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尚不及拂曙之時,居延城中的街道空無一人、漆黑一片。
大隊的居延郡府兵手持着火把,守在醉春風樓外,待裴琢一行人出來後,便迎上前去,押送着翟弋并一班西戎人,朝居延大牢行去。
翟弋的嘴裏已被滿塞了布條,以防他在空寂地大街上大放厥詞,擾人清夢。
裴琢等人就跟在府兵後面慢慢走着。
“師氐炟,就煩你好好安葬了。”白音看着府兵擡出的屍身,對裴琢道。
“那是自然。”裴琢道。
“安插在城中各處的西戎兵,都處理好了?”
裴琢點頭:“殺的殺,抓的抓,都已清理幹淨,我的大牢已塞得滿滿當當。不過,在抓捕過程中,小藉死了。”
“嗯?”
“不是自殺,身上有致命刀傷,或許是混亂中被誤殺的。屍身已送至斂房,待仵作進一步查驗。”
白音唉了一聲,沒再說話。
一旁的宋昭道:“翟弋的話其實不無道理。按計劃西戎大軍不出這兩日便會全部越過鞮汗山口。可是之前白堡主的那個法子,似乎并未奏效。僅憑居延城的府兵,尚不足抵擋西戎十幾萬的兵力。卻不知援軍何時能到?”
裴琢嘆口氣,道:“我已發急函至周圍各州了。但聖上那邊若未及時下旨,各州只怕也不會單憑一封書信便聽信了我的話,就此大費周章調兵遣将趕來襄助。前期,我們只能緊閉城門,做好堅守的準備。好在翟弋在我們手中,若翟黎到了,顧忌到弟弟的安危,或許攻勢并不會太猛烈,或可給我們喘息之機……”
他這話将将說完,前方突然起了一陣兵戈騷亂之聲,尚未走遠的押送西戎人的府兵已亂作一團,有人大喊:“有人劫囚啦——!”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衆人心中一凜,急忙上前查看,就見府兵們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幾圈,手上刀劍正朝着圈中一人招呼,層層疊疊的人群中,僅能看見當中兩截衣袖翻飛,有劍光閃過。
Advertisement
宋昭吳允褚赫三人立時飛躍入人群中,便見中間一人,長袍短髯,一手執四尺長劍,已将前頭一圈府兵砍倒在地;另一手則緊緊拽着被五花大綁的翟弋,同時護着他不被府兵傷及。
此人他們都不陌生,正是鼎鼎大名的“禦金門”掌門,袁秀塵。
雖已年過知命,但他保養得極好,面上肌膚幾乎無皺紋,身形也算修長,形容潇灑。只是此刻,他面色陰沉,一雙細長眼透着陰狠。
而在看到他手中的長劍之後,宋昭更是面色一緊。
那劍如寒星,鋒芒逼人,揮舞時還晃出幽藍的光芒。仔細一瞧,便可見劍脊處鑲了一排藍寶石。此劍應當就是與徐茋所執短劍“渌水”相配的那把雄劍——“青冥”!
三人二話不說,包抄合圍上去,便即出手!
褚赫與吳允一前一後同時出擊,袁秀塵拽着翟弋背後的腰帶,身形竟仍很是靈活,一個旋身,堪堪躲開。
而此時宋昭正在旁邊候着,一掌蓄滿內力,已然迎上,嘴上笑道:“袁門主何時來的居延?怎得不提前打聲招呼?”
袁秀塵劍尖一抖,直對宋昭掌心,逼得後者連忙撤掌。又回劍一掃,掃開再次追擊上來的褚赫與吳允。
他冷哼一聲,道:“諸位好算計啊,要不是我許久未收到門中弟子的傳信,不放心過來瞧瞧,差點就讓你們得逞了!”
說着,他手中青冥劍舞出殘影,再次朝宋昭逼近!
宋昭一驚,仰頭側偏,連轉了幾圈,方才勉強避過這突來的一刺。
他粗喘一口氣,仍笑道:“是我等大意了,竟忘了防備袁門主——說起來,貴派的小藉突然身死,該不就是您的手筆罷……?”
袁秀塵冷酷道:“他既辦事不力,也沒有活着的必要。”
那廂褚赫吳允已自袁秀塵身後欺上,二人四掌,混雜裹挾着凜冽的寒風,眼瞧着就要擊中他後心,結果他只是手腕一翻,瞬間便将長劍劍柄反握,也不回頭,一套崩撩砍劈下來,招式行雲流水,劍影紛紛,再次将兩人擊退數步!
“不愧是荟琢劍法,果然不同凡響!”吳允忍不住輕嘆了一句。
“哼,也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宋昭卻是開口嘲諷。
袁秀塵身形微微一頓,但随即又擺好架勢,一邊警惕三人人蓄勢待發的動作,一邊低聲道:“宋少堂主,話可不能亂講……”
彼時,為方便三人圍擊袁秀塵,府兵已漸漸散開,只虛虛在外圈圍擋着。白音裴琢蘇餘恩徐茋幾人待在外圍,楊維翰并一衆明遠堂和秀榮山莊弟子相護。
徐茋見了袁秀塵,分外眼熱,但苦于自身武修不高,知道上前也只是添亂,只是死死盯着他,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動作。
宋昭方才說那話,也不只是單純為了過嘴瘾,而是為了擾亂袁秀塵的心神,逼他露出破綻。只是袁秀塵也是個老狐貍,怎會輕易被一句嘲諷影響,讓宋昭鑽了空子。
宋昭手上動作不慢,再次攻上,一邊道:“當真是我亂講?那袁門主可敢告知我們,手中劍的來歷?你悄無聲息潛入居延城,解救西戎敵賊,居心為何?!”
