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醉春風樓外,四下梆子聲剛剛響過。
樓內一片黑暗沉寂,偶從窗縫中漏進幾縷微弱的月光。光線下的空氣中,隐約可見有煙霧氤氲彌漫。
有幾個黑影在無聲地行動,正是白音宋昭一行人,面上還用巾子蒙住了口鼻。
樓內各個廂房的房門被依次悄悄打開,在确認裏面的西戎士兵已不省人事之後,便将他們用繩索捆綁了起來。
最後,一行人來到了三樓翟弋所居的廂房。
房門外,橫七豎八地倒着好幾個壯漢,有些身上還綁着紗布,顯然是先前被林甫然所傷的護衛。
徐茋蘇餘恩褚赫三人快速上前,在确認這幾人毫無意識之後,便将他們給綁了個結實。
白音試着推了推房門,發現門果然如預料般從裏面被反鎖,他自懷中掏出個帶鈎的極長的細針,自門縫中伸了進去,搗鼓了一會,只聽輕輕的“咔噠”一聲響,門內的鎖開了。
宋昭很是佩服地豎了豎大拇指,随即便跟他一起輕輕推開門,貓腰溜了進去。
這間廂房很大,除了堂間、書房,竟還有單獨的浴池。這些房間中都有人值守,只不過因着迷煙的作用,都已昏睡過去。
最裏面才是卧房。偌大的睡榻之上,橫躺着個人。榻前的踏腳邊,還半倚着五個壯漢。
宋昭暗嘆道:“這個翟弋,還真是個怕死的主兒。”
他與白音互遞個眼色,兩人便湊上前去,準備拿下床上之人。
影影綽綽之下,床上之人面容模糊不清。
宋昭正要再湊近些,身旁白音驀然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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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是他!”
話音方落,兩人便覺眼前一花,床上及腳踏上的幾人突然暴起,手握刀劍,将他們圍住!
外間也傳來蘇餘恩的驚呼,恐怕其他房間的侍衛也是佯裝昏迷。
幾人心中驚疑不定,但面對沖上來的侍衛,已無暇多想,倉促應戰。
卧房內的六人,武功不見得多高深,但一番閃轉騰挪之後,一張十分堅硬的大網突然從天而降,将白音宋昭兩人直接套牢了!
而外間一陣“叮叮當當”地打鬥聲之後,徐茋蘇餘恩和褚赫三人也狼狽地被護衛扭送了進來,身上都捆了繩索。
此時,自床榻後的陰影處,鑽出個人來,“嘿嘿”笑着,緩緩踱近。
幾人定睛一看,卻是翟弋本人。
翟弋一臉獰笑,将幾人挨個瞅了一遍,最終目光落到白音身上,道:“白堡主,別來無恙啊!”
此時白音宋昭幾人面上易容的油彩脂粉皆已洗去,真實身份昭然若揭。但見翟弋及手下的一番動作,顯然早已知曉了他們的真實身份。
白音問:“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翟弋面上換上憤恨的表情,他狠狠朝白音啐了一口,罵道:“癞皮狗樣的下賤東西,竟然敢假扮國巫,欺瞞到我頭上!我就說國巫平日裏向來惜字如金,為何此番來居延卻如此活躍?今日若不是林甫然的一番鬧騰,我與你近距離接觸,才發現你的貓膩,不然,我還會一直被蒙在鼓裏!不過,最後你還不是栽到了我手心裏?既然鞮汗山沒要了你的命,那讓我親手剮了也好,看看誰還敢自不量力招惹我!”
說完猶不解恨,朝着白音胸口狠踹了一腳!
白音悶哼一聲,歪倒在地。宋昭亦被帶得身子不穩,與他一齊躺倒在地。
翟弋又一個下令:“把他帶出來!”
其中兩個手下走至一隐晦角落,從中拖了一人出來。
幾人定睛一看,只見那人幾乎衣不蔽體,渾身青紫,瘀斑累累,手腳皆已斷了,美貌的面容上毫無生氣。
“師……師氐炟……”蘇餘恩驚呼,聲音裏已帶了哭腔。
翟弋獰笑着踹了師氐炟一腳,後者卻毫無反應。
“吃裏扒外的家夥,活該是這樣的下場!我察覺你們是假扮之後,便找機會把他弄來。算他識趣,死之前把該吐的都吐了出來——你們耍得好手段啊,竟然将我和我帶來的人都給算計了!不過沒關系,我哥哥馬上就要來了——安平侯不敢不聽我們的;林甫然又受他恩惠,愚忠無比;樊立是個草包;居延郡也不過兩千兵力。這些都不足為懼!我手裏有你們,那個裴琢也不敢輕舉妄動!居延城和居延海,還是我們的!”
他一股腦兒說了個痛快,與其是說給白音等人聽,倒不如是在安撫自己。一番盤算下來,他深覺己方仍是勝券在握,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白音充耳不聞。他的手自羅網縫隙中伸出,伸向師氐炟,痛聲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對不住你,我會替你報仇……”
翟弋驀地抽出腰間長刀,朝着白音後背狠命一捅,後者痛苦地嗚咽了一聲,差點就此暈過去!
