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改)
第四章(修改)
那張富戶正摟着自家小妾美滋滋地睡着,臉上被徐茋揍的烏青還沒褪呢。冷不丁被砸門聲驚醒,神志尚未清明,便被褚赫一把拎出了被窩。
他原就是個色厲內荏的貨色,本要發怒,但在看到衆多官爺兇神惡煞般地圍着他,又得知了褚赫的來頭後,便立刻老實了。
褚赫朝他甩出一沓面額可觀的飛錢,言稱已将縣城南郊的荒地盡數買下,又令張富戶着人重新整修徐茋養母的墳墓并需日日守護,最後還威脅道,若他還有侵占土地之念,便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誰會同錢過不去?那張富戶立時便滿口答應,心裏卻盤算着怎麽等這幫人離開了再圖謀土地。哪知又聽褚赫說道,會有明遠堂的人留在此處日日監看,張富戶如意算盤落空,哭喪着一張臉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認了。他又跟着去了趟縣衙,親自将告發徐茋的訴狀給撤了,這才将事給了了。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衙門中該走的流程也走完了,徐茋終于被放了出來。宋昭謝過于縣令等人,便送徐茋回家。
亥時将過,各家各戶早已沉睡,靜谧的街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唯餘呼嘯地北風肆無忌憚地穿梭在屋牆之間。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一路無話,直到走到縣城東頭的一堵院牆前。
徐茋上前打開院門,率先走了進去,宋昭跟了進去,見裏面是個挺大的院子,一邊有個羊圈,裏面卻空空如也。另一邊是幾壟菜地,現今入冬了,地裏光禿禿的。靠牆邊碼着幾層酒壇子,粗看也有百十來壇。宋昭不禁想:“她竟學會了喝酒?”
“進來罷。”
不遠處傳來徐茋的聲音,宋昭轉頭,見她正站在院子盡頭的一排三間的土坯屋子門前等他。他點點頭,跟她走進去。
入門便是堂屋,一張四方矮桌靠牆擺着,上面放着個靈牌,刻着“義母舒之南之靈位”幾個字。字跡隽秀清雅,是徐茋親手所刻不錯了。牌位前有個小小香爐,爐內只有一小堆燃盡的香灰。
徐茋從旁邊的架子上找了三根香點了,插進香爐,跪地拜了拜。宋昭也跟着拜了拜。
堂屋的西邊一間堆了些柴草糧食,東邊一間一張土炕占了大半個屋子,土炕連着一只大竈。因多日無人居住,這屋子裏冷得跟冰窖似的。徐茋自西屋抱了一堆柴火到東屋,在竈下兀自生起火來,又從屋外大缸裏舀了水來,将大竈并幾個茶碗涮幹淨了,這才開始燒水喝。
想她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如今也可以将這些粗活做得如此麻利了。
宋昭心中五味雜陳,想上前幫忙,卻被徐茋阻止。
“水快燒好了,外屋冷,你且在炕上坐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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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依言坐下。坐在竈前燒火的徐茋側對着他,他恰好能看見她的右半邊臉。她眼眸微垂,雙唇輕阖,盯着竈中的火,恬靜一如往日。只是那道猙獰的疤……
宋昭撇開眼,不願再看。未免胡思亂想,他随便牽起個話頭:“我瞧着你院子裏有個羊圈,怎得不見有羊?”
