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這廂陸郎官又問道:“小布……薄谷将軍怎的來了?”

薄谷回道:“咱這兩個多月都在居延海北頭巡邊呢,這身上馊的,比咱家奶酪還酸……本來前幾日便要回堡裏的,結果半道上收到咱家牟先生一封信,說是堡主的新娘子還沒到居延呢,叫咱折過來迎一迎。”

居延海北接廣袤沙漠,南鄰邊陲重地居延城,是大漠中最為豐饒之地,亦是千百年來兵家必争之所。百年前皇朝争得此地,派重兵駐守,西戎卻哪裏甘心,侵擾不斷。而近年來西戎兵強馬壯,皇朝寧寇軍卻漸漸勢頹,若不是風雷堡強力助陣,這居延海并居延城最終會落入誰手,尚不可知。

風雷堡雖只是一江湖門派,卻以抵禦外賊入侵為己任,定期巡邊更是常規任務。聽薄谷如此說,幾人心裏倒也增了幾分敬重。但一想到風雷堡竟是不肯特意單派專人前來迎親,反是要勞煩這一幫因巡邊而精疲力竭、不修邊幅的人順道過來,心中不免又起了被怠慢之感。

吳允不加掩飾地冷哼了一聲。而一旁的陸郎官焉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亦是滿臉尴尬。

薄谷卻似乎仍是毫不在意的模樣,只盯着吳允那受傷的手臂,好奇問道:“咦?你這手臂怎了?”歪頭又見送親隊中有不少人都挂了彩,訝異道:“怎的恁多人傷了?莫不是遇到了沙匪?不對呀,啷個冷的天,沙匪也該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呢,哪個願意出門拼命?再說,你們啷個多人,連個把沙匪都打不過麽……?”

不知說者是否無心,反正吳允作為聽者,臉變得又黑又長。

宋昭不得不笑着出聲打圓場:“這個嘛,說來就話長了。此番辛苦薄谷營主親自來迎,既然天色不早,我們權且在此紮營歇息。安頓好後,還請營主賞光,與我等共用晚飯。”

那薄谷也不扭捏,大方應下。各自暫別之後,薄谷一行人就在河灘附近紮營了,而送親隊伍則在遠處的平緩沙地上紮營。兩營中間,十分明顯地隔開了偌大的一片空地。

送親隊中衆人早在幾人寒暄、以及歸來小隊的描述中得知了來人的身份,大都與吳允一般,面色不善。紮營時三五成群竊竊私語,頗有些不滿的言辭溢出。宋昭聽了,礙于衆人心情,不好過嚴阻止。好在薄谷一行人離得遠,聽不到。

那薄谷看着有些頭腦簡單,說話毫無章法,但宋昭絲毫不失對他的警惕。昨夜狼襲,風雷堡似乎是被嫁禍,但無實證,仍有嫌疑。而薄谷方才對衆人受傷的反應,似乎是對昨夜之事毫不知情。他是真實反應?還是佯裝不知?暫未可知。且巡邊之後順道過來接親,行事實在潦草,究竟是真是假,亦有待查證。宋昭不願在此時多生事端,雖堵不住衆人之口,卻也是暗中叮囑“角鸮”弟子,除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可靠近薄谷那方的營地。而恰好有角鸮弟子回話,道是陸郎官正要偷溜去薄谷的營帳,問是否要攔。

宋昭冷笑:“不必——可有辦法潛入他們營中暗查?”

那弟子搖頭:“對方行事如軍中一般,防守極為嚴密,恐無法進入。”

宋昭點頭,道:“猜到了,那便罷了。”

玄色夜幕之下,鱗次栉比的廬帳中透出溫暖的火光。除卻巡邏的弟子,無人再呆在寒冷的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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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谷此時已然大喇喇地坐在宋昭帳中,正饒有興趣地環顧着周遭的陳設。他依然是那身黑色裘衣,但似乎是整饬了一番,幹淨了不少。風帽已脫下,露出泛着油光的雙辮盤髻。

吳允坐在他對面,臉僵着,雙臂抱于胸前,雙眸微垂,一言不發。

而坐在薄谷身旁的陸郎官,嘴角挂着一抹僵硬的笑,正與宋昭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着,如“今夜是真冷啊”“這地火生得可真旺”之類。

地火旁正煮着茶的褚赫朝他一點頭,似乎他方才那句是在誇獎自己一般。

宋昭看了眼吳允,又看了眼薄谷,問後者道:“薄谷營主是哪裏人?”

薄谷将環顧的目光收回,回答道:“咱原是烏護人。烏護你曉得不?天山腳下的勇士民族,咱們族中的漢子個個擅長騎馬,姑娘個個生得貌美健壯!”一臉的自豪。

宋昭卻是有些遲疑:“烏護族……在下也略有耳聞。但我記得此族生活在波斯以西之地,卻不是天山腳下……?”