宋昭忙得扶住他,想為他舒些內力,讓他撐下去,卻也挨了翟弋一刀,右臂多出來一道極深的血口。
“報仇?瞧瞧你們現在的模樣,還怎麽報仇?!”翟弋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轉頭又看向一臉焦急的蘇餘恩。
“你這個未婚妻,倒是長得不賴,當了本俟斤的人質,可不能這麽便宜了……”
蘇餘恩面色轉為驚恐,問:“你要做什麽?!”
眼瞧着翟弋一臉不懷好意地靠近蘇餘恩,手已伸向了她胸前的衣襟,一旁的徐茋突然說起話來。
她說的不是官話,叽裏咕嚕地倒似是西戎語。
宋昭亦學着她的樣子,朝着身後拽着羅網的西戎護衛說将起來。
這是先前他們商議計策時,白音為以防萬一特意教他們的幾句西戎語。話中的意思是:翟弋喜怒無常,稍有不慎便會讓他們人頭落地,莫明便是他們的前車之鑒;西戎大軍早已被控制,根本來不了,他們早晚會被打敗,倒不如早些投降,或可保住性命。
他們西戎話說得蹩腳,卻足以讓一幫護衛聽明白了。果然,他們面上漸漸開始顯出猶疑的神色。
翟弋大怒,将長刀對準衆護衛,一陣呼喝,顯然是在辱罵威脅他們。
趁此空擋,宋昭突然自腰間掏了一個小竹筒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竹筒上的引線往一旁護衛手中的蠟燭上一靠,随即丢到了角落!
“砰——嘩!”
伴随着尖銳的嘯鳴,絢爛的煙花瞬間點亮了整座房間,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令幾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緊接着,只聽“砰”地一聲巨響,臨街的一扇雕花大窗驀地自外面被撞碎!
一幫人自窗口飛躍進來,為首的一人一個飛踹,便将翟弋踹飛了出去,他手中的長刀也滑落到了角落之處。
宋昭轉頭一瞧,大喜道:“維翰,你怎得來了?!”
為首之人正是楊維翰,後頭跟着的都是明遠堂和秀榮山莊的弟子。一幫人見了宋昭和蘇餘恩,皆是七嘴八舌喜氣洋洋地喚了聲:“師兄!”“大小姐!”手上動作卻不慢,麻利地将翟弋及一衆西戎侍衛給制服,并解開羅網,為白音和宋昭療傷。
楊維翰對宋昭道:“我們按照裴大人的吩咐,一直守在外面等你們消息呢,看到煙花就知道事情緊急。還好,我們來得夠及時!”
房門口,裴琢正氣喘籲籲地站着,而他身側,卻是許久未見的吳允。
“以後……莫讓我……爬樓了……三樓啊……可累死我了……”裴琢上氣不接下氣地抱怨着。
白音趴在衆弟子送來的擔架之上,虛弱地笑道:“以後你不用走路,我都背着你!”
裴琢走過去,看了眼他背上的傷。傷處已灑了止血藥,好好包紮了。他嘆口氣,道:“你這傷筋動骨的,少說要修養數月,背我的事再說罷!”
吳允此時也走到宋昭身邊,冷冷看了他一眼。
先前說他受傷,而今瞧他模樣,卻是全須全尾。只是紅潤的面上顯出幾分責怪之色。
宋昭汗顏,讪讪笑道:“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吳允輕哼一聲,道:“以後有什麽事,只管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你這般瞞着我,也太小瞧我了罷!”
宋昭諾諾應着,兩人相視一笑。
蘇餘恩撲到了吳允懷中,一張小臉兒哭得梨花帶雨:
“嗚嗚嗚……師兄……我好想你……”
吳允憐愛地摸摸她的頭,關切地問道:“這些日子有沒有受傷?每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看你瘦的……”說着又瞪了宋昭一眼,引來宋昭一陣忐忑。
蘇餘恩搖搖頭,眼淚鼻涕全蹭在了吳允衣服上,“我沒事……可是崔師姐她……還……還有……”
吳允輕嘆口氣,道:“崔茹與謝福安的屍身,我都已好好收斂了。至于林娟兒嘛……只能等聖上發落。八師叔那裏,我自會去解釋。你不必挂心……”
吳允與蘇餘恩這廂敘着舊,那廂明遠堂的弟子們也湊到了宋昭身邊,訴說着別後的經歷。
宋昭笑着、聽着、應着,轉眼突然望見,徐茋就站在不遠處,微笑看着衆人歡聚,而她孑然一身,疏離孤獨。
宋昭一愣,下意識地一邁步,便想将她拉過來。哪知地上被捆得像個粽子般的翟弋在此時卻不識趣地大罵了起來: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別得意地太早!待我哥哥帶着大軍過來,全将你們剁成肉醬!”
在場人皆都一靜,瞪着他。
裴琢笑道:“嗯嗯你說的對,那在我們變成肉醬之前,先委屈俟斤大人到我郡府大牢裏做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