……?

在此糾結也無用,瞧瞧真人不就明了了?宋昭當下不再多想,對于縣令笑道:“宋某有心做個人情,為這姑娘同那張富戶從中斡旋,若縣令信得過我,且先帶我去牢中瞧瞧那姑娘如何?”

那于縣令聽了他的話,自然沒有回絕的道理。恰好幾人都吃飽喝足,他便招呼了縣尉領路。起身前又不忘叮囑宋昭:“那姑娘的樣貌有些吓人,少堂主心裏還需有些準備啊……”

宋昭卻不怎麽放在心上。樣貌再醜陋,又能可怕到什麽地步?況且,自己本也只是在意那姑娘的身手脾性,其它皆沒什麽相幹。是以随便點了點頭,又随口問了一句:“不知那姑娘名姓為何,也好方便我同她講話。”

于縣令又是嘆了一口氣,道:“這姑娘的名字倒是稀奇,姓徐,單名一個‘茋’字,嫩蒲草那個‘茋’。你說說,本就是個姑娘家,起得名兒又這般古怪,也不知她家長輩是怎麽想的……”

“啪啦啦——”

一雙筷子被拂到地上,摔出的響動打斷了于縣令的話。

于縣令看向宋昭,卻見他一手緊緊抓着桌沿,雙目死盯着自己,面上血色已盡數褪去。

“你說……她叫什麽……?”

“呃……徐……茋……”

宋昭緊閉上眼,顫抖的手緊握成拳。

兒時母親的話突地從耳邊響起:“‘茋’乃嫩蒲草,初生于淤泥而終長成堅韌之軀。徐大夫雖寓意深遠,但此名用在女孩子身上,只怕有些寡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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