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改)

第三章(修改)

玉塔縣牢離酒樓并不遠。于縣令招呼縣尉領路,他親自陪着宋昭來到此處。縣牢是個不大的院子,門口有個獄卒正着牆根兒打着瞌睡,被縣尉手裏的油燈散出的光給晃醒了。見是縣令縣尉來了,慌忙起身,哆嗦着讓進了門。

于縣令覺得甚是丢面子,怒瞪了那獄卒一眼,又偷眼瞧了瞧身後的宋昭,卻看見他一臉神思不屬地模樣。

方才這位宋少堂主聽到那位牢中姑娘的名字時,反應着實不對勁。用“茋”做名字的不多見,難不成,他認識這姑娘?

于縣令不由得有些忐忑。方才他碎嘴子說了這姑娘不少,可沒幾句好聽的。也不知這兩位關系是否親厚,這位少堂主之後會不會責怪他?明遠堂雖只是一江湖門派,但天下誰人不知,這一江湖門派卻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自己一個西北小縣的縣令,哪裏招惹得起?

“唉,言多必失啊……!”于縣令懊惱地想着,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

可惜宋昭半點心思都不在這位縣令身上。他随二人進了縣牢,就見靠院牆一排土坯屋子,進了屋子,便是刑堂,一排排刑具靠牆列着,瞧着有些駭人。兩個獄卒正在值守,見了來人,忙不疊行禮。縣尉同其中一人說了幾句,那人便領着幾人往牢獄那邊走去。

裏面是木栅欄隔成的一個個小隔間,隔間內無床無桌,只堆了厚厚的幹草,權作犯人休息用。這裏幹燥少雨,倒沒什麽蟲蟻。但奈何常年不清掃,那臭氣也熏得人腦殼疼。

隔間裏甚是冷清,偶爾躺着幾個犯人,聽到腳步聲,有的起身跑到栅欄門這兒哭喊哀求,有的卻躺在草堆上繼續呼呼大睡。

宋昭一一看過去,卻沒找到熟悉的身影。

終于,領頭的獄卒在一間牢房前停下了,掏出鑰匙打開牢門,朝裏面嚷了一聲:“起來,有人看你來了!”

油燈照不到的角落裏,一個黑影趴在幹草堆上,動也不動。

宋昭喉嚨緊了緊,他自獄卒的手中接過燈,慢慢走進去,卻聽“砰”地一聲,身子一歪,竟差點絆倒在門檻兒上。

一旁的縣尉忙扶住他,看他那眼神兒像是看傻子般。後面的于縣令卻是一疊聲地“哎呦哎呦”着叮囑:“您慢點兒……”

宋昭有些尴尬地笑笑:“無妨,見笑了……”

一連串的動靜終于吵醒了牢房裏那位。就見那人動了動,雙手撐着草堆慢慢爬了起來,朝宋昭三人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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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油燈照不清前方幾步,那人的面容隐在陰影中。宋昭忍不住擎着燈上前幾步,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那就像是一張被無知孩童撕裂、又被拙劣地縫補起來的布娃娃的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那人的右眉,穿過鼻梁,一直延伸到左頰。因為傷疤處理不當,疤痕周圍的皮膚褶皺變形,連帶着右眉右眼都要比左眉左眼低小半寸。這樣的容貌,竟比志怪書中吃人的妖怪還要恐怖幾分。

宋昭吓得連連後退,他驚恐地轉頭想要詢問,卻突然想起先前于縣令的叮囑。于縣令曾說,她樣貌恐怖。初時他不曉得她身份,并不在意。之後卻是被“徐茋”二字攝了魂,早把這叮囑忘到九霄雲外了。可是,為何會是這樣……

他粗喘了幾口氣,忍着驚懼,又細細端詳起那張臉來。

未經修飾的眉有些雜亂,但略略上揚的眉梢比尋常女子多了些英氣。眼睛不大不小,眼角有些飛揚,眼皮微垂,遮住小半個眼瞳,教人覺得既懶散又不屑。鼻梁微挺,若不是因傷疤顯得有些歪斜,應是十分好看的瓊瑤鼻。嘴唇小而有肉,現下因缺水有些幹裂,失了顏色,若有口脂潤着,應是“唇綻櫻顆”般的風貌。

