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眼見着徐茋離開,宋昭卻是長嘆口氣,揉着額角,沉思起來。

一瓯新沏的熱茶出現在了他的手肘邊。

宋昭擡眼,望着身旁的褚赫,笑了笑,端起茶瓯,略吹了吹,啜了一口,問道:“徐茋的話,你怎麽看?”

“我信。”褚赫的回答倒是言簡意赅、斬釘截鐵。

宋昭挑眉,“哦?你竟如此堅信不疑?”

褚赫低頭,似是做錯了事一般,但回話的腔調中隐隐約約透着一絲笑意:“我只是信少主罷了。少主信徐姑娘,我自然也信她。”

宋昭面上露出個松快欣慰的笑容,突然又顯出幾分忐忑,猶疑着問道:“你說,我先前懷疑她,她當真不會在意?”

褚赫一愣,想了想,道:“應當不會……”

“當是不會吧?”宋昭又确認了一遍,卻不等褚赫回答,自顧自道:“依她先前的脾性,若當真生氣,定是一言不發、扭頭便走;如今既肯為自己辯白,又有心情嘲諷我,當是沒有生氣的……”

兀自确信般地點了點頭,便不再拘泥于此問題,心思回到正事上,面色不免又是一沉,道:“若徐茋所言不虛,那麽現下便很是麻煩:隊中有內奸,隊外有外應。昨夜狼襲之後,他們的下一步動作是什麽?無法預料……是以,要盡快找出他們,以免後患……”

說着低眉沉思了一會兒,又道:“我先前吩咐腳程快的師弟先行去一趟居延,目下應當還沒走,你去攔下他,問一問,陸郎官是否有讓他幫忙捎信或物事去居延。若有,你便拿來,對師弟只道:陸郎官在我這裏,托我轉告,他落了寄給家裏的東西,需得重新準備——悄悄的,仔細別被人盯梢。”見褚赫點頭,又說:“還有,讓楊維翰過來罷。”

聽到這,褚赫一愣,卻沒說什麽,默默領命出去了。

不多時,他便回轉,身後跟着個瘦高青年,樣貌普通,卻一臉喜相,雙眼笑眯眯的,只是細看之下,笑眼中卻暗暗閃着精光。

那青年見了宋昭,便是一個吊兒郎當地見禮,随即一臉可憐相地道:“大半年了,師兄終于記起送親隊裏還有我這個師弟!”說罷便張開雙臂撲向宋昭。

宋昭屁股都沒擡,一個側身,便閃開了青年的熊抱,惹來對方一陣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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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有些無奈地道:“維翰,你都是‘角鸮’的主事了,怎的還這般沒正經?我看你是昨天傷得輕了。”

青年就是楊維翰,右小腿上正綁着紗布,是昨夜與沙漠狼搏鬥時被狼嘴所傷,如今塗了傷藥,已無大礙了。

而宋昭方才口中的“角鸮”,卻非那暗夜中出沒的猛禽,乃是明遠堂私立的一個暗探組織。用此名字,倒是借那鳥兒的習性暗喻這組織的特異:暗影處行動,詭秘、疾速、兇狠……“角鸮”中人明面上與尋常弟子無異,私下裏卻直接受宋昭與褚赫的命令,完成朝廷暗中指派的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任務。這些弟子入“角鸮”之時,皆是經受了極長時間與極為艱難地考驗,是以十分地忠誠可靠。

楊維翰二十出頭的年紀便能當上“角鸮”主事,其人自然要比表面看上去的厲害得多。

他一個聳肩,終是收起了嬉皮笑臉,一雙笑眼更是顯出幾分陰寒,問道:“來活了?”

宋昭沒有接話,反是轉頭看向一旁的褚赫。

褚赫也不多話,自懷中掏出一狹長木匣,遞與宋昭,道:“如少主所料,陸郎官果真讓師弟捎帶了東西。”

宋昭接過來仔細打量,見木匣緊合,縫隙皆由蠟密封,匣蓋交接處是一枚特制的蠟印徽章。将匣子略一晃,能聽到細微的水聲和物件觸木頭時發出的“咚咚”聲。

是冰心箋。

宋昭擡頭問褚赫:“師弟可有說什麽?”

褚赫點頭,道:“少主所料不錯。師弟言稱,早晨少主前腳剛走,陸郎官後腳便去了,托他幫忙捎帶一封信并一些西北少見的中原玩意兒回居延——便是此匣。師弟本想上報,卻被陸郎官攔住,說不過是尋常家書,不值當再叨擾他人,師弟便作罷了。”

宋昭将木匣遞給楊維翰,冷笑道:“若是平常家書,何必要用冰心箋?他這是欲蓋彌彰啊!”

