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生中沒有高能預警

搜查行動如期實行。

周三晚上七點,我和螢丸準時坐在了人聲鼎沸的大劇場裏,一邊分享飲料和爆米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無所事事地等待演出開場。岩窟王和貞德alter則是分別守住劇場正門與安全通道,以求一網打盡,避免出現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搜查三系方面,瓜先生也和我們一同入了場。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特意将座位選在了與我們相隔數排的角落裏。

與大多數觀衆不同,他手上并未捧着裝有爆米花的紙筒,而是提了滿滿一袋……甜瓜,小西瓜,地瓜,黃瓜以及絲瓜,等等等等。

按照他本人的說法,如果每次不多備幾個瓜換換口味,他可能會想要撞瓜自殺。

當然,瓜錢都是由公款報銷。瓜先生一向嚴于律己,總是揀着降價處理的便宜瓜買,所以我總懷疑,他之所以看上去那麽仙風道骨,全身沒有二兩肉,可能是因為大量食用過期瓜導致的慢性腸胃炎。

我假裝低頭與螢丸聊天,随口将這些八卦講給一邊靈體化待機的清光和骨喰聽。清光聽完後表示,“瓜”這個字已經在他頭腦中發生了完形崩潰,他快要認不出來了。

“唉,我倒是希望組織連我的氪金錢一起報銷啊……”

我撐着下巴唉聲嘆氣。

“那應該不可能吧。”

清光半帶無奈地苦笑道,“我有聽說過,你使用能力時消耗的金額相當誇張吧?連爆米花都只舍得買一份,看來生活真的很拮據啊。”

“呃,這個……”

雖然我覺得自己人窮志不短,沒什麽可丢臉的,但被他這麽一語點破還是有些尴尬。

原來我的貧窮已經如此一目了然了嗎……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吧。”

清光忽然話音一轉,聲線如同捆了鉛塊一般重重地沉下去。盡管眼前只有一團空氣,我卻仿佛清楚地看見他斂去笑容,烏黑纖長的睫毛像鴉羽一樣收攏起來,掩住了那雙光彩奪目的紅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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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得來不易,所以你才會加倍地對刀劍投入愛情。”

他的聲音輕微得如同耳語,“我啊,覺得‘審神者只舍得買一份爆米花,把爆米花全部留給刀劍’,也算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哦?”

“……”

這麽一說,我還真是極少動口,一張嘴光顧着饒舌沒顧上吃。

話說回來,要不是為了螢丸,爆米花這種非必需品我根本就不會買,留給螢丸也是理所當然。清光的羨慕與感慨,在我看來多少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我也很快便領悟了個中緣由。

“加州,你們那邊的審神者,不會給你們買東西嗎?”

螢丸略顯詫異地蹙起眉毛,詫異中又帶有一點天真純粹的擔憂。

“我保護茜,給茜幫忙,茜也會給我做飯,買禮物送給我。我覺得,這應該是很普通的事情啊。”

“……我們的審神者,不會那樣做。”

骨喰以不帶任何感情的淡漠聲線打斷道。

“因為沒有必要。刀劍只要戰鬥就好。”

“說‘沒必要’也太寂寞了吧。”

清光的聲調越發像是苦笑,“雖說也不是幹不下去,但如果完全感受不到主人的愛,對我來說還蠻辛苦的。因為我很難用,要說理所當然的話,那也的确是理所當然啦……怎麽說呢,有種努力毫無意義的感覺。很不甘心啊。”

“……”

骨喰沉默片刻,再次吐露出給人以荒蕪之感的回答。

“無所謂。我的記憶本來就是空白,即使此後一無所有,也只是延長那段空白。”

我顫巍巍舉起手來:

“那個,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

——我覺得你們本丸(?)的情況真的非常不妙啊啊啊啊啊!!!!!

怎麽回事,這都是什麽對話?!

什麽叫做“感受不到主人的愛”?什麽又叫做“一無所有”,“延長那段空白”?我是在看同人嗎??不對,歸根到底,那位偷帽子的暴躁老哥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麽,原來他的暴躁不只是針對我嗎?!!

我将上述所有狂風驟雨般的吐槽壓在心底,只往臉上堆出一個僵硬且不住抽搐的假笑:

“雖然現在沒法把爆米花分給你們……不介意的話,下次休假的時候,要不要來我家吃火鍋啊?我家還有另一位刀劍男子,大家一起好好聊聊吧。骨喰,你看見他肯定會高興的。”

“……?”