徐茋添着柴火,回道:“先前我娘生病,羊都賣了給她買藥了。”
宋昭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她說的“娘”,應是外頭靈牌供着的那位養母。
他想起牢中地上的畫。“那你之前畫的也是……”
“不錯,是她。”
睹畫思人,宋昭也沒少幹過。徐茋與這位養母的感情倒是很好。
“抱歉……”他想起先前自己将畫踩壞,如今的話怕是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不由得再次道歉。
“無妨。”徐茋不在意,竟還就着話茬接了下去:“她病了好些年,病很怪,總是頻繁地傷風高燒,卻找不到病根兒。那些狗屁郎中們也瞧不出什麽,只會一股腦兒地開些高價的補藥,吃了也沒用。後來身上疼得受不了,只得吃酒麻痹自己。她走的時候松了口氣,我也松了口氣——都解脫了。”
她話說得絕情,心裏卻不見得這樣想,不然也不會畫像以寄托思念。徐茋從前便是刀子嘴豆腐心,這點倒一直沒變。
宋昭想起那畫中女子一手執劍,不知徐茋的武功,是否就是這位養母教的。
水燒開了,徐茋舀了一碗遞給宋昭。“家中無茶,你将就些,喝碗熱水暖暖身子罷。”又給自己舀了一碗,啜了一口,說道:“說來多虧有你,我娘才免遭折辱。這是大恩。我也不知你到這窮鄉僻壤來做什麽,但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盡全力。”
宋昭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我只求你跟我回去。”
徐茋搖頭:“唯獨這一樣,我不能答應。”
宋昭不由得懇求道:“我知你怨恨我,原是我虧欠你,無話可說。可你這般置氣,又何嘗不是自苦?同我回去,你想怎樣報複我、折騰我,都由你。”
徐茋卻是深深嘆了口氣,道:“宋昭,自苦之人言他人之苦,終是你看不清。往事如前塵,于我已毫無瓜葛。即便我曾對你有所怨恨,如今也早已煙消雲散。你我已不再是同路之人,又何必強扯在一起呢?”
宋昭卻是不甘心:“何謂同路,何謂不同路?我只知你自被母親帶回之日起,便是我明遠堂的人了。縱然我不值得你原諒,你卻不該這般狠心,撇下我母親一走了之。”
他果然戳到了徐茋的軟肋。只見她捧着茶碗的手顫了顫,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荀姨她……還好麽……?”
宋昭回道:“不好。她心裏有愧,憂思成疾,已卧病數年了。”
徐茋黯然:“她沒什麽可愧疚的,那些年,她對我很好。”
“所以,若你回去,她必大悅,說不準身體便好了。”
徐茋卻是冷笑出聲:“宋昭,你身為人子,不盡力想法子開解安慰荀姨,反拿此事來同我談條件,你是否太過無恥了?”
宋昭也不惱,只苦笑道:“我自然想盡心竭力寬慰母親。只是自你失蹤之後,母親執意搬到一間偏院獨居,一年見不了我與父親幾面。連她生病,我們都是從侍候她的老仆那裏知曉。她性子倔強更甚于你,如此這般,倒仿佛你才是她親生的。如今我們已無能為力,恐怕只有你,能令她開懷了……”
他何嘗不曉得,自己拿母親說事太過無恥。但母親自責、怨惱他與父親是真,而他與父親內疚懊悔亦是真。本以為此生都無機會彌補,如今卻是上天憐憫,令他又見到了徐茋。可是再見之後,徐茋卻未表現出半分怨恨悲傷,反倒是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令他心慌不已,生怕再不想辦法抓住她,從此便真的要失去她了。
而徐茋聽了宋昭所言,也愣住了。自她被荀姨帶回明遠堂,便招致宋堂主的不滿,原本的恩愛夫妻日漸不睦。她小時不懂,但随着年紀漸長,也明白自己的存在,給大家帶來了不少麻煩。是以九年前她離去時,以為沒了自己這個麻煩,荀姨與丈夫兒子的關系,會慢慢緩和。哪知今日聽了宋昭的話,卻才明白原來在荀姨心中,自己的分量比想象中還要重得多,一時間,對荀姨的感激與愧疚之情更深了。
宋昭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心軟了。他也不再強逼,反轉了個話題問道:“聽說你曾随馬幫在北邊讨過生意,那居延城你可曾去過?”
徐茋尚未回過神來呢,只下意識地點頭道:“去過幾次,怎了?”
“那正好。”宋昭便把秀榮山莊與風雷堡結親之事以及為蘇餘恩尋找侍女之事大概說了,又道:“我知你如今頗有些本事,你方才也說要報我今日之恩。那我便不客氣,請你幫我這個忙,等從居延回來,我便帶你回去。”
徐茋聽後,猶疑了一會兒,才說道:“看護蘇小姐之事,我應下,其餘的,以後再說罷。”
宋昭有些失望,但也沒再多說。此去居延尚有不少時日,他終歸會想到法子,令她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