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項圈”
第21章 “項圈”
很久沒有回到雲頂公園,林西圖下出租車後看到公園中央被翻新過的滑梯,恍惚了一瞬。
這些年來城北的市中心和商圈一路向外擴大發展,連帶着北郊的這些別墅區的房價也踩上了天梯,每平的房價高得吓死人,但新修的別墅反而多了不少。
相比少年時期的回憶,大草坪上又種了許多名貴的花草,多了些為居民露營使用的木樁凳和天然料理臺。
木頭棧道上刷了層新漆,欄杆外的泗河波光粼粼,景色也比以前漂亮了不少。
這個時間點正值不遠處的私立幼兒園放學,小孩兒都穿統一的小黃帽和制服,玩滑梯和跷跷板的樣子也是斯斯文文的,保姆在旁邊看着,生怕一個不小心蹭出個傷口來。
別人都成群結隊地在滑滑梯上爬上爬下,只有一個背着書包的小男孩蹲在沙坑裏,不知道在鼓搗什麽,還往沙堆裏倒水。
林西圖看了眼手機,還沒到他和方知銳約定的時間,幹脆挪過去蹲在小男孩身邊看。
忽然有個陌生人靠過來,小男孩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但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繼續自己的工程。
他拿了根木棍在沙子裏挖渠道,先用水把周圍的沙子浸濕了再挖出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來,最後彙到一個深坑裏。
林西圖和他一起看着從水倒下的水流順着溝渠一路蜿蜒而下,像一種變相的多米諾骨牌,最後順滑地流進溝裏。
“哇。”林西圖感嘆,“你好厲害,這渠挖得真好,還挺好玩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終于肯擡頭看身邊的橘毛青年。
“你、你也喜歡、喜歡玩這個嗎?”他結結巴巴地問。
林西圖想了想,他小時候過得太邋遢,像根長在陰地裏的菌菇,一放假除了打游戲煩他哥就沒別的活動了,幾乎從來沒到雲頂公園玩過。
小男孩的眼神充滿羞澀和渴望,林西圖衡量再三,最後還是誠實道:“我不喜歡玩,但是我哥哥喜歡玩類似的游戲,我以前經常……”
最後幾個字還沒說出口,林西圖身前的沙地上忽然籠罩下一片陰影,緊接着一只手抓住林西圖的衣領把人給提溜了起來。
背上靠上一層溫熱而堅硬的胸膛,好聞的男士香水味将林西圖包圍,低沉嗓音響在他耳畔:“你在幹什麽?”
林西圖迷茫地偏過頭,和身後正俯視他的方知銳對上眼。
兩人靠得太近,林西圖甚至能感受到方知銳說話時胸膛的震動。
離得太近了,怕再靠久一點小心思又要露餡兒,林西圖裝模做樣地咳嗽一聲,剛想退後一步,卻發現方知銳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冷淡道:“說話。”
也許是方知銳臉上的表情太臭,小男孩吓得鼻涕泡都冒了出來,抓着自己的水瓶就跑了。
林西圖嘆了口氣;“你把他吓跑了。”
“是嗎?”方知銳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在沙地上看到了那條溝渠,“你也是小孩子?”
“你以前不也喜歡自己設計那種軌道裝置嗎?把我和秦瀚宇唬得一愣一愣的,當時應該拿相機拍下來,作個紀念也好。”
兩人一起沿着木頭棧道往前走。
餘光裏方知銳還是白天在寵物醫院時的打扮,羊絨大衣上得體幹淨,沒有出現不該出現的狗毛,左手微微露出的勞力士在餘晖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林西圖郁悶地想,他哥現在是真有錢。
好吧,以前也很有錢。
“你要紀念的東西很多麽?”方知銳目不斜視,“比如說我上高中時候的樣子?”
怎麽又扯到這裏來了!林西圖想起這件事就臉紅已經快成了一種條件反射,照片落到方知銳手裏根本就成了他的案底,還不能狡辯的那種。
“……把照片還給我。”林西圖破罐子破摔,“把照片還給我!那是我的,你難道不想要你那只毛絨小狗了嗎?”
方知銳停下腳步,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林西圖和發色差不多的臉上,剛一對上青年就心虛地眼神躲閃,又開始無意識地用犬齒咬唇肉。
“照片裏的主人公是我,你有經過我的同意嗎?”
“我拍自己哥哥…哪裏還要什麽同意不同意的……你先還給我……”
一只手忽然捏上了自己的下巴,大拇指指腹上粗粝的觸感讓林西圖忍不住抖了抖,微微睜大了眼看向方知銳。
那根手指往上游移,最後抵上溫軟的唇瓣,用指尖頂住了那裏尖銳的虎牙。
林西圖呼吸都停滞住了,呆愣地看着方知銳。
“松開。”方知銳皺眉道,“小時候喜歡咬,長大了還是這樣?”
林西圖下意識縮回虎牙,松開的那一剎那舌尖似乎輕輕掃過了方知銳的指尖,帶着點冰冰涼涼的癢意,剛剛暫停的心跳在這幾秒又跟不要命似的怦怦跳起來。
原來小鹿亂撞是這個意思,林西圖開始胡思亂想,高中女同桌看到言情小說誠不欺我,可心髒要是被小鹿撞死了,方知銳會對他負責嗎?
沒等林西圖回答,方知銳退後一步徑自往前走,林西圖跟上去,像小時候那樣,一前一後地在這條小道上漫步。
視野裏的背影已經不是那個孤單而瘦削的少年,男人的肩背寬闊成熟,已經足夠富有而強大,不會再為自己無處可去而感到迷茫,也不用林西圖拿脖子上的平安鎖牽住手腕。
缺了中間的六年,他和方知銳之間的八年一晃而過,不過彈指光陰。
林西圖戴上兜帽,洩憤似的踩在方知銳的影子上,良久,忽然出聲問:“哥。”
方知銳沒應,林西圖就不厭其煩地喊。
“哥——”
“哥哥。”
“哥!”
