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那少年低着頭,對着徐茋那雙髒兮兮地皂靴盯了半晌,視線緩緩上移,終于對上了徐茋的眼。

徐茋瞅着眼前稚嫩清秀的面龐,忍不住啧啧暗贊道:“這孩子長得真俊。”

然而少年在瞧清徐茋的面容後,一雙尾梢略微上挑的秀氣眼眸猛地瞪大,嘴巴一張,眼看便要尖叫出聲!

一旁宋昭出手如電,瞬時便扣住少年的下颌,就那麽順手一捏,只聽“咯嘣”一聲輕響,那少年的嘴竟是閉不上了!他驚恐萬分,嗓中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響,口涎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着!

不遠處的中年男人驚見這一幕,早吓呆了,身子略往這兒傾了傾,又是一頓,随後卻是一個扭身,便要逃走!

宋昭哪裏會放過?一個飛身掠過去,右手食指中指倏出,瞬時便點住了那中年男人的天突穴。那男人尚未反應過來,便是氣息一滞,手腳酸軟,随即癱倒在地,動也不能動,話也不能說,被宋昭提溜着後衣領就給拖到了少年身邊,連點大動靜都沒搞出來。

徐茋幫着宋昭将兩人雙手後綁,又推搡着二人回到了方才傳信的葦叢深處。

此處除了兩人雜亂的腳印,便是些細碎地被鑿開的河水泡成了漿糊的紙屑,其餘再無線索。宋昭又将兩人渾身上下搜了個遍。少年身上倒沒什麽,男人身上卻找出了一小沓裁成小方的黃麻紙、一支葦筆、一袋子銅錢,還有一只造型極為小巧的銅鏡。

黃麻紙貴,尋常百姓不可得。最頂上一張紙上繪着數列的圓點,與方才徐茋照着沙丘後的光亮閃爍所摹畫的圓點一模一樣。銅錢極多,并不是這個馬奴打扮的男人該擁有的數目。銅鏡不過半個巴掌大小,背面陽刻着大團的杜鵑花,一瞧便是特制的女兒家的私物。

徐茋與宋昭對望一眼,徐茋走到少年身邊,擠出個自以為十分和煦的笑臉,道:“我将你下巴安回去,你要乖乖回答我們的問話。這裏離營地很遠,呼救或逃跑都沒用的,明白麽?”

那少年的一雙大眼兒早已蓄滿了淚水,見到徐茋如此“獰笑”着“威脅”自己,哪裏還忍得住,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滾了下來,喉嚨裏發出細微的嗚咽聲,乖順又駭怕地點了點頭。

徐茋又是一笑,左手托住少年的下巴,往上一送,又是“咯嘣”一聲,少年的下颌便恢複了原位。他忙不疊地揉了揉酸疼地下巴,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涎。

徐茋開始問話:“你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了?”

少年抖着嗓子,細聲細氣的答道:“我……小的叫小細子,來年開春便滿十四了……”

徐茋一愣,這孩子瞧着個頭小,不想竟也快到了束發的年紀。再打量着他的細胳膊細腿兒,不由得點點頭道:“你這名字倒貼切。”又用下巴點了點旁邊早已涕淚縱橫嗚嗚咽咽地中年男人,問:“他是你什麽人?你們來這兒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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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細子答:“他……他是我叔,叫馮五。我……小的從小沒了爹娘,就跟着我叔在山莊養馬……”

小細子所稱的“山莊”,應是秀榮山莊。這兩人,原是秀榮山莊的奴仆。瞧這孩子這般瘦弱,想來日子過得也甚是辛苦。

徐茋的後半句問話,小細子卻沒有回答,只拿眼怯生生地瞅着一旁的叔叔。而那名喚馮五的中年男人,此時目光亦有些躲閃。

宋昭不等徐茋再次發話,冷笑一聲,道:“莫再裝了,方才我點你穴時不過用了半分氣力,目下麻勁兒早該過了。既然你的侄兒不肯說,那你便來說說罷!”

那馮五聽到宋昭此話,曉得裝不下去了,略清了清嗓子,這才啞聲開口道:“少堂主這話,當真是羞煞小的了……其實,小的也只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這小細子也只是被小的臨時叫來幫忙的,他确實什麽都不曉得啊……”

“哦?”宋昭挑了挑眉:“拿什麽人的財,辦什麽樣的事?”

那馮五眼珠子略轉了轉,才支支吾吾道:“這……這……小的也是受人所托,若輕易說出托付之人,只怕有違……啊——!”

他話未說完,卻突地弓下身子,痛苦地慘叫起來!

