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謝福安其人,徐茋不識得,但其待在明遠堂的年頭可不短。

九年前,在那場抵禦魏王叛軍的戰亂之中,宋昭丢掉了徐茋,卻撿到了他。

那時的謝福安,不過是個與小細子年齡相仿的瘦弱少年,宋昭與手下在巷戰中解決了一隊燒殺搶掠的叛軍,于一間被洗劫一空的民房中找到了他。彼時他正瑟縮着躲在角落一只破舊的、塞滿稻草雜物的竹簍裏面,竹簍幾步開外,就是他那被砍得面目全非地父母的屍體。

宋昭出于憐憫,将他收入了明遠堂。

許是那場血腥地屠殺給他留下了太深的陰影,謝福安沉默寡言,不愛與人交際。加之他天資一般,武學上尚不及後來的師弟師妹們精進,是以在明遠堂中并不出衆。

但他十分勤勉,又忠厚老實,行事穩重,又辦事牢靠,深得宋昭的信任。此次入沙漠編隊,宋昭更是放心地委任他為最末一小隊的隊長,用以斷後。

這樣的一個人,若起了二心,簡直就像是朝着信任他的宋昭的臉上狠狠抽了一個耳光。

宋昭不願相信馮五的話,更不願相信,自己竟然會識人不明。

然而徐茋那句話,卻是将他心上的那塊遮羞布一把揭開,赤裸裸地暴露出了他的想法。

“惱羞成怒”?“滅口”?好毒的用詞!

宋昭心中不快,又不願辯解。只面色不虞地繼續朝徐茋輸送着內力。

徐茋也知自己話說得太狠,緩了緩口氣,湊在宋昭耳邊輕聲道:“你向來愛護短,可涉及全隊性命、甚至結親大事,還是忍一忍才好。這個馮五粗苯愚蠢,那點耍賴愛占便宜的小心思全都寫在臉上。這樣的一個人,若能撒出這樣一個大謊,你我怎會看不出?”

她左脅疼得厲害,一番話說得斷斷續續,但宋昭終歸是聽進去了。

他仍不願信馮五的話,但也明白,馮五是他們現今尋找內應的唯一線索。徐茋說得對,他不能死。

徐茋知他冷靜了下來,示意宋昭将她扶起,呼哧帶喘地将手伸進懷裏掏了半天,好容易掏出個髒兮兮的布包出來,遞給宋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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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接過,瞧着這個眼熟的布包,瞬間便明白了徐茋的意思。

他将布包打開,露出了裏面的麻蕡子,伸到了馮五的眼前。

馮五尚未從方才的驚吓中回過神來,乍見宋昭動作,忙地朝後一縮,就差再次磕頭求饒了。

宋昭不耐煩地道:“看!”

馮五這才依言擡頭一瞧。

“曉得這是什麽麽?”

馮五猶疑着點頭,又搖頭。

宋昭冷哼:“知道還是不知道?!”

馮五吓得又一縮脖子,小聲回道:“小的不知道這東西叫什麽,但是見過。幾天前——就是謝公子令我開始傳信的第二天,也是他給了小的一袋子這東西,叫小的拌進馬的飼料中。只是這東西味兒太怪,馬都不肯吃。謝公子又叫小的将這東西磨成粉,撒到馬身上。可是磨成粉後,味道更大,差點引了其他馬奴的懷疑。最後沒法子了,謝公子便叫小的把這些玩意兒塞進馬的後門。這些東西雖小,但馬終歸是不舒服,才會暴躁不堪,将辎重給甩脫,小的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稍稍安撫得住它們……”

“是以,這幾日莫名甩脫辎重的馬匹,都是你看管的?”

馮五怯怯地道:“有些是,還有一些,是其他隊的馬奴偷懶,托小的幫忙照看,小的趁機也塞了麻蕡子……”

“哼,你倒是勤快!”

宋昭冷哼一聲,又指着那張畫滿圓點的黃麻紙,繼續問道:“那上面說得是什麽?你發給對方的訊息,又說了什麽?”

馮五喏喏回道:“這……小的不清楚啊,只按照謝公子的指令,亮光閃一下便記一個圓點,再根據閃光的間隔大小,來區分是同列還是不同列……”

“銅鏡……那個銅鏡。”一旁的徐茋卻突然出聲。

宋昭自那堆搜出的物事中,找出那枚精致的小銅鏡,對着馮五又問道:“這個,也是謝福安給你的?”

