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依楊維翰所述,他們一路疾馳,于前一日傍晚抵達居延,向守城官遞上文書後,很快便被帶至郡府之中,郡守裴琢親自接待了他們。
在得知狼襲事件之後,裴琢大驚失色,沉思良久,才關切地詢問了衆人受傷情況。在獲知傷亡并不慘重後,他才稍稍露出放心的神情。只是,他同陸郎官一樣,也并未向楊維翰透露風雷堡曾豢養沙漠狼之事。只是當即按照楊維翰的請求,指派了官驿中最為健壯迅疾的驿使和良駒,将宋昭的信送回中原。
随後,楊維翰便将陸郎官的冰心箋拿了出來。
裴琢看到後,不動聲色,只道會代替轉交,便将那冰心箋留下了。
随後,他問了楊維翰一個問題:
“你們在來的路上,可曾遇到……遇到什麽其他的?”
在得到楊維翰否定的答複後,又問:“貴堂宋少堂主一人殺了多少狼?”
“這個問題好生奇怪……”宋昭聽到這兒,皺眉道。
“我也是這樣的感覺。”楊維翰贊同道:“許是我面上表露出疑惑了,裴郡守立即又道:‘只是擔心少堂主在狼襲中是否受傷,因此才有這一問。’我才回道:‘依我家少堂主的身手,縱使那些沙漠狼再兇猛,他也不會放在眼裏。’”
宋昭搖頭道:“你一開始同他講狼襲之事時,不是已告知他送親隊的傷亡情況了麽?為何要重複詢問?再者,若他當真關心,為何只問我一人,卻不問送親隊中安危最為要緊的待嫁新娘蘇餘恩?還有他的第一個問題,似乎并不是問你是否遇到了什麽危險,反倒像是早已曉得有什麽朝着你而去……不,是朝着送親隊而去。偏巧昨日傍晚薄谷到了……這個裴郡守應是已知道了薄谷被人引去了送親隊。再加上你帶來的狼襲的消息,裴琢應是立馬猜出,有人故意設局陷害風雷堡。而薄谷的出現,極有可能會将誤會擴大,造成不可預估的混亂。他問你我的身手,應是在衡量,我是否可全身而退……他料到我很有可能會站在蘇餘恩及送親隊弟子的對立面,去維護勢單力薄的薄谷——”說到這兒,他笑了笑:“這位郡守有趣,風評不好,實際上卻是個心思缜密的人。依他的問話,此人內心是偏向風雷堡的,之後我們或可倚仗他查出幕後主使。”
楊維翰聽得目瞪口呆。“只兩句話,師兄便猜出這麽多……?厲害厲害……不過這位裴郡守确實不一般。他的那座郡府,防守得如銅牆鐵壁一般,我們被裴郡守的手下送至玉昆客棧後,我本想回去再探探,卻發現完全找不到可趁虛而入的時機。”
“若連號稱‘鬼難纏’的你都進不去的話,這居延郡府确然是鐵板一塊了。”
“不光如此,我們剛到客棧時,我便發現,客棧外有不少眼睛在盯着我們。只可惜初來乍到,我也摸不清這些人的底細。不過我同幾個師弟還不至于将他們放在眼裏,神不知鬼不覺便溜了出去,随即探聽到,在我們走後不久,郡府裏便突然集結兩隊府兵而出,出了城門後,一隊向南,一隊向北。”
“這個我聽說了。向南的應是去接應送親隊了——不過依你方才所言,亦有可能是去救薄谷了。不知裴郡守是否料到,薄谷與我們已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北邊那隊應是去了風雷堡。”
“還有那封冰心箋,離開郡府後,我便無法查探它的蹤跡了。”
Advertisement
“無妨。”宋昭道:“冰心箋本就是要呈給裴琢的。既然裴琢我們已推測是友非敵,那麽陸郎官也無甚嫌疑了。陸郎官用冰心箋送消息,應當只是為隐瞞風雷堡與狼襲的關系,以免引起誤會。”
“那便好。”楊維翰點點頭,又道:“夜間我們幾個在坊市間轉了幾圈,還打聽到了不得了的傳聞。”
“哦?快說說。”
“白音失蹤的事你知曉了罷?不是有人說他進了鞮汗山口叛去了西戎嘛?但也有人說,他不是故意要進鞮汗山口的。據說當時有人看到,白音等人似乎身上有血,衣服都碎成了條條,他們的周圍,似乎有什麽野獸在追趕他們……”
“野獸……?!”宋昭瞪大了雙眼。
“對。”楊維翰點頭道:“身形不大,但動作迅速,皮毛發灰,眼睛綠油油的。這聽着,就很像襲擊咱們的沙漠狼嘛!”
宋昭忙不疊地追問:“是誰看到的?人在哪裏?這樣重要的發現,郡府還有都護府那邊都不知曉麽?!為何沒有上報?!”
