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第4章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鼻息間盡是方知銳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男士香水裏摻雜着冰涼的水味,連吐息都是冰冷的。

不知怎的,一聞到這個味道,林西圖的心尖就像被一只大手攥緊了,每一寸心壁都在往外冒着酸澀的泡泡。

他恨死了方知銳,恨他給自己的青春期編制了一個迷離的夢,卻又不告而別,到最後連兄弟都做不成。

是了,他們是兄弟,憑什麽方知銳能裝作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

眼見林西圖的眼眶又紅了一圈,鼻尖也通紅,卻還是倔強,一句話也不肯說。

真可憐,方知銳無動于衷地想。

六年過去,他的社交障礙與少年時期相比已經進步太多,如今連在酒宴上也能披着和善的皮囊跟人周旋一番,可他偏不想在這個時候放過自己這個弟弟。

于是方知銳繞過林西圖就要往外走,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衣袖忽然被一雙手拽住了。

“哥哥。”林西圖擡起頭看向方知銳,啞聲問,“……你不要我了嗎?”

方知銳腳步一頓,從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青年的側臉,橘發下左耳上的黑色耳釘惹眼,在燈光中熠熠生輝。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沒有回這句話,轉身繼續走了出去。

彭悅然在員工休息室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方知銳,對方身上散發出冰冷的水汽,連額發也是濕漉漉的,她只瞄了一眼就知道對方這是老毛病又犯了。

這幾年方知銳的前史病情只有作為經紀人的彭悅然知道,還在德國柏林的時候,除了安排行程和演出事宜,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給方知銳更換不同的心理醫生,方知銳有時去有時不去,全憑心情。

但這麽多年的藥物治療和心理咨詢,始終改變不了方知銳坐上琴凳時矛盾的人格,他是個公認的天才,卻厭惡自己的天賦。

“方老師,剛才季先生來了兩通電話,我都沒接。”彭悅然将手機遞給方知銳,低聲道。

這時她口中的“季先生”又打來一通電話,來電顯示“季時”。

看到這個名字,方知銳眉峰緊皺,他随手挂掉電話,從助手手裏接過毛巾擦拭額間的濕發。

“不接嗎?”

“放着吧,等會兒我會回的。”

彭悅然思忖一會兒,發現今天方知銳演出完後的心情似乎并不是那麽惡劣。

“牆角這些都是你的粉絲送的東西,要怎麽處理?”

方知銳聞言瞥了一眼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裝鮮花,和花店裏擺在展櫃裏的成品無異,每一朵都散發出濃重的工業香水味兒。

“拿去扔了吧,我說過不需要這些。”

話音剛落,餘光卻在錦簇花團中看到了一張被揉皺的便簽紙,像是随手一放,又或者是哪個不滿意他這次獨奏會的粉絲寫來的恐吓信。

方知銳被勾起一點興趣,拿起那張便簽紙,看到上面用熟悉的字跡寫道:哥哥,你的毛絨小狗還在我這裏。沒有署名。

彭悅然見方知銳臉上沒什麽表情,怕上面寫的是一些粉絲偏激的話,結果對方只是垂着眼睫仔細地看了很久,随後重新将便簽紙揉作一團捏進了手心裏。

“走吧。”

秦瀚宇站在仍舊被記者堵滿的劇院門口,和鬼鬼祟祟出來的林西圖面面相觑。對方眼皮紅腫,面無血色,像剛見過有深仇大怨的前任。

“你……你到底怎麽了?真去廁所哭了?幾首曲子而已,難不成你真是CX330隐藏了十年的真愛粉?”

“不是叫你先走嗎?”林西圖戴上兜帽和口罩,“洗臉的時候水進眼睛裏了,那裏面的水漂白劑放得太多。”

秦瀚宇将信将疑:“我覺得這個獨奏會真的有些邪乎了,我聽《皈依》那首原創曲的時候都出現幻覺了。”

“你出現什麽幻覺了?”林西圖恹恹地走在前面。

“感覺看到天使了,坂上智代*那種,即将吹響號角對我敞開愛的擁抱。”

“……神經病。”林西圖無力跟他辯解,“下周二下午的課不用幫我占座了,我要去義工社團。”

“又要去那個特殊教育學校?那裏的小學生周二都不用上課嗎?”

林西圖瞥他一眼,秦瀚宇立馬舉手投降,手在嘴前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示意自己閉嘴。

想起自己幫扶的那個女孩,林西圖忍不住嘆息一聲。

“你知道的,和星學校的規矩特殊,對那些自閉症的孩子來說,只有周二下午才是他們在學校裏真正自由的時候。”

秦瀚宇欲言又止,但看到林西圖臉色認真,滾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回到家後林西圖意外地發現今天林沐菡沒有去大排檔,女人穿着年輕姑娘才喜歡的毛絨睡裙,正在陽臺侍弄花草。

夕陽的餘晖勾勒那張似乎永遠都不會衰老的淑麗面孔,像藝術家手下精致的玻璃制品。

林西圖恍惚了一瞬,他媽的臉到現在在整個城南都是很能打的,他至今都無法相信方裴勝會對着這麽一張臉做出出軌的事來。

“回來了?”林沐菡走進來,“今天給員工和咱倆放一天假,忙這麽多天,覺都睡不好,累死你老娘我了。”

“廚房的鍋裏還有烏雞湯,你先盛碗喝。”

林西圖依言端了碗湯出來,坐在椅子上悶聲不吭地攪弄。

林沐菡眼尖,發覺林西圖的狀态不太對:“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哥哥回國了。”林西圖悶聲說。

林沐菡剪枯葉的手一頓。

“你怎麽知道哥哥回來了?”