骨喰以一個不成字句的音節表示困惑。

而我也只以三個字作為回答:

“相信我。”

我由衷地相信,沒有什麽煩惱是一桌火鍋不能解決的。

如果有,就兩桌。

如果他們的煩惱當真是那位老哥一手造就,我就往他頭上扣火鍋。

……

一番寒暄暖場之後,馬戲表演正式開始。

平心而論,這個以“永無鄉”命名的馬戲團技藝精湛,當得上一句爐火純青。無論是滾球、走鋼絲、空中飛人還是其他令人眼花缭亂的高難度項目,他們都表演得滴水不漏,舉手投足間顯示出長期訓練積累下的深厚功底。每當一個節目終了,劇場內就會響起排山倒海一般熱烈的喝彩與掌聲,其間夾雜着孩子們高八度的興奮尖叫,幾乎要将整個屋頂掀翻。

不經意地,我想起了一個人。

(……如果折原臨也先生在這裏的話,應該會開心到無以複加吧。)

畢竟那位情報販子的愛好就是觀察人類。由于工作原因,我與他打過幾次照面,對于他這一點露骨的癖好也算是了解。

不過若是他在場,很可能會說出“要是走鋼絲的演員掉下來該多好,真想看看屆時觀衆的表情”這種踐踏公序良俗的問題發言,而我也可能會忍不住把他打爆,從此步入與正義夥伴無緣的鐵窗生涯——所以還是算了。無論吃火鍋還是看馬戲,總之都是不要帶他比較好。

“螢丸,還有清光和骨喰。你們有發現什麽異狀嗎?”

由于一直緊繃着神經與眼皮,作為全場壓軸的馴獸表演開始時,我雙眼周圍的肌肉已經開始一跳一跳地抽筋。

“我怎麽感覺……只是普通的馬戲……”

“嗯,我也這麽想。”

螢丸的體力和毅力顯然遠勝于我,雙眼依然一瞬不瞬地緊盯舞臺:“如果有問題的話,應該就在最後兩個節目裏。”

“最後兩個……”

在一片歡呼與喝彩的海洋中,一名穿着華麗、儀态優雅的馴獸師登上舞臺。與其他表演者同樣,他向觀衆展示了自己驅使動物的高超手腕,上至雄獅猛虎,下至小狗小貓,在他手中噼啪作響的皮鞭之下,都像是剛出生的羔羊一樣溫順馴服。

但就在表演臨近尾聲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說來奇怪,那頭老虎原本乖巧得像只布偶貓,但即将謝幕之際,它忽然不顧一切地拖着鎖鏈沖向臺前,張開大口露出森森利齒,面向觀衆席發出一陣陣令人膽寒的咆哮。

更奇怪的是,它有好幾次都試圖用兩條後腿直立而起,卻每次都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地跌倒在地。

“嗚哇……”

眼前這幅光景過于怪誕,連我都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可真是折原先生最喜歡的演出事故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我總感覺,那頭老虎與先前出現的妖貓一樣,也在定定凝視着我的方向。

(不對,應該說是……螢丸的方向?)

馴獸師很快追上了失控的老虎,口中高聲喝罵着什麽,皮鞭像雨點一樣落在老虎周身各處。

緊接着,愈發不可思議的光景出現了。伴随着老虎凄厲的吼叫聲,先前那些對馴獸師俯首帖耳的小動物随之騷動,然後一個接一個蜂擁上前,像是要保護老虎一般圍繞在它身邊,與它一同承受從天而降的鞭雨。

這意外來得突然,但也很快在馴獸師的老練手腕之下順利平息。繼馴獸表演以後,最後一個節目并非什麽驚世駭俗的技藝,而是一場由馬戲團“學員班”擔任主角的青澀演出。

“學員、學員……對了,就是這個!!”

我下意識地失聲驚呼。

從外表上來看,學員班成員都是十至二十歲的青少年,與星島英以及河原撫子的年齡相仿。如果團長以“安心學校”為名招攬少年,實際上卻是強迫他們學習雜技,作為馬戲團學員參加演出,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

雜技演員的訓練過程十分艱苦,孩子們吃過這一遭生平未有的虧,心驚膽戰,意氣消沉,唯恐家長再将他們送去體驗學員生活,确實有可能違心地收斂脾性,變成家長眼中乖巧懂事的小孩。

而且,即使馬戲團意外翻車被家長發現,恐怕也不會引發什麽問題。

自圓其說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強身健體,鍛煉精神,學習時間管理,享受團隊生活,隔絕一切來自網絡、游戲、不良文化的消極影響,等等等等。總之一句話:馬戲團的訓練對孩子們有好處。

反正結果是孩子變乖了,家長們又能有什麽意見呢?

至少在表面上,學員班表演的項目沒什麽危險性,無非就是遛個狗,轉個盤子,變個魔術,想來也不可能激起家長的危機意識。

如此說來,失蹤的星島英或許也在臺上——

“不對哦。”

螢丸風鈴般清澈的聲音響起。不知為什麽,我感覺那聲音比方才老虎的咆哮更讓人脊背發涼。

“茜應該察覺不到吧。舞臺上那些孩子,【不是人類】。”

“……诶?”