“不錯……不錯……”宋昭失魂落魄地喃喃着。這眉眼鼻唇,宋昭看了九年,又繪了九年,雖然長開了,卻仍留有少時的痕跡。

她一直是個美人,只是宋昭少年時老同她鬧別扭,總是嘴硬喊她“醜八怪”。誰知一語成谶,如今她如玉般的容貌,被一條長長的刀疤,給生生割裂了。

油燈猛地晃了晃,搖曳的火光使那女人臉上的陰影也随之晃動起來,更顯得她貌如鬼魅。她緩緩坐起身來,一身的粗布短衣及松散的發髻上還沾着些許草梗,顯得十分邋遢。她微眯起眼來,細細瞧了瞧宋昭,眼中微起了一絲波瀾,随即又平複下去。

在宋昭愣神的當口,她開口了,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

“勞駕,腳挪一挪,踩到我的畫了……”

宋昭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識地低頭拿燈一照,才發現牢內滿是沙土的地上,有些勾畫的線條。他慌忙往旁邊挪了幾步,才看清,地上的是一副執劍女子的肖像。只是那畫中女子的臉上已被踩得滿是大鞋印子,看不出相貌了。

宋昭十分抱歉地道:“對不住,我沒注意……”

“沒事兒。”女人打斷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靠在草堆上,道:“随手畫的,本也留不長,踩了便踩了。說起來——”女人擡眼望着他,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宋昭。”

宋昭亦擡眼,默默看着她,最後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回道:“好久不見,徐茋……”

牢房外的縣尉同獄卒後知後覺,終于明白這二人是舊識。而一旁的于縣令早料到如此,卻也不禁暗自嘆息。瞧這位少堂主方才的反應,顯然不曉得這徐茋姑娘的容貌盡毀。但五六年前徐茋初來玉塔縣時,臉上就帶着那道疤。看來兩人分別之後,這位徐茋姑娘經歷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坎坷。二人久別重逢,卻物是人非,大喜攙着大悲。

于縣令雖愛八卦,卻也識趣。他朝縣尉同獄卒使了使眼色,三人悄悄退到遠處去了。

宋昭盯着徐茋,心中再次相見的喜悅,早被驚詫、愧疚與苦澀沖沒了。在他的印象中,徐茋性子雖冷,卻也十分柔弱。她七歲時家中突糟變故,受了驚吓,身子一直虛弱。即便被宋昭母親帶回來,細細調養,也不見大好。宋昭小時不懂事,将她推下水過。但那是炎炎夏日,傍晚的池水都是溫熱的。可徐茋被撈起後,仍是大病了一場。那次宋母差點沒把宋昭的屁股打開花。自那以後,宋昭便覺得,徐茋就像個瓷娃娃,一碰就碎。除此之外,她擅女紅,又通文史,舉止優雅,待人疏離有禮,唯與少時不愛讀書偏好練武的宋昭不對付,二人常常鬥嘴吵鬧。

可如今,徐茋一身男人裝扮,皮膚粗砺,言行舉止随意無狀,按于縣令先前的說法,她還有武功傍身,竟還曾混跡于馬幫,簡直與少年時判若兩人。還有她臉上這恐怖的刀疤……

宋昭很想問她,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卻也明白,不論她經歷了什麽,他都是那個令人憎恨的始作俑者。

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他卻不知哪句該說出口。最終,他只能說:“你受苦了,對不起……”

徐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回道:“這是我罪有應得,與你無關。”

宋昭全身僵了僵,垂下頭。他說的是九年前,但她的回答呢?是答非所問,還是語帶雙關?他說:“我尋了你很久。”

“我知道。”徐茋平靜地回道:“你們那般大張旗鼓,想不知道都難。但若我想被你們找到,便不會不露面了。”

宋昭瞪眼看她,不可思議又覺得委屈:“為什麽?!”

徐茋嘆口氣:“小時候你罵我愛矯情,如今我卻覺得你矯情。九年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你我各自安好,不行麽?”

“各自安好?”宋昭氣極反笑。果然跟她說不了兩句話,就要吵起來。“你打人坐牢,連張睡覺的床都沒有,臉還被毀成這樣。我苦苦尋你九年,夜夜睡不好覺,這算哪門子各自安好……”

話剛說完,他又開始後悔,為何自己在她面前這般沉不住氣,又出言傷她了……

徐茋卻似不放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道:“我說了,這是我自找的,與你無關。你睡不好覺,是那些所謂的仁義道德在你心裏壓得太重,怎麽能賴我?天地良心……”

看着她這無所謂的态度,宋昭只覺得胸口像塞了團棉花,憋悶得很。他不願跟她繼續鬥嘴,只道:“我先救你出去。”然後不由分說,轉身便去找了于縣令。兩人一通合計之後,宋昭便派近侍褚赫同縣衙的幾位官爺一道,去了張富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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