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章
聽了三人的對話,宋昭的心涼了半截。吳允無故受傷、送親隊內讧、醉春風被一鍋端……再加上風雷堡被樊立攻下,牟羽等人被施重刑,形勢可謂是大大不妙。
但好在,他們從風雷堡潛出的密道并未被發現,白音的生還也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似乎他們還有機會可扭轉情勢。只是,具體該怎麽做呢?
還有,吳允究竟是被何人所傷?為何會有傳言說是自己所為?此事實在有些蹊跷。
宋昭想着,與白音互遞了個眼色,便偷偷往回走。
哪知路經某一個偏僻角落的一座營帳之時,突聽裏面響起一聲呼喝,将兩人吓了一跳!只是那聲音叽裏咕嚕地,宋昭聽不懂,轉頭看向白音時,卻見對方身子僵住,一臉警惕,朝自己無聲道:
“被發現了……”
宋昭一驚,再轉頭看那營帳,便見裏面有個人影越來越清晰,正無限靠近這邊的帳幕!
說時遲那時快,白音突地從袖口裏掏出把匕首,“嗤——”地一聲便劃破帳幕,長腿一伸便邁了進去!
宋昭哪裏敢耽擱,左右看看無人發覺,也跟着鑽了進去。
帳內,白音已将匕首架在了一人的脖頸之上。
那人上身只披了件外袍,褲子只提上了一半,身形瘦削,面容枯槁,一雙上挑細眼中,瞳眸晦暗模糊,似乎蒙了一層白霜。
他被白音制住,正要高聲呼喊,被白音眼疾手快塞了一坨破布進嘴裏,便發不出聲音來。他欲掙紮,卻哪裏掙得過人高馬大的白音?反被其壓制得死死的。
不遠處的一張大床之上,半躺着個膚白深目、瘦弱貌美的少年,渾身赤裸,見有生人進來,沒有高聲大叫,只是驚恐地縮至角落,拼命拿床上的薄毯子蓋住身體,瑟瑟發抖。
宋昭出手點住白音制住的那人的風府穴,那人立時身子一軟,不省人事。白音迅速找了捆繩索,将他結實綁住了,順帶用西戎語朝着床上那個少年說了幾句話。
少年猶猶豫豫地,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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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音聽了,面現怒氣,朝着地上暈着的人狠啐了一口。
宋昭不解,問道:“怎麽了?”
白音怒氣沖沖地道:“這些珊蠻族的畜生,表面宣稱借天神旨意行事,暗地裏什麽腌臜事都幹——瞧那孩子,就是這個畜生搜羅來發洩私欲的。據說此次跟來的,有十來個娈童,除了給這個巫師暖床,還要供西戎兵們玩樂……”
宋昭這才知道,地上人事不省的那個,就是先前滿面油彩無法辨認真容的珊蠻巫師。
而床上那個少年身上淤青傷痕累累,一雙大眼瑟縮不敢正面看人,一瞧便知道曾遭遇過非人的虐待。
白音又同那少年交談了幾句,少年不知聽到了什麽,暗淡的雙眸驀地一亮,很是開心地說了一大串兒。
白音一邊點頭,一邊回應了幾句,随即轉頭對宋昭笑道:“我說我可以救他,讓他幫我們個忙,他同意了。”
宋昭心中升起絲不安。
“你讓他幫什麽忙?”
“師氐炟——就是那個孩子,一直在這個畜生身邊伺候,很是熟悉他的習慣。我正好可以趁此假扮成巫師,查探西戎人的動向……”
“不成!”宋昭大驚失色,“這太危險了!”
“小點兒聲……”白音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随後道:“那個巫師向來不以真容示人,除了師氐炟,還會有誰知道換人了?你也莫要一驚一乍,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珊蠻巫師常作占蔔禱告,你又不是巫師出身,怎會曉得那些?一旦露餡,深處敵營,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音卻不以為然道:“方才那三人的交談你也聽到了。那個盧校尉應該是林甫然的手下,林甫然、禦金門同西戎已然狼狽為奸,要吞下居延一帶!樊立已是他們掌中之物,我風雷堡也被鉗制,若不另辟蹊徑,難道就坐視他們得逞麽?!
“再說了,珊蠻巫族那一套,虛頭巴腦地,我裝神弄鬼一番,那些西戎人又能瞧出什麽來?若真露餡了,不是還有你們麽?”白音說完,突然朝宋昭眨眨眼。
宋昭心中再次升起不詳的預感。
“你該不會……準備把我們都安插進來罷……?”
宋昭猜得不錯。
當他從旁邊一個被迷暈的寧寇軍小兵身上扒下兵服套在自己身上時,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一旁的胡進章一邊換着衣服,一邊安慰他道:“少堂主且委屈委屈,待堡主計謀得償,咱就不必這般遮遮掩掩了!”