有那麽一瞬間,我仿佛被抛入漆黑的外太空,周遭整個世界都被按下靜音鍵,一切聲息盡皆斷絕。原本熱鬧明亮的場館,頃刻間變得像是墳墓一般昏暗、死寂,只有荒草與腐敗的氣息一同靜靜蔓延。

“不是人類的話,那他們是……?”

就連我自己的聲音,也仿佛是從遙遠的宇宙彼方傳來。

“異能生命體。”

骨喰開口,仍舊是一派漠不關心的淡然。

“好像是異能制造的人偶吧,那些小孩。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沒有獨立人格,完全受到異能者的支配。”

清光補充道,“因為外表和真人一模一樣,用來偷梁換柱倒是很合适。如果失蹤的孩子們都在馬戲團裏,那應該是被監|禁在其他地方吧?”

(其他,地方……?)

“比如後臺之類的。我不太熟悉情況啦,柚木,你有什麽想法嗎?”

(快想啊,柚木茜。好好想想。能夠同時容納所有被父母送來的小孩,限制他們的自由,而且不會引起他人懷疑的地方……)

(……沒錯。這樣的地方,确實有一個。)

“——————————”

下一個瞬間,聲音與光線都如潮湧般恢複原狀。但是,我的語言功能并沒有随之一同恢複。

因為我要動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控制住一瞬間從四肢百骸彙聚到頭頂的血液,不讓它破頂而出,化作一團帶着血氣的蘑菇雲。

因為,我意識到了。

失蹤的孩子。

安心學校。

馬戲團。

失控的動物。

栩栩如生的人偶。

以及,曾經身為少女的妖貓。

點與點串連成線,線與線交錯糾纏,編織出一幅光怪陸離的拼圖。在那幅拼圖上,我清楚看見了妖貓——河原撫子眼中的地獄。

那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地獄。

“科長。”

我通過無線對講機向本部喊話,尋求拼圖中最後一塊碎片,為了獲得确信所需要的最後一句證言。

“您還記得,您閑聊時曾向我描述過兒童誘拐案的大致情形嗎?”

『有是有,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說市警數日前闖入了線報中的交易現場,但現場沒有一個孩子,只有許多裝在籠子裏的小動物。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在場人員全部釋放。”

我握緊了劇院座椅的扶手。

“我想,答案或許比想象中更加簡單。星島家殺人案與連續兒童誘拐案,或許有必要并案調查。”

“——因為在這個馬戲團裏,存在【能将孩子變成動物】的異能者。”

不是培訓學校。

不是學員班。

更不是黑執事同款。

甚至,也不是使用禁閉與體罰手段的強制管教。

所謂安心學校的真相,是使用異能将孩子們變成動物,然後對他們進行字面意義上的【馴化】……!!!

“……是我大意了。”

我悔恨地咬緊牙關,“早在看見河原撫子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的。”

太簡單了。

太過簡單粗暴的真相,反而成為了我們思維的盲區。

随心所欲地改變性格?

百分之百地脫胎換骨?

拯救家長于水火的天賜福音?

那當然了!

被當成野獸虐待過一次的孩子,光是能夠變回人形就要感恩戴德,又有誰還會不聽話呢?

誰還敢不聽話呢?

或許,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倔強孩子不識好歹,就像舞臺上掙紮嘶吼的老虎一樣,就像逃出生天、憤而反噬的河原撫子一樣,拼着一口惡氣抵死不從。

不過,馬戲團裏不是還有人偶嗎?連我都無法辨識,以假亂真的人偶。

或者是經過馴化的孩子,或者是人偶。與孩子們的意志無關,無論如何,最終馬戲團都能向家長們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送還給他們一個“稱心如意的孩子”。

——那份完美,成就了都市傳說的源頭。

幸福安心家長委員會,果真名不虛傳。

“……”

我騰地站起身來。在不明所以的其他觀衆眼中,大概很像是被火燒了屁股。

但滾燙的火焰并不在我身後,而是在我心頭與腦海中不可遏制地燃燒。那火焰使我焦灼憤慨,卻也同樣地使我冷靜,冷靜得像是極地終年不化的冰雪,更像是一柄用冰山削成的刀。

我知道,今夜我一定會将這柄刀刺入某個人的咽喉。

“柚木茜,現在開始對劇院後臺進行潛入搜查。只要找到他們虐待孩子的證據,市警就可以執行強制措施,将他們一網打盡。”

“我們走!!”

作者有話要說:

馬戲團團長的異能:将人變成動物+複制人偶,非常強大的萬用異能。(限制條件和代價都是有的,之後都會講)

叛逆的孩子一般會被馴服,送還給家長;個別打死不服的,還給家長的是人偶(馬戲團也利用這個異能參與兒童拐賣,從中分紅

諷刺意義是有的,至于在諷刺什麽,大家意會就好

團長心理變态,動機接下來講……不如說,接下來就該打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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