馮五點頭,道:“是,謝公子只是暫借我用來傳信,再三叮囑不得弄髒弄壞它。是以小的每次傳信完,都要細細将它擦淨了用布包起來。”

“等等……”徐茋再次喘息着發話:“你與那謝公子,約定了何時交接訊息?”

馮五道:“午時二刻,營隊起床做飯之前。因謝公子常喚小的為他做些雜活,別人見我們常碰面,倒也不覺得什麽……”

宋昭緊忙瞧了瞧一旁豎起的葦杆的日影,離午時二刻剩餘不到一刻鐘了,不由怒道:“你怎得不早說?!”

馮五一陣委屈:“小的冤枉啊……您方才……發了那麽大的火,小的哪裏敢多嘴……”

徐茋趕緊插話道:“碰面時你們會說什麽,做什麽?先說清楚!”

馮五忙得道:“謝公子只會拿去記下的訊息,并告知小的下次傳信的時辰是否有變,向來不需要小的說什麽、做什麽……”

“那好,”宋昭與徐茋交換了個眼神,迅速決定道:“你趕緊回去,照原計劃與謝公子碰面——不得向他透露遇到我們的事情,要裝作一切如常,沒問題罷?”

馮五猶疑着點了點頭。

宋昭冷聲道:“我會派人暗中盯着你,若發現有異常,你的命別想要了!”

馮五脖子一縮,拼命地點着頭,道:“小的遵命!”

徐茋看看一旁一直瑟縮着的小細子,又問道:“你方才說,你偷偷喚了你侄兒來幫忙,那謝公子并不知情。但你們叔侄的關系,他總該知曉罷?你們平日裏是一起管馬的麽?”

馮五道:“送親隊剛出發之時,的确是一起的。但因小細子身子弱,路上經常生病,一直不大好,大夫便将他送去了山莊女仆那邊,随着女人們做些輕快的活計,不必跟着小的受苦了。謝公子并不曉得他。”

“咳咳……”徐茋略挪了挪身子,讓自己舒服點,道:“既如此,恰好我受了傷,缺個照顧的人,你這侄兒……便跟着我罷……”

馮五一愣,轉頭看了一眼小細子。後者嗚咽了一聲,身子一晃,差點便暈倒在地。馮五卻是大氣也不敢出,只能默認。

宋昭哪裏不明白,徐茋這是要以小細子來要挾馮五,逼他聽命。只是……

“平白帶回去個半大小子,蘇餘恩那邊,該怎麽說?”

“這好辦。”徐茋一笑,結果扯着傷處,一陣龇牙咧嘴。“我只同她講,這孩子亂丢東西害我摔斷了肋骨,我将他要來服侍我。加上他生得秀氣,将他扮成女孩兒更好——先前跟着馬隊走南闖北,我的易容術可是使得得心應手呢……”

說到她的傷,宋昭又是一陣內疚,道:“稍後我将傷藥送去給你。”

說罷他給那瘦小的孩子解綁,雙手灌內力在其手腕處揉了片刻,揉去被繩子縛出的淤痕,示意其小心将徐茋攙起,叮囑了幾句,便讓他們先走了。

那小細子望着自家叔叔,一步三回頭,最終也沒等來馮五的一個回應,只能認命般地、艱難地攙着徐茋走出了葦叢。

宋昭轉身,同樣為馮五解綁、化去淤痕,道:“如方才所說,一切如常,有人會暗中盯着你,莫要想着輕舉妄動!”

馮五喏喏應了,将地上搜出的物事收攏好,也匆匆離開了葦叢。

宋昭遠遠地綴着他,眼瞧着他朝着最北頭的一座廬帳走去,而那處似乎正是謝福安所居的廬帳,心中不免又是一陣煩悶。他撮嘴發出一聲輕哨聲,招來一名“角鸮”弟子,指着馮五的背影,道:

“跟着他,看看究竟都做了什麽,不要暴露行蹤。”

那弟子點頭應了。

宋昭略一猶疑,又道:“趁你謝福安師兄不注意,搜搜他的廬帳,瞧瞧有什麽異樣,随後來報我。”

弟子又一應聲,見宋昭再無其他吩咐,便一揖,轉身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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