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見宋昭默不作聲,徐茋哪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勾唇嗤笑一聲,冷諷道:“我感念你對我娘所做一切,本只是想多盡些心力報恩相助,卻不知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枉你也同那些官場人精們打了數年交道,竟還是如此糊塗。”

宋昭聽她如此說,卻是一愣。

徐茋也不等他接話,繼續說道:“你是否懷疑,玉塔縣重逢、随隊看顧蘇餘恩、設計圍殺狼群、甚至發現麻蕡子都是我刻意為之?”

宋昭默認。

徐茋又哼了聲,道:“首先,我同我娘于六年前去到玉塔縣,那時她已病了,只是尚不嚴重。先前我一直混跡在馬隊,後來戰争頻發,馬隊也散了,娘不久也走了,我便留在玉塔縣靠做雜活維生。這些事,我不信那碎嘴子的于縣令不會告知于你。四年前漠海之戰爆發,風雷堡名聲大起。而就你先前所言,秀榮山莊與風雷堡的聯姻更是一年多前朝廷才敲定。敢問我怎會未蔔先知,事先就埋伏在你們送親隊必經之路上呢?況且當日我被關在牢籠之中,本不可能與你相見,還不是怪那個碎嘴子的于縣令,讓你找到了我?難不成,你認為,是我授意于縣令從中牽線搭橋,故意引你找到我?”

宋昭聽着,依舊沒有作聲。

徐茋所言的時間脈絡,的确不可能提前預謀。況且宋昭在送親隊出發前,便已從朝廷那裏獲知了沿途所有州縣官員的底細,玉塔縣縣令于光海背景單純幹淨,毫無嫌疑。

又聽那廂徐茋繼續道:“再說狼襲與麻蕡子之事,方才我也講得清楚,正是因為過去随馬隊常往返于這片沙漠,了解馬匹的習性,才會察覺出那些馬的異樣。而那“請君入甕”的法子,我也是擔着風險提了出來,還好結果尚可,不然我可要成為衆矢之的,被人唾棄而死的。我既冒險救了全隊,又憑自個兒本事尋出了線索,卻招致你的懷疑,這不得不讓我認為,你有些嫉賢妒能的心思呢……”

本來一臉嚴肅的宋昭聽到這兒,臉上不由得挂上絲苦笑。這姑娘,還是如少時那般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呢……

“最重要的是,我與蘇餘恩相處多日,雖不時鬥嘴,卻也已得她七分信任。她雖然不笨,卻是個嬌蠻又未經世事的世家小姐,且她與吳二公子本就對風雷堡不滿頗深。若我将此事先告知于她,依她的脾性,只怕立時便會暴起,鼓動全隊殺向風雷堡。而吳二公子護妹心切,極度憤怒之下又難保理智,只怕也會依從蘇餘恩起事……

“可你呢?你雖同秀榮山莊交好,但此次卻肩負促成聯姻的重任,行事不得不盡量中立。況且你多年為朝廷辦事,凡事當然更會自大局考慮,不會因小失大。是以雖然你初聽我的話時,暴怒異常,卻很快冷靜下來,開始分析其中利弊。若我當真是要挑撥你們同風雷堡的關系,那我何必舍近求遠、舍易求難,不告知蘇餘恩兄妹,反先來通知你呢?”

她這一番話倒是正中靶心,将宋昭本就有所減輕的懷疑思緒擊得只餘寸縷。

不錯,此次前往居延,他代表的不只是明遠堂或是秀榮山莊,更是代表了整個朝廷,凡事都要盡力摒棄自身感情,以最為冷硬理智的心思加以考量。他雖有心偏護秀榮山莊,卻又不能太過輕慢風雷堡;而對于徐茋這位失而複得的青梅,他更是不願多一分疑心,卻又不得不将她往最壞處去想。而徐茋方才所言,卻是将他這無奈的心情剖析地分分明明,他雖然因對她心生疑心而大感愧疚,卻又因她即便被懷疑仍能如此理解他的用心而滿心感激與欣慰。

只是,事關整個送親隊的安危,甚至牽扯到朝廷與西北一帶的複雜局勢,即便宋昭心下對徐茋已幾無懷疑,卻仍要保持警惕。況且,她方才那句“該不會”,顯然是還有後話,且聽她說下去。

徐茋見宋昭面上顏色稍霁,又眼巴巴瞧着自己,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便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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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白音以麻蕡子誘狼殺敵之事,只是要提醒你,此事與白音有關。我數次來往居延,就我親身所見所聞,白音此人在西北一帶聲望頗高,雖有時行事異于常人不拘小節,卻十分仁義豪爽,不像是能做出這般下作狠毒之事的人。再者,昨夜狼數雖多,但卻不致将我們所有人都殺死,一定會有人幸免于狼口,得以逃到居延報信。消息一旦傳出,人們便會發現,這般離奇的遭遇與白音馴狼殺敵的景況何其相似!即便沒有發現麻蕡子,人們也不免會将兩者聯系在一起。再加上白音對朝廷婚事的不滿又不是秘密,屆時只怕人人都會懷疑送親隊的狼襲是白音所為。白音又不是傻子,他怎會如此自掘墳墓、引火燒身?”

