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修改)
第六章(修改)
如此又向西北行進了一陣,便過肅州地界,進入西北都護府的轄地了。越往前走,草場人煙越稀,零星小片的沙地漸漸連成大片的荒漠。
居延城就坐落于這片大漠的深處。
秀榮山莊坐落于京郊,而明遠堂更是位于溫暖江南的潤州城,衆人皆是第一次見到沙漠。初冬的沙漠少風,白日裏天空湛藍,日光透徹,起伏的沙丘一直綿延至天際,遼闊無垠又顯得寧靜無害。
隊中有位向導,原是在居延城郡守底下做事,今次受朝廷指派,為送親隊伍引路。他姓陸,衆人都尊稱他一聲“陸郎官”。陸郎官往來中原與居延數次,每每必經此荒漠。據他所言,現下算是穿越大漠較好的時機了,既無摧樹塌屋的風暴,又無致命駭人的毒蟲野獸。但即便如此,隐匿于沙丘背面的流沙,以及夜間的酷寒,也足以要了無數人的性命。
依陸郎官的建議,宋昭領着幾人進到沙漠邊緣的一座小鎮,用隊中一半的馬匹換了全鎮統共十幾頭駱駝,用以馱負辎重,另請了幾位養駝人專門照料這些駱駝。又添置了足夠的飲食裝備,衆人這才小心翼翼地跟随向導進入沙漠。
大漠沙如雪。沙地綿軟難行,細碎的沙子一踩就散,身子總是站不穩。沙粒沒過腳踝,滑入皮靴,硌得腳底生疼,墜得步如千斤。這隊伍中有一半是秀榮山莊與明遠堂的正宗弟子,身上都有些功夫底子,但對這沙漠也是無可奈何,更遑論那些不懂武的奴仆家眷。其中最為艱難地,要屬趕着馬車的一衆馬奴了,有的前拽,有的後推,都不見得能前行幾步。幸好還有些能在大漠中行進自如的駱駝,确然省心了不少。
陸郎官提醒衆人,定要沿着沙脊行走,以防流沙。但總有人會不小心腳下一滑,自沙脊上滾落,順勢被沙子一埋,光爬起來便要費半天勁。
宋昭不得不将所有人分成三十人一小隊,每隊一位小隊長,一日三次地清點人數上報,生怕有人落單迷失。
如此僅前行了一個白日,行進速度極其緩慢,衆人已經怨聲載道。但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白日裏日光烈烈,衆人只着單衣,仍走得大汗淋漓,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曬得通紅。但至日頭開始西斜,身上的汗水尚未幹掉,被冷風一吹,身上冰涼刺骨,被曬傷的皮膚疼痛難忍。嚴寒悄無聲息地降臨,占領了所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衆人不得不停止行進,重新裹上皮裘,支起廬帳,挖出火坑,生起火堆,準備晚飯和休息。
躲在避風的廬帳裏,圍在溫暖的地火旁,喝着熱氣騰騰地肉湯,衆人一掃白日裏的疲憊,覺得很是舒坦。掀開廬帳,擡頭仰望,便見玄夜穹頂上星光璀璨澄澈,似乎觸手可及。
臨入睡前,衆人依向導之言,将草席鋪在剛剛熄滅的火坑上,上半夜還可溫暖地熟睡。但待到下半夜,熱度退去,酷寒再次逼近,人被活活凍醒,添再多層被子衣物都攢不起一點兒熱乎氣兒。在被窩裏抖瑟至日出,便又要哆哆嗦嗦起身,準備開始新的行程。
不過幾日,人人手腳上開始生凍瘡,又疼又癢。衆人皆生在溫暖濕潤的中原與江南,從未經受過這個,只覺得比平日裏練功受傷還要難熬。有些體弱的弟子受了寒,生了病,随隊的幾位大夫日漸忙碌。如此七八日下來,衆人的精神與體力越來越差,隊伍行進的速度被越拖越慢,而眼前除卻千篇一律的沙漠,再無其他景致,似乎大家都被困在了此地之中,永遠都出不去了。
衆人的頹喪與虛弱令宋昭心焦不已,卻也無能為力。莫說別人,他在這荒漠亦是度日如年。如今僅剩的希望,便是離居延一日少于一日的路程。但據陸郎官所說,尚有近十日的路程,連他都覺得絕望。
但令人奇怪地是,最為驕橫的蘇大小姐,卻不曾鬧過一次脾氣。初入沙漠之時,她還很是興奮地跑出來跟着走了小半日,很快疲累之後便又鑽回了馬車。自那之後,她的馬車或廬帳內便時不時地傳出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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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出人意料。
宋昭忍不住将跟在蘇餘恩馬車旁的褚赫叫過來問。
褚赫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道:“蘇小姐與徐小姐日日閑聊,相談甚歡。”
“我自然知曉。”宋昭說:“她們都聊什麽了?”