徐茋被驚了一跳,定睛一看,見一枚銅錢滴溜溜滾了兩圈兒,倒在了馮五蜷跪着的身子旁。而宋昭身邊那堆被搜出的物事裏面,那個銅錢袋子不知何時被解開了。

她心肝兒一顫,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離得宋昭遠了幾步。

宋昭卻未理會她,只冷冷地看着馮五,道:“你說了,給你錢財的人待怎樣對你,我不知曉。但若你不說,在我這裏,你的命是保不住的,且會死得很難看。怎麽選,你自己想。”

那馮五本也不是個有骨氣的人,方才那般推脫,也不過是想将自己所知當個籌碼,與宋昭貿易一番得些好處。哪知這位明遠堂的少堂主平日裏看着溫和,狠起來卻似個閻王般。他那裏還敢搪塞?立時便和盤托出:

“是,是謝公子,他讓我來這兒,用這面鏡子借陽光與東南方通信的……”

“謝公子?”宋昭眼睛一眯,問道:“哪個謝公子?”

馮五擡眼看向他:“就是您堂裏那位謝福安,謝公子啊……”

一時無人搭腔。

宋昭緩緩彎下腰,從那錢袋子中又拈起一枚銅錢,放在手中把玩着。

“什麽時候,我們明遠堂,也是你們可以随意攀扯的了?還不說實話!”作勢揚手便要将那銅錢擊出!

那馮五是受過銅錢一擊的苦頭的,再加宋昭這一喝,立時便要趴地嗑頭,奈何手被反綁,一個不穩,差點栽倒在地,嘴上卻是不敢停,一咕嚕全說了:

“小的……小的說的就是實話啊!小的本就是末隊的馬奴,自入了沙漠之後,不論是山莊,還是明遠堂的人都被打散了重新編隊。小的那時便被分到謝福……謝公子的隊中管馬。隊中人哪有不識隊長的?自然,謝公子是不屑認識小的這類下等奴仆的。只是五六日前,他突然找上了小的,要小的每日午間休息時在僻靜處向東南方用銅鏡傳信,且每隔兩日便會打賞小的一袋子銅錢。小的見他出手大方,又是隊長,也沒多想,便答應了下來……那筆、紙、鏡子,都是謝公子借與我的……平常傳信之時,衆人都在休息,謝公子一直親自陪着小的傳信。可今日不同,連行了一夜,天亮了才紮營。謝公子指我來這片河灘傳信,卻并未與我同來。我怕疲累之下出了什麽差池,便喚了小細子過來幫忙……先前謝公子是不允我同任何人講這事的,今日我也是存了些僥幸的心思,把小細子找了來,卻不知,正好與少堂主碰上……也不知小的做這些,究竟是犯了什麽事……”

他這最後一句話,純屬是耍無賴了。已經吃過苦頭,卻還是這般碎嘴賴皮,徐茋聽了,都忍不住想啐他一口。

然而一旁的宋昭,卻是遲遲未有動靜。轉頭一瞧,卻見他臉色鐵青,眼圈發紅,正惡狠狠地瞪着伏地的馮五的後腦勺,那枚捏在手中的銅錢早已變形,似乎在宋昭心中,這不是枚銅錢,而是馮五的那顆腦袋。

徐茋暗道一聲不妙,急急上前幾步,攥住了他的胳膊,低聲道:“莫沖動!”

宋昭轉頭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抽,露出個要笑不笑的古怪模樣,咬着牙,緩緩道:“這個賤奴,信口開河,污蔑我師弟,還擺出這般恬不知恥地姿态來,不可忍!”

說罷甩脫徐茋的手,一掌灌滿氣勁,直朝馮五面門拍去!

那馮五擡頭瞧見,已然吓得呆了,哪裏還有氣力躲避?眼瞧着那一掌就要拍到,說時遲那時快,徐茋一個箭步擋在頭前,雙臂交疊,左手短劍橫前,那霜色劍身朝着日光一個反射,正映到了宋昭眼上!

宋昭雙眼被日光一刺,頓時疼得緊閉,掌上氣勁也登時弱了三分。又兼早已瞥見徐茋擋在身前,怕傷了她,收招卻是已來不及,只得朝旁一偏。然而即便如此,觸手所及,仍是人身,之後便是徐茋的一聲痛哼。

宋昭忙地睜眼,卻見徐茋已倒在馮五身前,右手艱難地扶着左肋,面色如蠟,氣息又淺又亂。

方才他出手是用了七八分的氣力,若馮五受了,不死也要殘了。雖然被徐茋一攪和,消了幾分力,但仍足以将一個毫無武功根基的人重傷。徐茋這情狀,顯然是左邊肋骨斷了,說不準還受了內傷。

宋昭又氣又急,忙忙沖到她跟前,一手試探傷處,又去摸她腕脈,卻不由得大驚失色。

徐茋少時體弱,但再見時卻能以兩招制住蘇餘恩,宋昭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有了機緣,身骨不複往日。但方才探其脈,徐茋丹田空空,竟是毫無內力,與少時并無二致!而自己那一掌,更是傷了她的髒腑!

宋昭滿心疑惑,可目下又顧不得細問,只一邊向她輸送內力緩住傷情,一邊忍不住責怪道:“你跑出來替那賤奴擋什麽?!”

徐茋咬牙粗喘了幾口氣,生生将湧上來的血沫硬咽了下去,這才啞着嗓子道:“你對馮五下此狠手,是當真覺得他信口開河,還是你惱羞成怒欲滅他口?”

宋昭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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