他們此時正待在一座寧寇軍下戍衛隊的營帳中,戍主與戍副皆被綁了安放在角落,點了啞穴。另有幾個小兵被迷暈,身上兵服皆被扒了下來,宋昭等人都換在了身上。
徐茋與蘇餘恩早已換好衣服,目下徐茋正在往蘇餘恩的臉上塗着深色的油彩,令她看起來與尋常糙漢無差。
原來,早前白音自那娈童師氐炟那裏獲知,明日西戎兵将盡數扮作寧寇軍,假借換防的名義,前往居延。當然,這幫西戎兵得有真正的寧寇軍人帶領協助。而這個下戍衛隊,便是明日要随行的隊伍之一。
是以,白音半央求半脅迫着宋昭,将這個戍衛隊拿下,并通知了蘇餘恩徐茋胡進章褚赫小齊等人,偷偷潛了進來。
胡進章與小齊等風雷堡中人顯然早已習慣了自家堡主行事異于常人,非常樂天知命地聽從了安排。蘇餘恩與徐茋在聽說送親隊與醉春風的遭遇之後,怒火中燒,更是對白音的提議照單全收,徐茋更是幫白音易容,使其與那珊蠻巫師的扮相如出一轍,幾可亂真。
言貴從衆,宋昭也不好再反對,褚赫自然也是跟着他一起了。
而早前他們從鞮汗山洞中帶出來的那一幫奴隸,大部分仍躲在那泉眼附近的山林中,只有曲和并寥寥幾個膽大勇武的,按照白音的囑托,混進了跟随西戎兵的奴隸群中——曲和在奴隸中的聲望頗高,無人會揭發他的行蹤。
真正的珊蠻巫師和那些被迷暈的寧寇軍小兵,亦被奴隸們拖進了山林之中。宋昭囑咐他們将士兵好好照看,至于那個巫師嘛,就全憑奴隸們随意處置了。
翌日一早,整軍待發。
宋昭與胡進章跟在自己潛在的戍衛隊的戍主與戍副身後,鉗制着兩人。其餘同伴就跟在他們身後。
真正的寧寇軍士兵在前頭領路,而西戎先遣隊則是跟在後頭,已然換上了寧寇軍的裝束。
在翟弋及護衛騎兵的旁邊,停着一輛馬車。
馬車遮簾下,依稀可見身着怪異鮮豔服飾的人影,是白音假扮的珊蠻巫師無疑。想來西戎人尊崇國巫,不願其纡尊降貴改裝易服,才想着用馬車遮掩。這樣也好,以免有人發覺白音的破綻。
而寧寇軍領隊中,騎馬在最前頭的是個中年男人,聽聲音,便是前夜中央大帳中說話的那個盧校尉。
在盧校尉的身旁,有個長相十分寡淡的年輕人,宋昭瞧着面熟,好像是前夜自盧校尉帳中最後出來的那人。果然,小齊一見他,便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好個叛徒!”
此人就是小藉無疑了。
軍隊很快開拔,向着居延城的方向進發。
寧寇軍與西北都護府府兵向來有在居延城外駐紮的規制。近日因風雷堡事變,原本的駐紮官兵大都被樊立調去了風雷堡,他自己本人也堡中監督審訊。是以林甫然借機再調寧寇軍幾營兵力補充居延城外,也很合常理。
當日傍晚,他們就抵達了居延城北邊的風雷堡。
眼瞧着堡牆上焦黑痕跡斑駁,牆體、大門都殘破不堪,宋昭忍不住偏頭看了眼胡進章。
後者目中震驚惱怒皆有,但仍強壓着怒火,沒有發作。
後面的馬車一如既往地安靜,看來,白音也很能沉得住氣。
一隊兵馬自堡內出來,直朝着他們而來。
走近後,宋昭發現,頭前騎馬的,正是寧寇軍都督林甫然。
小藉向他行禮寒暄,他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随即對盧校尉低聲問道:“來了多少人?”
盧校尉答道:“九百多人,其中有上百奴隸。”
“主力軍何時到?”
“已在鞮汗山對面休整。待翟弋他們安然潛入居延,便會送信回去。屆時大軍立時開拔,十日內便可穿過鞮汗山、到達居延城外。”
林甫然點點頭,又嘆了口氣,道:“我同你們一起過去。樊立在風雷堡裏發瘋——堡裏的人施了重刑也不肯開口,将他惹惱了——我實在不願待下去了。先到居延城外紮營,具體情況到時再詳說……”
話音未落,便見後面的翟弋策馬過來了。
“林都督好大的派頭,我們許久未見,也不打個招呼?”翟弋睥睨着林甫然,諷笑道。
林甫然連正眼兒都不願給他,冷冷道:“此處不安全,俟斤大人如此明目張膽地同我講話,是想将我們都置于危險境地麽?”
“呵呵,”翟弋卻是冷笑道:“你倒也不必如此裝腔作勢。如今誰不知道,那個樊立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一腔心思全部放在風雷堡上,早已對你不設防?當初若不是我們誠心交出真實的作戰計劃,你又怎可能如此輕易地取信于他?我們這樣大的功勞,林都督卻絲毫不提,難不成要過河拆橋……?”
林甫然面色一寒,瞪着他道:“你有話不妨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