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真男人從不聽反派哔哔

島崎一也17歲那年, 他的父母在一場交通事故中去世了。

對他而言, 這無疑是種解脫。父母雖然對他傾注了關愛, 卻也伴随着單方面的、永無止境的期望, 以及期望落空時,混雜着憤怒與失望的拳腳相加。

有時候他也會想,父母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以為一根大棒就能把教誨打入孩子靈魂深處,讓他無師自通地領悟禮儀孝廉, 五講四美——這是把孩子當作狗嗎?

口口聲聲“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 在人生岔路口強行扳動鐵軌, 哪怕脫軌翻車,也要将列車送往自己選定的方向——這是把孩子當作提線木偶嗎?

即使父母都已化為一捧飛灰,島崎的疑問仍然得不到解答。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遭受那種對待。為什麽直到現在,他都無法擺脫內心那道名為“童年陰影”的傷痕。

那道傷痕化為了他的異能, 也成為他播撒惡意的開端。

被永遠囚禁在陰影之中的島崎,無法容忍其他與自己處境相似的孩子成長、逃離,或者與父母達成和解, 或者沖破牢籠,振翅飛往自由遼闊的天空。

他要在他們危如累卵的親子關系上再加一把火。

他要讓其他人與自己一樣, 背負着一生也無法愈合的傷痕,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背陰處度過餘生。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認為自己是“正常”的。

……

……

什麽?

你問我是不是走錯片場,來到了《被嫌棄的島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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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并非如此。

島崎一也的生平事跡之所以會出現在我的心理活動中,完全是因為——

“你這反派不要一邊殺|人放火一邊回憶自己的辛酸往事啊!!!根本沒人想聽好嗎!!!!!”

我将工作臺當作掩體藏身其後,一手舉槍,抓住替換彈匣的三秒間隙放聲怒吼。

“叭叭叭叭的,你他媽嘴裏有意大利炮啊?!”

不過也多虧他一張嘴叭叭個沒完,我在備受騷擾、煩不勝煩之餘,居然還因禍得福,順利獲知了許多意料之外的情報。

譬如說——

“你在生什麽氣啊,搜查官小姐?我可什麽都沒做,只是幫助他人實現願望而已。這些小鬼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完全都是因為他們的父母‘希望如此’。”

“扯你七舅姥爺的蛋!!”

我發現與犯罪分子打嘴炮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大罵髒話:“什麽希望,你一個主犯還挺樂于助人,要不要我給你發一面錦旗挂你腦門上啊?沒錯,那些大人缺心眼又缺腦子,可能還缺素質,但他們都以為你是個校長,誰他媽讓你幹這個了?!!”

“不不不,小姐。你知道我的異能究竟是什麽嗎?”

島崎越發興致高昂,裝腔作勢地拖長了語調。

“我的異能,只有在‘某人希望如此’的條件下才能發動。而這個‘某人’不能是我,也不能是我的同伴或手下,必須是獨立的第三人。”

“哈?”

“也就是說,我事先都貼心地詢問過那些家長——你想讓你的孩子變成什麽樣呢?打個比方,像是什麽動物一樣?是百獸之王,還是溫順省心的家貓?得到明确回答之後,我才能使用自己的異能。”

“這……”

這尼瑪不就是誘導式提問嗎?!!

這表演型人格的SB玩意兒咋還得意上了,還覺得自己挺NB,我看他就是個表演癌晚期。錦旗就算了,趕明兒我得給他發一朵小白花,插在他墳頭迎風飄揚。

“你這個傻——”

正在我一邊舉槍還擊,一邊大張開嘴試圖繼續放炮的時候,忽然感覺舌根一沉,有什麽涼絲絲、甜津津的東西被人投入我口中,一呼一吸間,竟然就這麽骨碌碌地順着我喉嚨滾了下去。

“??!!!”

“噓。”

面對第一時間開始幹嘔催吐的我,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面前的賣藥郎豎起食指,沖我虛晃一下之後,悠然抵在自己比女子還要妖豔三分的唇邊。

“茜小姐,這是藥。可以讓你清醒鎮定的藥。”

“……太、太近了。”

你突然靠這麽近,我根本沒法鎮定。

我在內心小聲腹诽,同時不合時宜地注意到,他的指甲長而圓潤,表面暈染着一層我只在指甲油廣告上見過的紫灰色珠光,食指上戴有小小一枚造型古雅的指環,與珊瑚珠一般小巧精致的耳釘和頸飾相映成趣。

“……”

這年頭除妖師都這麽潮嗎?

再回頭看一眼精致男孩加州清光,我頓時覺得自己是現場最糙的人。

不過糙也無所謂,不如說糙一點更有利于我的職業生涯——我略一沉吟,迅速将賣藥郎投入我口中的藥丸置之腦後(如果有毒的話,那就等毒發後再說),就地一個側滾翻避過子彈,同時飛起一腳踢中對面西裝人偶的胫骨:

“吔我熊孩子飛踢啦!!”