楊維翰接過木匣一瞅,也瞧出了門道,笑道:“木匣以蠟密封,內裏裝水;水中置有不怕水的粗麻紙,紙上塗有白磷;紙內包着竹簽,簽上的字是用水中不會散掉的墨鬥魚的墨汁書寫。紙要在水中打開,随後讀取竹簽上的訊息。若有人不知其中的關竅,将那粗麻紙包着的竹簽拿出水中,塗着白磷的粗麻紙會連同竹簽一并燃毀。且這蠟封十分精巧,一旦破壞,便難再還原……這是遞送機要軍報才用到的手段啊!陸郎官這是要将什麽機密送回居延?”

宋昭卻不急着回答,對楊維翰吩咐道:“你着人盯着送信的師弟,莫讓他與陸郎官再有接觸。”

楊維翰點頭,身形卻未動,只是自喉頭發出一陣怪聲。那聲音不大,卻似是壺燒水開“咕嘟咕嘟”作響,響畢便聽帳外有弟子低聲唱禮。

楊維翰這才走到帳外,對那弟子吩咐了幾句,那弟子領命而去,而他又旋身回帳。

宋昭這才将方才與徐茋所談之事大略與楊維翰說了。

“是以,師兄對陸郎官仍有懷疑?”

“算是罷。他既用了冰心箋,便是有些不可與外人道的秘密要送去居延,這難免會讓人将其與昨夜的狼襲聯想到一起。是以——”宋昭看向楊維翰,“我需要你親自去一趟居延。”

一聽到此,楊維翰倒來了興致:“早前聽那徐姑娘講居延如何如何好,早想去瞧瞧了,如今能比你們先去見一見,倒有趣!”

宋昭卻略帶責備地道:“你當這是個美差麽?居延作為西北邊陲重鎮,其中難保沒有西戎的細作。除此之外,我朝在其中的勢力也是盤根錯節:除卻一城之首的郡府一派,風雷堡、都護府與寧寇軍都有勢力介入。其中都護府與寧寇軍本應為一體,但都護樊立與寧寇軍都督林甫然不睦,多有沖突。這樣複雜的局面,我本是要派褚赫前去的。只是他太過顯眼,一旦自隊中消失,只怕會惹內奸懷疑,打草驚蛇……是以此次任務,極為兇險,又尤為重要,你切不可當兒戲!”

楊維翰見他如此,小聲嘟哝了一句:“不過開個玩笑嘛……”但面色已鄭重起來,又道:“明白了。”

宋昭這才點點頭,道:“原先我指派前去居延的師弟們,仍是要去,以免臨時換人,引得陸郎官和其他人起疑。只是你再挑幾個機靈的‘角鸮’弟子,同他們一起。你們前去居延不是秘密,是以不必喬裝,只大搖大擺地進居延城即可——既然昨夜的狼襲是場陰謀,必然有人願意看到你們出現在居延,将消息散播出去。是以路上當不會有什麽兇險。”

楊維翰“嗯”了聲,問:“師兄吩咐那些師弟前去居延,只是送信?”

宋昭點頭道:“是的,他們前去的目的不變,一是将我們遭受狼襲的事報至居延郡府,并通過郡府官驿将消息送回中原;二是将陸郎官的信送到他想送去的地方。而你這邊——”宋昭将矮桌上自己方才抽空所寫的一小卷紙條兒塞入一個細銅罐中,也用蠟封了,蓋上了特制的印章,遞與楊維翰,又道:“尋個靠得住的信客,多給些錢,令他快馬加鞭送給我父親。另外,陸郎官的信被轉交出去之後,你們要追蹤那封信的去向,以及收信人接下來的動向,若能借機知曉陸郎官信中的秘密最好。還有,再私下裏打聽一下風雷堡轶事及白音其人,越詳細越好。”

楊維翰聽着這一連串的囑咐,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去點人準備,小半個時辰後便可出發。”

宋昭“嗯”了一聲,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你到居延之後,相信不日大部隊便會抵達,屆時你将探聽到的消息告知予我即可。但若三日後仍無我們的消息,你便向郡守求助,讓他幫忙探尋我們的下落。”

楊維翰面上一驚,不由地問道:“師兄這是何意?難不成……”

宋昭笑着拍了拍他:“不過是為防萬一,才有此提醒。或許只是我多慮。”見楊維翰仍是面有猶疑,将陸郎官的信匣猛塞給他,斷然道:“這裏的事,有我同褚赫,你不必擔心。而居延之行,卻是關竅所在,不可耽誤。時候不早了,帶着師弟們早些出發。切記,性命為重,其他皆次之。”

楊維翰默了默,終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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