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因居延城周邊地勢較低,自成一片盆地,城外土地肥沃,阡陌縱橫,間或有零星的散落民屋。雖是冬日,看不到植物,但也可想象出此處在溫暖時節的熱鬧繁榮。

正是這片沃土,造就了居延城的雄偉。此城占地兩萬餘畝,城牆以磚石黃泥壘就,高約六丈,卻仍擋不住城內高聳的樓宇塔尖的影子。

居延城南北各有巨大城門,城門外還設有甕城,以作軍事防禦之用。

彼時南門外的甕城城門突然開了,幾輛巨大的渣鬥車被十來個清道員推了出來。

這些人身後還跟着一列五人的守城兵。他們就站在甕城外,盯着清道員們将滿載的渣鬥車運至城外集中的丢棄場,将車子上的廢棄物清理幹淨,再運着空的車子折返回來。

今日清理的時間比往日要多了些。

待清道員們走回甕城時,一名守城兵問道:“今日為何如此拖沓?”

為首的清道員道:“今日棄物中多了不少穢物,粘在車鬥裏,有些難清理。”說着便示意守城兵去瞧那車鬥。

那小兵略嫌棄地往後仰了仰頭,道:“快進去罷!”

一衆人進了城,城門再次緊閉。

那群清道員将渣鬥車運回街道司,車子方落下,車底便爬出來八九個人。

清道員也不驚訝,齊齊朝着那群人中為首的那位作了一揖。

“不想有生之年還能再見恩人。”方才在城外與守城兵答話的那位清道員說。

而他所指的恩人,正是徐茋。她身後的,便是宋昭、蘇餘恩、薄谷、褚赫、吳群芳、林娟兒并薄谷的兩位手下了。

因要悄摸入城,薄谷顯然不能将所有弟子帶入,只吩咐他們守在城外,自己只帶了兩個最信任的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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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徐茋已回禮道:“諸位莫再喚我恩人,實在羞煞人了。今日諸位相助入城之恩,也算與先前之事相抵了。”

那清道員卻是搖頭道:“今日不過舉手之勞,還累得諸位身染穢污,怎能與您救命之恩相提并論?恩人在城中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還請盡管差遣。”

徐茋與他們又聊了幾句,幾人又借用街道司的井水稍事清理了衣衫,這才作別,悄悄出了街道司。

晨光熹微,幾人模模糊糊中也算看清了居延城內的概貌。

此城仿京城形制而建,街衢寬闊、坊裏齊整。雖無京城那般金碧輝煌,但黃磚灰瓦累積起來的粗犷之風,依舊襯得這座城十分大氣。

彼時街上幾無行人,幾人的出現自然并未引起什麽注意。徐茋便帶着幾人,輕車熟路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吳群芳與林娟兒早已醒轉,但同蘇餘恩一起,被宋昭點了穴,話說不得,身子亦不能亂動,只能瞪着驚恐迷惑地眸子,在薄谷的兩位弟子的鉗制下,亦步亦趨地跟着向前走。

蘇餘恩則被褚赫親自看護。她倒不如先前那般怒容滿面,反是常常低頭陷入沉思。

薄谷走在這幾個人前面,有些嫌棄地聞了聞身上殘餘的臭味,不滿地對徐茋道:“這便是你想的法子?跟着渣鬥車進城……忒熏人……”

徐茋斜了他一眼,道:“與你身上的汗臭味相較,不過半斤八兩,有什麽好嫌棄的?”

薄谷登時又被噎住了。

一旁宋昭問:“方才那些人,叫你恩人,卻是有何淵源?”

徐茋道:“他們以前是居延城北邊的散戶,被西戎人抓了,差點被殺,我當時在馬幫,同幫主幾個人順帶手救了他們,送他們進了城。結果他們便記到現在。”

宋昭看着她,點點頭,又問:“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徐茋唇角一勾:“到了便知道了。”

她領着幾人走街串巷,終于停在一座三層精致小樓的後門處。

薄谷看了眼那小樓,“咦”了一聲,道:“這兒……不是‘醉春風’?”

徐茋未及接話,便見那後門驀地一開,一束燈光瀉出,映出一前一後走出來的兩個身影。

走在前頭的是個中年男人,一邊系着褲腰帶,一邊又着急向前趕了幾步。

後頭跟着個年輕女人,頭發披散,身姿婀娜,外披一件極厚實的襖子,但未合緊,露出胸前松松垮垮的碧綠诃子,大半□□也袒露在外。

女人嬌聲道:“不是說今日沒什麽生意麽?着急回去做什麽?人家還沒睡醒呢~”

男人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邊道:“我家婆娘最近起得早,若她瞧見我不在書房,定要追究的!我過幾日再來看你!”說完便與徐茋等人擦身而過,很快走遠了。

那女人正嗤笑着翻白眼兒,随即便瞅見了徐茋一行人,面色一僵,一雙桃花眼瞬時瞪大了。

幾人本以為徐茋的容貌吓到了她,哪知下一刻,便見徐茋沖着她笑道:“玉峰,好久不見。”

那女人沒接話,卻是猛地沖将過來,粉拳噼裏啪啦地在徐茋肩上一頓亂打,嚷道:“死鬼!你還知道回來!”眼圈兒竟紅了。

幾人紛紛側目。

徐茋也不惱,笑着拉住女人的手,輕輕摩挲着,柔聲道:“是我錯了,只是現下有要緊事,我朋友也在,咱先進去說好不好?”

