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又過了幾日,正值臘月月末,按西戎習俗,該是向天神祭祀禱告、祈求來年人畜興旺的時節。
即便身在異鄉,醉春風中的西戎人仍十分重視,更是希冀着通過這場祭祀,可求得不久之後戰事的大勝。
照例,祭祀需持續三天,每日需供奉新鮮的供品,并由巫師向天祈禱,才算圓滿。
醉春風的大堂被布置成了珊蠻祭祀的場所,白音扮作的珊蠻巫師身披彩帶、手搖鈴铛,于中央高臺之上瘋癫亂舞、念念有詞。
宋昭徐茋等人扮作的娈童不被允許出現在祭祀現場,幾人只能躲在暗處偷偷觀察。
因城中飲水已被下藥,翟弋特意要求林甫然每日自城外帶糕餅、三牲及美酒進來。
林甫然只好每日頂着張苦大仇深的臉,過來送東西。
翟弋又受了白音慫恿,得寸進尺地要求林甫然在祭祀第三日到來之前,送些居延城的平民百姓過來,以作“人牲”。
林甫然終于忍無可忍,大怒道:“你們先前承諾過,取得居延城後,必善待百姓,不妄加殺戮。現下城池尚未到你們手中,便先想着殺人了?!果然蠻夷之族,不可以人論之!”
聽他如此言語貶低,翟弋面色陰沉。他冷笑道:“林甫然,莫要忘了,是你上頭的安平侯利欲熏心,瞞着他的皇帝堂哥來同我們做貿易,将你皇朝的軍備賣給我們在先的!若我們是蠻夷,那你們就連畜生都不如!哈哈哈哈哈!”
林甫然面色陡然變得慘白,容色又怒又悲。他無力反駁翟弋的話,只頹然站在那裏。
然而同他一起過來運送物資的幾十個寧寇軍士卻是聽不下去了。西戎人先是随意使喚他們,又想肆意屠戮自家百姓,這些軍士已憋了好久的怨氣。他們也顧不得軍令,個個雙目赤紅,沖着翟弋就是一頓痛罵。
翟弋怎麽忍受這個?他朝着身旁的護衛使了個眼色,那幫護衛立時上前,将領頭的幾個軍士直接砍殺!
變故陡生,眼見着自己手下的士兵遭此慘禍,林甫然也終是被激起了血性,怒喝着:“欺人太甚!”便抽出腰間長刀,與那幫護衛戰在了一起!
他用兵是好手,一把長刀也耍得極為溜道。縱然翟弋的護衛武功高強,也被打得極為被動,再加上其餘寧寇軍士兵的助陣,不過一刻功夫,不少護衛身上已挂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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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受挫,色厲內荏的翟弋眼瞧着渾身染血的林甫然宛如殺神一般,直沖着自己而來,慌亂地一邊後退一邊呼喝着西戎軍士前來阻擋。
只是那幫西戎兵比之護衛更為不濟,轉眼間又倒下數人。翟弋已然慌不擇路,竟然跳上高臺,躲到了白音身後!
正值情勢一發不可收拾之時,卻聽一聲大喝:
“這是在做什麽?!”
一人自後堂走了進來。
那人一身西戎打扮,正是翟弋先前派去給西戎大軍送信的那名親信。
此人名叫莫明,原是西戎大将軍翟黎的心腹将官,與翟黎翟弋兄弟私交甚好。此次翟黎将他安排進先遣隊,輔佐自己的弟弟。
不同于翟弋的狠戾刻薄,莫明處事圓融,周遭人對他都很是尊重。
眼見着大堂內亂成一團,他快步走進來,對着殺紅了眼的林甫然大喝道:“林都督,清醒!”
那林甫然聽到喝聲,身子一頓,轉頭看了那莫明一眼,恨聲道:“你們西戎欺人太甚,都是自找的!”
莫明見他怒氣未消,又見翟弋十分沒骨氣地躲在珊蠻巫師背後,猜到是翟弋将林甫然惹火了,便對林甫然輕聲安撫道:“不論如何,此番你我兩方都為精誠合作,若我方有言行不當之處,我先道歉了。林都督不妨先冷靜一下,告知我究竟出了何事,我也好追責……”
林甫然這才将手中長刀放下,将方才之事說了。
莫明聽了,面上顯出無奈之色。
他學着中原禮儀朝林甫然行了一大禮,恭聲道:“此事原是我們做得不對。我方自然會按約定,在收取居延城後,善待百姓。‘人牲’之事只是俟斤的玩笑話,您切莫當真。”
他說這番話,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聽在翟弋耳中,卻是在責怪自己。
莫明雖與自己交好,但總歸是自己的下屬,自己大庭廣衆之下被這般指摘,翟弋心中怒火陡升。他自白音身後蹿出來,指着莫明罵道:
“你算個什麽東西,什麽時候可以越過我去同外人說話了?!”