方知銳像是不耐煩了,抛來一句:“你要說什麽?”
“小時候我在這裏跟你說過一句話……你還記不記得?”
方知銳再次停下腳步,回頭問:“說了什麽?”
林西圖知道方知銳肯定記得,可對方的模樣好像是要自己再說一遍。
他張了張口,想說自己也不記得了搪塞過去,可現在他和方知銳重新站在這裏,像那六年中夢裏無數次出現過的那樣,對面的人帶着真實的體溫,黑眸中只裝得進自己一人。
“我說過,你要是不知道去哪裏的時候,就來我這裏,你…你還記得嗎?”
話說出口又覺得後悔了,方知銳如今事業有成,是國內最有聲望的青年鋼琴家之一,想見他的人能擠滿兩片大草坪,獨奏會上座無虛席,哪裏還會無處可去?
現在無處可去的應該是自己吧。
眼見林西圖頭頂上兩只看不見的耳朵耷拉下去,方知銳忽然伸出手,林西圖還以為對方要抽自己,迅速拉緊帽繩,把自己的臉捂死。
“你現在別看我!”他別扭道。
那只手在林西圖頭頂停了幾秒後,往下拉開了他被綁緊的兜帽。
“要哭了?”
林西圖睜開眼,發現方知銳的眼裏居然有淡淡的笑意,意識又有些恍惚了。
方知銳為數不多的幾次笑都發生在他的高中時代,第一次看到方知銳笑時林西圖還以為對方肌肉病變了,吓得不輕。
因為阿斯伯格綜合征的緣故,方知銳即使有情緒外露的時刻,像一潭黑色的死水,可笑起來是水面就會泛起漣漪,是極好看的。
林西圖默默移開眼,故意吸了吸鼻子。
“我才沒有,問你記不記得,你又不回答我,不記得就算了。”
“如果你能保證你說的話到以後都會作數的話,我就記得,否則我就當從來沒聽見過。”
林西圖一愣,又聽見他哥低聲問他:“所以作數嗎?”
一群拉着手的小孩嬉笑着從他們身邊經過,林西圖回過神,急着要開口,有個小男孩的聲音忽然蓋過了他。
“當然作數!”小男孩拿着兩張奧特曼卡片對自己的同伴炫耀,“下次你來我家,我給你看泰羅奧特曼的典藏金卡。”
林西圖:“……”
方知銳像是已經從自己弟弟臉上的表情知道了答案,繼續邁步向前走:“走吧,阿姨已經在家做好晚飯了。”
方家的別墅和記憶裏沒什麽區別,前院的花草盆栽少了不少,樓角的爬山虎被曬成了枯藤,蔫巴地攀在牆壁上,看上去已經很少有人來打理。
木秋千也沒了。
雖然生活的時間不長,但林西圖對這棟別墅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現在看小樓一副好久好沒人住的樣子,忍不住問:“方……方叔叔現在是不住這裏了嗎?”
“他在國外和現在的情人有套房子。”方知銳走進玄關,脫下自己的大衣。
“……哦。”
這個話題太沉重,兩人都刻意避開。
林西圖一想起自己讀初三時混亂的那一年就頭疼,畢竟他和林沐菡都沒有想到,方裴勝外表沉穩斯文,在古典樂的圈子裏衆望攸歸,私底下的私生活卻那麽亂,而且在方知銳的生母還在時就有前科。
如果不是方裴勝在外面包養的情人故意找上門,林西圖這輩子可能都被蒙在鼓裏。
中考前那段時間林西圖過得渾渾噩噩,甚至都忘了林沐菡是怎麽成功和方裴勝離婚的了,那時他身體不太好,總覺得忘了很多事。
好在他媽的心是鋼鐵做的,現在就算沒有再婚也過得不錯。
“林阿姨現在還好嗎?”方知銳問。
“她在城南開了一間大排檔,生意很好,天天關店回來就在床上數鈔票。”林西圖笑了笑。
但辛苦是真辛苦,夏天晚上人多,大排檔又是得開到淩晨三四點才能關門,有時林西圖收拾好外面的桌子進店,就看到林沐菡躺在兩張拼起來的椅子上睡覺,連張毯子都沒蓋。
“做餐飲生意很辛苦。”
“對,好辛苦的,我媽起碼私房錢很多,而我是一個真正的窮學生,四處為了生計奔波,還要被老板拒之門外。”
林西圖仰起臉,幻想着他哥從西褲口袋裏掏出一張黑卡甩在自己臉上。
他笑眼彎彎,嘴邊笑出了個弧形可愛的梨渦,專注地看着方知銳,背後沒有形狀的尾巴在半空中搖啊搖。
方知銳不為所動地俯視他:“所以呢?”
“所以哥要不要包養可憐的窮學生?盈利很大的那種。”
方知銳的視線從林西圖的臉轉移到他左耳的黑曜石耳釘上,戴了好幾年,耳釘的顏色依舊黑得純粹。貓眼黑曜石的名字叫哈迪斯之眼,是方知銳在林西圖16歲那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也是方知銳給林西圖戴的“項圈”,他弟弟那麽聰明,什麽都知道,還要故作純情,義無反顧地往下跳。
“包養都是要拿‘別的東西’還清的,你能拿出什麽東西來,讓我在你身上投資?”方知銳彎下腰,在林西圖耳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