不錯,這也正是自己所想。宋昭深以為然。

“既然白音不是傻子,那麽就是有人要借此事栽贓他,挑撥你們中原門派、乃至朝廷同風雷堡的關系了。”

說到此處,宋昭接話道:“确然有這樣的可能,不論昨夜是否有你的妙計,只要有人幸存,逃至居延,便會發現狼襲可能與白音有關。只要将此消息傳回中原,必會朝野震動,屆時不光會有朝廷問責,只怕各方武林豪傑亦不會放過風雷堡。”

“是了,”徐茋附和道:“到時風雷堡淪為衆矢之的,百口莫辯,即便先前戰功赫赫,也難逃犯衆怒的下場。風雷堡一旦失勢,西北邊陲便少了一道堅厚的護牆,你說,誰會高興呢?”

答案不言而喻。

然而宋昭卻想得更深。

“這裏畢竟還是我皇朝地域,西戎人遠在百裏之外,鞭長莫及,只怕還是有同道之人相助……”

“不錯。”徐茋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有人往馬後門塞入麻蕡子,這送親隊中必有內奸。恐怕還有另外一撥人,偷偷地綴在我們後面,與內奸裏應外合,才能恰到好處地在胡桐林邊衆人最放松警惕的時候,放出狼群,引它們來偷襲。”

是啊,送親隊一衆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竟被算計到了如此地步!

宋昭作為送親隊的領隊,心中羞惱至極。

秀榮山莊與明遠堂好歹也是中原武林執牛耳者,實力自不必說,此番送親一事更是重視萬分,隊中每一個人都是細細篩查揀選過的。而此次狼襲已然可以斷定,隊中有內奸,這讓身為送親隊主事的宋昭情何以堪!

自然,隊中除卻這兩大幫派,還有些外人。第一便是徐茋,但她方才的一番說辭确然十分有說服力,嫌疑已幾近為零;另外,便是入沙漠前,跟着那批新買的駱駝一齊入隊的養駝人了。那些人宋昭無法查其根底,難道,是他們……?

一旁的徐茋恰在此時又發話了:“方才有個細節,忘了同你說。”

宋昭示意她講。

“我昨夜在不少死去的馬兒後門處都找到了麻蕡子,但是我翻查了幾匹死去的駱駝,卻并未找到麻蕡子。而且依從狼群啃食馬匹與駱駝的狀況也可看出,駱駝體內,并未放置麻蕡子:依狼的習性,在獵殺比它體量大的獵物時,會先咬斷獵物的脖子,令其快速失血倒地,不能反抗之後,再慢慢享用。昨夜死去的駱駝,确然脖頸上都有致命傷。然而大多數死去的馬匹,脖頸上并無傷口,反是臀部及後腿處被啃得精光,這也是狼群受了麻蕡子吸引的緣故。”

宋昭一聽,便明白了。那些養駝人只負責喂養駱駝,與馬匹毫無接觸。若在駱駝身上未發現麻蕡子,那麽養駝人便不值得懷疑。最有嫌疑的,反是那些馬奴。

只是馬奴都是自秀榮山莊及明遠堂中挑出的下等奴仆,當無此等心智可以玩弄詭計。那麽他們背後定有人指使。

這背後之人會是誰呢?隊中還有什麽人,是有最大嫌疑的?

莫不會是……陸郎官……?

他是居延郡府之人,并不出自秀榮山莊和明遠堂。

且徐茋說過,如此大量的沙漠狼成群結隊突襲,即便沒有發現麻蕡子,西北之人也不免會聯想到白音馴狼之事。陸郎官久居居延,又為郡府臣下,定當知道沙漠狼與白音的淵源,可早晨自己同他索要地圖之時,為何他不像徐茋這般與自己言明?是單純的沒有想到,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只不過,此人擔當引路之人,也是聖上首肯的,其衷心,當不需懷疑罷……?

他将心中的疑惑告知徐茋。

徐茋想了想,道:“昨夜我使計誘騙狼群時,陸郎官正是引誘狼群入‘甕’的最關鍵的一環。若他是內應,只怕昨夜那樣的險招必不會成功。他不說白音馴狼的淵源,應當是擔心白音真的是罪魁禍首,若貿然提起,恐挑起你們對風雷堡的争端罷……不過以防萬一,陸郎官那邊,多盯着些也就是了。”

宋昭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說了這麽久的話,徐茋面上已是疲态盡顯。宋昭便道:“有了你今番的言語,咱們也算有了些頭緒,後續查找內奸外應之事,我再想想。”

徐茋點頭:“有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好,多謝。”宋昭應着,見徐茋起身,将桌上的麻蕡子收攏好塞回懷裏,正往外走,忍不住又叫住她。

“等等。”

徐茋回頭看他。

“蘇大小姐那裏……”

徐茋點頭:“我曉得,必一字不提。”

“嗯……多謝。”

兩次道謝,宋昭臉上卻有些不自在。徐茋笑了笑,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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