不想他這一番話,竟引得薄谷面色一暗,咬牙切齒起來。

一旁的陸郎官連忙解釋道:“少堂主有所不知。烏護族原先确然就生活在天山腳下水草豐美之處,但數十年前西戎進犯,他們的土地被侵吞,半數以上的族民淪為奴隸,只有少部分人逃到了極西之地生存了下來。薄谷營主自出生時便是西戎奴隸,十歲時便敢帶着數十奴隸反抗西戎逃出,最終被風雷堡收留。”

宋昭不禁心中暗自贊嘆。以總角之年便有魄力以及能力反抗壓迫,實非尋常人。且聽着陸郎官說得如此詳細,似乎他二人關系匪淺。

宋昭笑着向陸郎官道出自己的想法。

陸郎官臉色卻有些不自然起來。倒是薄谷大方承認:“老陸嘛,天天來咱們堡蹭吃蹭喝——咱堡裏的廚子可是這一帶數一數二的,做甚都好吃!還有那個居延的郡守,裴……叫什麽來着?咱們都偷叫他裴小胖兒,跟咱們堡主也算是拜把子兄弟!”

“哦?”宋昭一挑眉。

裴琢,中原大姓世家裴氏中名不見經傳的一人,但能在邊陲重鎮居延擔任郡守,自然也不是庸才。只是他在任這幾年,表面上對西域都護府,對寧寇軍,對風雷堡,一直态度暧昧,似乎是個不願招惹是非的老好人。聖上對他的評價也十分模糊。但就薄谷方才的言語,居延郡府與風雷堡的關系,倒是比想象的更加親密。

陸郎官聽薄谷這般倒豆子似地什麽都望外講,急赤白臉地趕忙用胳膊肘兒狠命地搗着他的肋骨,引得薄谷“哎呦”直叫,頗為無辜地道:“老陸,你搗咱作甚?!”

陸郎官那愁苦的嘆氣聲都要溢出嘴來了,又生生給咽了回去。

宋昭卻是笑道:“薄谷營主快人快語,與你聊天,甚是痛快!”

薄谷亦是“哈哈”一笑,道:“你們是給咱送新娘子的嘛!是娘家人,以後同俺們風雷堡不都是一家人麽?”

一旁吳允卻“嘿嘿”冷笑一聲,問道:“既說到這婚事,說來慚愧,我家師妹眼看就要到貴堡了,我山莊上下卻無一人識得貴堡堡主相貌,這可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他這話是譏諷風雷堡對婚事太過漫不經心,白音自始至終不曾露面。

“咱堡主的樣貌?這簡單,咱同你講!”薄谷卻很單純地道,一句話差點沒把吳允氣得當場拍桌,還是宋昭硬把他按住了。

薄谷卻是沒瞧見吳允那黑成鍋底的臉,十分認真地想了想,開始描述:“他沒得咱烏護人生的雄壯,但可有勁,能拉十石弓,馬上能拉六石弓!咱目下還只能拉八石弓,馬上只得三石……他長得嘛……啧啧,”他又頗有些嫌棄地道:“雖然堡裏和居延城裏的娘兒們都喜歡,但咱覺得不怎樣,像個女人頭安在了男人身子上,怪裏怪氣的……”

“聽你如此說,白堡主容貌竟是似蘭陵王一般了?卻不知他是否有蘭陵王那般的能耐?”吳允陰陽怪氣地道。

“藍……藍啥子?不,咱堡主眼珠子是黑的,不是藍的。藍眼珠的是波斯人,他是混血,他爹是漢人……混血你知道麽?”

吳允已氣得不想說話了。

彼時褚赫将煮好的茶水與胡餅肉幹端上桌,宋昭趁機插話道:“都餓了罷?邊說邊聊。進入沙漠近二十日,已無甚好東西,權且充饑罷!”

薄谷卻是從腰間解下個布袋,從裏面掏出個油紙包,擱在矮桌之上,揭開紙包,露出裏面一條條的腌肉幹。這些腌肉幹都是半肥半瘦,細聞之下還能嗅到腌料的香氣。

薄谷道:“你請咱吃飯,咱也不能空手而來,這是腌羊肉幹,堡裏廚子的手藝,保你吃了要吞手指頭!”

陸郎官笑:“這個我可以作證,風雷堡的腌羊肉幹可是一絕,兩位嘗嘗。”

宋昭道了謝,拿起一條肉幹咬了口,只覺肥肉入口即化,香醇的油脂包裹着鹹鮮的瘦肉,果然極美味。

他忍不住贊不絕口。

吳允原不願動薄谷帶來的吃食,但見宋昭如此,又不停朝自己使眼色,便頗不情願地也拿了一條肉幹咬了口,嚼了嚼,眼睛瞬時也亮了。

薄谷頗有些得意,随手從桌上拿過一張胡餅咬了一大口,一邊砸吧嘴一邊品評道:“唔……還行,沒咱堡裏的小馕好吃,不過芝麻夠香。”

說着又端起茶瓯,仰脖便牛飲幹淨。因喝得太急,燙得龇牙咧嘴,一邊朝旁邊吐着茶渣子,一邊有些委屈地道:“這東西咱不行,苦不苦酸不酸的……你們怎都恁愛喝這玩意兒……”

陸郎官斜了他一眼,想張嘴說些什麽,最終又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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