“嘶——”薄谷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打斷道:“兩個娘兒們,搞得跟舊情人再見一樣,忒難受……”

女人睨了他一眼,聲調又變回方才的嬌俏與冷嘲熱諷:“呦,這不是風雷堡的小布谷将軍麽?哪來的冷風将您又吹來了?上次您到臨門一腳時卻逃了,可惹得咱家小蠻傷心不已呢……”

薄谷聽了,黝黑的臉頰染上了兩抹紅暈,惱道:“玉峰姐姐,你又笑話咱!咱那不是……不是喝多了麽……”

玉峰捂嘴“咯咯”笑了一陣,道:“你說是便是罷!”又轉頭嗔怪地望向徐茋,道:“今日若不是有別人在,定不會饒了你!都跟我進來罷!”

說着便引着衆人進了小樓後門。

一進門,一股溫暖馨香便驅走了衆人身上的寒意。沿四面高牆而建的雕梁連廊,環着中間一灣小池。小池正中一座假山,正有清泉自上汩汩落入池中。寒冬時節,池中竟還有蓮葉游魚,與樓外風貌截然不同。

連廊兩側皆有樓梯,通往二樓三樓雅間。而越過樓梯,徑直往前走,在連廊的盡頭,出現一座巨大屏風,上繪連片芍藥,絢麗無比。

繞過屏風,視線豁然開朗,是個無比開闊的圓形空間,當是小樓的正堂。

正堂中間有高臺,似作演舞之用。環高臺依序擺放着十幾張羅漢床與炕桌,清晨時分已無人端坐其上,但卻是杯盤狼藉。正堂二層與三層俱為包廂隔間,可自上欣賞高臺美景。

一路走來,宋昭便瞧明白了,這裏應是家上等青樓。那名叫玉峰的女子,便當是這樓裏的女倌兒了。那薄谷顯然也曾是這裏的座上賓。風雷堡與居延相鄰,薄谷又是個熱血少年,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徐茋為何與這青樓有關系?她為何與這裏面的女倌兒如此熟稔?

宋昭有些心憂,又不好在此時多問,只默默跟着她們。

此時玉峰朝着正堂中正在灑掃的小厮問了句:“阿姊睡了麽?”

那小厮回道:“才叫我送了碟點心上去,還在清點上月的賬目呢,不曾睡。”

玉峰點點頭,又引着衆人走出正堂角落的一個小門,上了一條逼仄的樓梯,直至二樓。

此處與正堂二三樓的包廂、以及後院二三樓的雅間均不相通,二層只有一扇門。

玉峰叩了叩門,道:“阿姊,你瞧瞧,誰回來了。”

房內算珠撥動的聲音停了下來,緊接着有腳步聲響起,不多時房門打開,走出來個頭挽散髻、身着淡黃窄袖衫裙的女子。

這女子看着年歲約摸有三十多,但容色溫雅,毫無風塵之氣,竟與這小樓風格迥然。

女子乍見門口這許多人,微吃了一驚。但目光在越過玉峰肩頭,落到徐茋身上的剎那,驚訝漸轉為哀戚,一雙溫溫柔柔的眸子瞬時蓄滿了淚花,撲簌簌落了下來。

“乖乖……”徐茋身旁的薄谷喃喃道:“徐姐姐人不可貌相,竟惹了恁些美人兒傷心……”

他說着轉頭去瞧徐茋,卻是愣住。

宋昭随着他目光一同看去,卻見平日裏一向大大喇喇的徐茋,竟也是面容肅然,低垂的長睫掩映下的眸子中,竟也含了淚珠!

宋昭登時有些着慌。小時她愛哭,一哭,娘親便認為是他欺負她,免不了挨一頓責罵。待大了些,她性子益發高傲冷僻,兩人鬥嘴常有,她卻不再愛掉淚。再次重逢,她更是強韌如男子,幾次說起心酸過往,也不曾哭出來。哪知今日,她竟為了一個女人掉淚!

不等宋昭詢問,卻見那女子飛快用袖子按去了眼淚,輕聲道:“是我失态了,貴客到,有失遠迎,快請進。”

“且住。”徐茋卻道。

女子轉頭看她。

“芳姿,煩你找個房間,先讓我幾位同伴歇下。”

徐茋說着,看向了吳群芳、林娟兒以及她們後面跟着的兩位薄谷的手下。

那女子點了點頭,向着樓下喚了一聲,一位嬌俏少女随即上來,聽了女子吩咐,欲引那四人下樓。

薄谷的兩位手下看向自家營主,見後者點頭,便不再說什麽,推着吳群芳與林娟兒跟着那少女下樓去了。

宋昭偏頭看向褚赫,道:“你也去罷。”

褚赫點點頭,跟着走了。

剩餘幾人,這才進了那女子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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