楊維翰神神秘秘地道:“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雖然坊間隐隐約約有這樣的傳聞,但是聲量卻不大。我扮作初來的商賈,也問那些八卦的百姓,為何不上報?那些百姓聽了,竟是個個都噤若寒蟬。其中有個沒忍住的,悄悄同我說,先前傳得沸沸揚揚時,有人威脅過,莫要傳播謠言,否則是要入獄的。是以便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議論了……”
宋昭冷笑道:“這樣明目張膽的威脅,看來白音的失蹤,确然有蹊跷。只可惜人多口雜,有心之人再隐瞞,也堵不住悠悠之口,這才冒出來這一坊間傳聞——威脅之人是官府的麽?”
楊維翰搖頭:“據說是一幫身着平民衣服的人,但身上都帶着刀劍,十分地兇神惡煞。”
“唔……趁這幾日你在居延,再查查這些人的底細。”
楊維翰點頭。
宋昭又繼續問道:“還有呢?白音那邊的底細,可查了?”
楊維翰臉皮一下子耷拉了下來,道:“師兄,拉磨的驢現下也該給口糧食吃了罷!”
宋昭被他的話逗得一笑,道:“對不住,目下事态實在緊急,待事情解決,絕對少不了你好處,快說快說!”
楊維翰這才又蹦豆子說了一堆:“白音是混血,是人盡皆知的了。她母親原是在西戎當奴隸的高昌人,也沒什麽可說的。倒是他的父親,原是寧寇軍中人,據說打仗治軍皆有些本事,但年輕時性子有些猖狂,得罪了上司,被找了個由頭差點打成殘廢,逐出了軍營。後來他被風雷堡上任堡主收留,又與逃至堡中的白音母親相識成親,這才有了白音。據說白音承襲了母親的美貌及父親的軍事天賦和張揚個性,在堡中乃至整個居延郡都風頭無兩,更是被膝下無子的老堡主看中,委任為下任堡主。他上任後,風雷堡更加發展壯大,其人行事不拘一格,尤其在對抗西戎上,常有些鬼點子。西戎人崇拜國巫珊蠻族的巫術,打仗時常有珊蠻巫師随軍祈福。四年前漠海之戰時,白音便是打聽到,西戎随軍的珊蠻巫師體質特殊,一沾楊絮便會渾身起疹子,是以指使弟子們身沾楊絮出戰,致使那巫師渾身奇癢無比、痛苦不堪。西戎人太過迷信,把巫師的遭遇誤認為是上天的懲戒,心裏便虛了。這對後續漠海之戰的勝利,或多或少都有些影響的。所以,白音能想出豢養野狼來對抗西戎,也不是那麽難理解了。”
“嗯……”宋昭聽後,點頭道:“這人倒是有趣。只是太過不羁,容易招人嫉恨哪……”
“說的是。”楊維翰道:“西北都護樊立便是其中之一。漠海之戰後,都護府辦了場慶功宴,招了白音過去。席間,樊立可是将白音好生羞辱了一番。兩人的梁子,自此便結下了。”
“哦?”宋昭眉毛一挑,“還有這事?我倒沒聽聖上提過……”
“那慶功宴本就是為給白音一個下馬威而私下擺的,除了樊立的幾個親信在場,也沒外人了。恐怕連居延郡守裴琢都不知情。”
“難怪……白音對朝廷的招攬這般抵觸,婚事也如此不上心……樊立這個蠢貨……”
“風雷堡中人來歷複雜,單說白音的三位最得力的手下罷,一個本是西戎奴隸,一個是賤民,還有一個是逃犯。樊立在漠海之戰中被這樣的一群人壓了一頭,哪裏會舒心?他本就是心胸狹隘的人。”
宋昭“嗯”了一聲,道:“待日後上報朝廷,聖上總該有個決斷了,先不說他了。據說風雷堡中,還有個厲害人物,人稱牟先生,你可打聽過了?”
楊維翰點頭道:“曉得曉得,此人名叫牟羽,據說年不過三十,卻博古通今、多謀善斷,是除白音之外的第一話事人。風雷堡一江湖門派,本堡中人行事散漫,打擊鬥毆常有,被他一番整治,竟是人人規矩、事事有序;先前風雷堡戰勝西戎騷擾的幾場小仗,也少不了他的出謀劃策。此人行事作風皆是中原做派,人們都猜其是從中原移居此地。但無人知曉他何時來的、為何而來,只知道他每次出現都坐在輪椅之上。有好事者窺探發現,他雙腿完整,但雙足卻皆沒有了。”
沒有雙足……
宋昭想到,皇朝有一種刖刑,便是砍人雙足。受這種刑罰的,似乎都與反叛大罪有關聯……此人的身份究竟是……?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