袁秀塵一邊揮劍抵擋三人攻擊,一邊輕描淡寫地道:“我堂堂禦金門門主,行事尚不需向你一個無知後生解釋。倒是裴郡守——”他聲調略高了高:“小小居延郡,區區幾千兵力,豈能蚍蜉撼樹,抵擋西戎大軍?倒不如你識些時務,改弦易張,與我們一同擁立新的聖主,開辟新的天地……”
裴琢卻是嘆息着搖頭,道:“賣主求榮、認賊作父,并非正道。”
一旁的蘇餘恩也冷哼道:“江湖中有你這樣的大逆不道之人,是我整個中原武林的羞恥!”
“當年,他既能對琴山劍派欺師滅祖,而今賣國求榮也不算新鮮了。這樣的人,縱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徐茋恨聲道。
袁秀塵斜睨了眼徐茋,認出她來,輕蔑地道:“這天下,就是有能者居之。身無長物,只懂得空口亂吠,豈不是贻笑大方?勸你還是乖乖回去找個人嫁了罷,即便貌醜,總有山野村夫願意納你。莫像你那個不知所謂的幹娘,對我騷擾糾纏不休,不過是徒增笑柄。”
他這話,不止是對徐茋,更是對她逝去的養母,都極盡貶低羞辱之能事。徐茋再精明理智,此番也已怒不可遏,“唰”地抽出腰間的渌水短劍,便要沖上前去與他拼命。
蘇餘恩與楊維翰忙将她死死拉住。
“他就是要激怒你,引你上前送死,莫要被他騙了!”蘇餘恩雖不知徐茋與袁秀塵的關系,單聽兩人的對話,也猜出兩人淵源頗深,不由得勸道。
徐茋眼眶含淚,銀牙緊咬,想要掙脫兩人鉗制卻不能。眼看着宋昭已再次與袁秀塵鬥到了一處,吳允褚赫也在策應。她自知冒進也無用,這才立在當前,繼續狠狠盯着袁秀塵的身影。
宋昭早已積了一肚子火,再次出手時掌風都要比先前淩厲許多。但見袁秀塵手執青冥劍格擋得游刃有餘,他心中有氣,看着被袁秀塵拎在手裏的翟弋也格外不順眼。
趁着袁秀塵返身與吳允褚赫二人對招之際,宋昭左掌倏出,直襲袁秀塵右肩,後者頭都沒回,靈巧側身避開。
哪知這不過是宋昭的障眼法,他早等着袁秀塵的這一動作,暗藏的右掌驀然出手,結結實實地拍在了因袁秀塵側身而恰好跟着轉過來的翟弋的前胸!
翟弋大驚失色,奈何身體被綁住,嘴裏又塞着布條,只“嗚嗚”亂叫着将身子扭來扭去。
随即他發現,前胸并不疼,反倒是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哼,然後自己的身子一沉,差點要落到地上,但又立時被拽住了。
他擡頭一瞧,卻見袁秀塵的面色白了幾分,拽着自己的左臂抖抖索索地,似乎有些支持不住。
只是不待有喘息之機,袁秀塵右手長劍再次橫劈出去,勉力擋住褚赫與吳允的再次夾擊,随後他将翟弋改夾在腋下,身子一旋,避開三人數步之外。
“明遠堂內功果然名不虛傳,少堂主這招‘隔山打牛’,袁某領教了。”袁秀塵沉聲說着,聲音有些嘶啞。
原來宋昭方才那一掌,所蓄內力皆藉由翟弋的身軀傳給了袁秀塵,令他受了內傷。
但宋昭心下也暗驚。他方才那一招,幾乎使了十成內力,連他右臂上的傷口都已崩開。然而在掌心對上翟弋之後,他便察覺,袁秀塵已然洞悉了他的意圖,內力傳過去的瞬間,已被袁秀塵同樣用內力抵消了近半,這才只是受了輕傷。此人的修為及實戰經驗,果然遠在自己三人之上!
一擊不成,三人立時又上前圍攻。那褚赫吳允得了方才宋昭借翟弋傷了袁秀塵的妙義,也不與袁秀塵直接對打了,反倒是招招都朝着翟弋而去。
他們本不會什麽“隔山打牛”,但也清楚翟弋是袁秀塵的軟肋。即便袁秀塵勉力相護,但總有顧及不周的時候,翟弋頭臉免不了受了些傷,氣得他又是一陣亂扭。袁秀塵正忙着招架宋昭的攻擊,被他這麽一鬧,便有些受掣肘,無奈之下,劍首朝他後腦勺一砸,将他砸暈了過去。
這個小插曲,似乎是沒給袁秀塵造成什麽大的影響。但在接連數招格擋掉宋昭的攻擊之後,袁秀塵手中的劍突然滞頓了一下。
這滞頓稍縱即逝,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