莫明不願理他,只對林甫然道:“都督放心,不日大将軍領兵抵達,定會給您個說法。”說罷朝他使了個眼色。
林甫然這才熄了一腔怒火。他不願再作糾纏,既然莫明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他便就勢點了點頭,令手下收斂了死去的弟兄,便離開了。
翟弋見林甫然讓步,又猖狂了起來,大叫道:“你傷我這麽多手下,怎能輕易就走!”蹬蹬幾步就沖下了高臺。
莫明立時攔在他面前,自懷中掏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遞給翟弋,道:“這是大将軍給您的回信。在我離開之前,大軍已然開拔,近兩日便會通過鞮汗山口了。”
翟弋瞪了他一眼,一把扯過密信,拆開看了兩眼,面色稍有緩和。
莫明這才吩咐剩餘的西戎兵扶受傷的同伴去療傷,又安排人将大堂清理了。
“要我說,這祭祀不辦也罷。大軍馬上過來,拿下居延城是水到渠成之事,何需再向天神祈禱?此時最不可節外生枝,林甫然那裏我們先虛與委蛇,後續想怎樣,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莫明說這話,便是在勸翟弋。但是身後翟弋一直沒有動靜,他疑惑回頭一瞧,卻見翟弋手裏緊緊攥着那密信,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莫明有些莫名,不由得問道:“怎麽了?”
翟弋卻是冷笑一聲,陰恻恻地道:“莫明,幾日不見,你倒是長本事了!怎麽,我這個俟斤,你已經不放在眼裏了?不光在外人面前對我指手畫腳,竟然還到我哥哥面前告狀,你膽子不小啊!”
莫明一愣,下意識便看了眼那密信。
“什麽……?您在說什麽?我什麽時候在大将軍面前……?那信上說了什麽?您讓我瞧瞧……”
翟弋卻是一把将那密信撕了個粉碎。
“你同我哥哥說了什麽,自己不清楚?莫覺得你是哥哥心腹,便可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诋毀诽謗我!”
說着,他眼珠一轉,冷笑道:“你說不必祭祀,這更是大不敬之語,會遭天神降罪的!正好,獻上你這條多嘴多舌的舌頭,以平天神之怒!”
說罷,喝令手下将莫明擒住!
莫明大驚失色,一邊掙紮,一邊大呼冤枉:“俟斤不可!我回去只是告知了大将軍城中的一切安排,未曾說過俟斤只言片語!大将軍到時,我亦可與他對質!望俟斤明察!”
翟弋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說道:“你不必拖延時間。今日也要讓所有人好好看看,以下犯上、毫無分寸的好事之徒該是什麽下場!”
說罷,他抽出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只聽那莫明慘呼一聲,滿嘴噴血,半條血淋淋的舌頭便掉在了地上!
可憐他原是以大局為重,才會挺身而出,結果卻被翟弋棒打出頭鳥,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一衆西戎人見此慘狀,紛紛瑟瑟發抖地跪了滿地。
翟弋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衆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以後,若有誰再敢自作主張、多嘴多舌,可不只是掉根舌頭這麽簡單了!”
衆人唯唯應是。
他又擡頭,看向高臺之上的白音。
白音繼續裝模作樣。
翟弋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對手下道:
“還有那個林甫然,我不會再信他。去通知那個禦金門的,以後由他來給我們運送飲食日用物品——說起來,已經好幾日不見他了,難不成他也開始不把本俟斤放在眼裏了……?”
及至子時,祭祀結束,白音才精疲力竭地回到芳姿的房間。
蘇餘恩給他斟了杯熱茶,他“咕咚咕咚”牛飲了個幹淨,看了一圈兒衆人,問道:“師氐炟呢?”
幾人這才發現,師氐炟不在房中。
“許是去探聽消息了罷。”宋昭道。因他們時常安排師氐炟去翟弋及手下居處偷聽,對于他的缺席倒也未怎麽在意。
“一切順利,”白音癱倒在榻上,啞着嗓子道:“該是我們動手的時候了。還有,裴小胖兒是不是已經搞定小藉還有城內散落的西戎奸細了?翟弋那邊應該已經起疑了。”
“先前裴大人派人送來了消息,萬事俱備,只欠翟弋這股東風了。”宋昭道:“牟先生他們果然厲害,竟能将那個莫明帶回的密信掉包,這才能引得翟弋猜忌,自毀長城。”
原來,白音等人借助裴琢的力量,偷偷傳消息至風雷堡。獲知消息後,曲和及一衆奴隸自告奮勇,通過密道,偷偷潛至返回途中的莫明身邊,将密信掉了包。而牟羽擅長模仿他人筆跡,雖身在牢獄,飽受酷刑,卻仍是強撐着身子造出了一封可以假亂真的密信,迷惑了翟弋。
莫明是翟弋親信,卻被其斬掉舌頭,下場凄慘。其餘人人人自危,西戎一衆人已然離心。再加上林甫然的一番折騰,一幫高手已折損大半,控制翟弋,已是手到擒來之事。
“那正好,祭祀了三日,翟弋和他的手下都已疲累萬分,一個時辰之後,待他們睡熟,咱們就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