林西圖不說話了。

林沐菡嘆了口氣,和方裴勝的二婚大概是她人生中做出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單身母親的困境降低了她的戒心,一不小心就跳進了方裴勝精心設置的陷阱裏。

在那棟歐式別墅的房間裏看到那個自閉症男孩時,她就預感自己必定會因為這段婚姻焦頭爛額。

但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子在那段時間裏竟成了唯一允許踏進方知銳房間的人,到最後林西圖對方知銳毫無自覺的依賴也像是本末倒置了。

“這麽大了還天天賴着你哥哥啊?”

林沐菡繼續剪枯葉:“聽說國外的醫院心理診療技術都先進得很,你哥哥那病也不是不能治,現在這麽大了也該跟小時候比好很多了。”

“我還挺想見見他的,當年我還是太害怕了,也沒盡到多少當媽的本分。你要是有他聯系方式,就問他願不願意來家裏坐坐吧。”

林西圖想反駁前半句話,聽到後半句後又安靜下來。

我哪來他的聯系方式?他連話都不願意和我說。

林西圖心裏冒着酸泡兒,小時候明明還會耍賴抱着他一起睡覺,現在功成身就倒成了一朵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了,誰都碰不得。

晚上不用去大排檔,林西圖閑得在客廳亂轉,到處找家裏養的貓。

“銳銳,銳銳……”

“銳銳!”

“媽,貓呢?”

“不知道,剛還在陽臺看到了,估計又躲在哪個角落裏了,你再找找呗。”

銳銳是一只矮腳黑貓,除非心血來潮求摸,平時都是一副睥睨衆生的高冷模樣,還愛拿屁股對着別人,在整個林家的地位只手遮天。

林沐菡知道自己兒子寶貝這貓,平時也愛逗貓玩,空了就牽去樓下溜溜。但疫苗都是林西圖帶去打的,她至今以為貓的名字叫“瑞瑞”。

“銳銳,回房間了……”

黑貓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瘩裏鑽出來,蹭到林西圖腳邊,被抱回了房間。

銳銳還沒玩夠,不滿地“喵”了一聲,跳到林西圖床上,窩在枕頭邊的毛絨小狗上不動了。

那只毛絨小狗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毛色發黃,裏面的充棉也不太緊實,尾巴處還被人歪歪扭扭地用針線縫過。

“你也喜歡這個毛絨小狗是吧?”林西圖把小狗拿起來,銳銳立馬直起身子要去抓,“再怎麽喜歡又有什麽用,當初不帶走,現在還不是在我這裏。”

也不知道在跟誰說。

或許是今天和方知銳的見面太過突然,又或許是銳銳趴在他臉上的毛太過溫軟,林西圖倒在床上半夢半醒之間,又見到了少年時的方知銳。

他沒有一個人站在河邊發呆,也沒有獨自坐在後院的角落裏看秦如令拉大提琴。

而是就出現在林西圖的眼前,穿着柔軟的白色襯衫,背對着他坐在鋼琴前。

窗戶沒關緊實,米色的窗簾攜了房間裏的青檸香,那香氣點在方知銳的指尖,又落在林西圖的心底,直到心如擂鼓。

少年的背影修長筆挺,發尾柔順地貼在後頸上,假意溫和。

他彈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清脆單薄的音階在這個夜晚顯得寧靜又孤單。

夢太模糊,林西圖也快忘了這是在什麽視角下看到的方知銳了,或許是在鋼琴邊、窗邊、床邊,耳畔聽到的總是《月光》的旋律。

這是林西圖踏入禁忌的伊甸園的開始,《月光》是他落入方知銳瞳孔深淵中的前奏,此後的許多年,每當他聽到這首鋼琴曲,總是會無聲地戰栗。

秦瀚宇笑他是孫悟空聽到緊箍咒,從小聽到大聽怕了。林西圖卻覺得悚然,《月光》是方知銳下的圈套,也是一根套在林西圖脖子上的項圈。

早該明白的,很早之前,他就對方知銳起了不可言說的心思,在這首鋼琴曲裏,被背德的河水沾濕了衣角。

作者有話說:

來了!後面的章節會穿插一些回憶這本的哥哥會比《一只小狗》裏的容總還要壞*坂上智代:游戲《CLANNAD》裏面的一位大姐姐型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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