“這……”褚赫故作為難地道:“她們天南海北,聊了不少,我記不清。少主若感興趣,何不親自去聽聽?”
“這不太好罷……”這次換宋昭為難了。“偷聽姑娘們的對話,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褚赫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當然……你不同,你是為了保護她們,職責所在……”
那日之後,褚赫便不怎麽愛搭理宋昭了。宋昭面上平靜,心裏卻癢得很,絞盡腦汁地想怎麽找個由頭去見徐茋她們。
當然,不止宋昭,許多人都發現了蘇餘恩的不同尋常之處。一日傍晚,蘇餘恩的一位小師妹終忍不住好奇,鑽進了蘇餘恩的廬帳,結果,一直待到深夜,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第二日傍晚,那位小師妹叫上幾位交好的姐妹,又鑽進了蘇餘恩的廬帳。
第三日傍晚,一半秀榮山莊的弟子鑽進了蘇餘恩的廬帳,其中還包括吳允。
隔天,宋昭忍不住問他:“你們都去做什麽?”
吳允笑而不語。
當日傍晚,宋昭終于按捺不住也要鑽蘇餘恩的廬帳了,卻發現她的廬帳內一個人都沒有。而在廬帳外的空地上,升起了高高的篝火,秀榮山莊并明遠堂的弟子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那裏。
他湊近一看,便見徐茋坐在當間,嘴裏正啃着一大條肉幹。幾名女弟子此時也不懼她臉上那恐怖的刀疤了,正掰着她肩膀、扯着她袖子叽叽喳喳着。一旁的人也是個個急不可耐。反倒是蘇餘恩,被擠到了一個角落裏,大聲嚷嚷也無人理睬,只能抱起胳膊來生悶氣。
宋昭戳戳身邊的一位小師弟:“這是在做什麽?”
師弟興沖沖地道:“這姓徐的侍女說先前去過居延,現在天天給我們講居延的風物呢!”
“竟是如此?”宋昭詫異道:“究竟是怎樣有趣的風物,令你們如此趨之若鹜?”
師弟皺起眉頭回憶道:“嗯……昨日講的是居延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聽說那裏的有錢人家都是用當地的玉石磨成的粉來勻面的,雖新奇,不過我不是很感興趣……聽說前日大前日還講了千年前居延建城時的故事,可惜我沒有聽到……今日啊,要講居延的美食,這是大家都愛聽的,所以今日來的人特別多!”
徐茋博聞強識,又熟悉居延,可講的東西自然很多。宋昭忍不住笑道:“她還每日定了不同的調子?有意思。”
那小師弟卻搖頭道:“不是她定的啦!有位秀榮山莊的師姐——你看,就是攀着徐侍女的那位——她跟我說,前日講完居延城的歷史,她便央徐侍女第二日講外邦女子的胭脂水粉是個什麽樣兒,恰巧有位師兄想聽外邦的兵器,兩人便争競了起來。後來徐侍女便道:‘你們也不必争,誰給我十個銅板,我明日便講誰想聽的。’那位師兄甚是摳門兒,想着不過是聽個故事,不值當地出錢。倒是那位師姐很是大方,二話不說便拿出了十個銅板。是以昨日便講的是那位師姐愛聽的。按理說,今日該講那位師兄想聽的了,誰知另一位師姐突然冒出來,說想聽徐侍女講美食,且直接拿出了十個銅板。那位師兄自然不高興,忍不住也拍出了十個銅板,哪知那位師姐很是豪氣,竟直接掏出了粒碎銀給了徐侍女,那位師兄便又敗下陣來了……白日裏我們都笑話他呢,還不如兩位師姐爽快。”
宋昭卻是聽得哭笑不得。這徐茋如今算盤倒是打得很精明,講個故事,竟都能賺銀子。他還沒回話,便聽那小師弟急不可耐地道:“開始了開始了,師兄我不同你講啦!”說罷便擠到人堆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