“幹得漂亮,茜!雖然招式名稱很奇怪!!”

一邊清光踏步轉身,刀光有如匹練一般從人偶胸前劃過,霎時便有一片迷蒙的血霧飛濺開來。

但那血霧也只像是海市蜃樓,轉瞬便散入空氣中消弭無蹤。而對面的人偶雖然在這一踹一刀之下踉跄倒地,卻分明是死而不僵,仍在撲騰着四肢蠕動掙紮,為畫面平添了一分喪屍電影般的詭異。

“……”

又是刀光一閃,清光靈活地順手翻轉長刀,刀尖向下,毫不遲疑地筆直刺落。刀身輕而易舉地貫穿人偶,入土三分,将它釘成了一尊缺乏美感的标本。

“都叫你別動了。看着很惡心啊,我說。”

“清光,後……”

我剛要出聲提醒他,只見清光身側有道明亮的白影一掠而過,身姿宛若驚鴻,又如同銀白月光傾灑,一眨眼便将另一個企圖摸黑接近清光的人偶撂翻在地。

“沒事。”

骨喰藤四郎果然名副其實,只一刀便擊碎了人偶皮囊之下的人造頸椎骨。他的動作也如話語一般簡潔,步伐輕捷利落,反手将銳利的刀鋒橫于胸前,與清光相背而立。

“沒事啦,3Q。”

清光輕描淡寫地拽着洋文,神色卻絕對稱不上輕快:“沒完沒了啊。這家夥,到底量産了多少人偶……”

“不愧是有錢人,我看他氪金都是十單起步。”

我低頭沖腳邊兩個人偶腦殼上各補了一槍,“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只是個低端變态,沒用這能力去搞個大事情?”

“……”

清光默默扭頭沖牆角瑟縮的孩子們瞥了一眼,哭笑不得地反問:“這還不叫大事,你之前都經歷過什麽腥風血雨啊?”

“一般般啦。”

我低頭沉吟數秒,覺得也沒什麽值得炫耀,于是将往事都濃縮成一點笑意挑在眉梢:

“回頭吃火鍋的時候,我慢慢講給你聽。”

“诶?那還真是非去不可了。”

清光輕輕一彎眼角,同樣噙着笑意回答,“自從我顯現以來,還是第一次對某件事感到期待呢。”

“……”

如果我沒記錯,自從我和清光相遇以來,我也是頭一次看見他這麽毫無保留的快樂表情。

說到底,刀劍——尤其是清光這樣渴望主人關愛的刀劍,和大多數孩子們也沒什麽兩樣。他們并不需要多少無微不至的呵護關懷,只要有人願意正視他們,傾聽他們的聲音,承認他們的價值,盡可能設身處地地為他們着想,對他們而言便已十分足夠。

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雖然我無權評價他人教育子女或者使用異能的方式,但我發自內心覺得,如果連這樣一點渺小的願望都無法滿足,身為父母、身為審神者,實在是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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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比他們更為過分的是——

“……喂,你們在那旁若無人地聊什麽天啊。當我不存在嗎?”

說實話,我認為二次元主角陣前聊天的行為并不值得推薦,因為刀劍無眼,随時可能飛來一顆流彈讓我這輩子都無法聊天。

不過,面對眼前這位熱愛自我展示、将自己幻想為悲劇男主角的團長先生,旁若無人一點倒是剛剛好,因為可以看見他失去觀衆之後氣急敗壞的表情。

“唧唧歪歪要求還挺多。”

我盡全力翻起眼球,把嘴角撇向一邊,試圖模仿一個貞德alter式的“看垃圾的眼神.jpg”。

“拜托一下,我光是聽你的深夜情感電臺就很受罪了,怎麽你還指望我鼓幾下掌,流幾滴眼淚,給你念一段溫暖治愈的心靈雞湯?清醒點朋友,公檢法系統真的沒有這種服務。如果你實在憋不住,進了監獄之後給獄友們慢慢說,我倒要看看,他們要忍多久才會忍不住把你打死。”

“進監獄?我??”

大約是被我不加掩飾的鄙夷态度戳中痛腳,團長怒極反笑,原本還算端正的面孔也開始歪斜扭曲。在我看來,這幅情景就像是“衣冠禽獸”剝去了欺世盜名的衣冠,一點點暴露出“禽獸”的本來面目。

“搜查官小姐,你以為你抓得住我?就憑你,就憑你們幾個??別開玩笑了!我踏遍全國各地,有多少小鬼、多少貨物經過我手,我就能制作出多少人偶!!再問問你地面上的同伴,他們和我培養的魔獸玩得怎麽樣,還開心嗎?”

“果然,河原撫子也是因為你……”

“哈,她可是個意外!我原本把她變成了貓,沒想到其他小鬼居然幫她逃跑。放着她終究是個禍害,我也沒辦法,只能有意識地催動異能暴走,讓她變成發狂的怪物……她殺了人是?那時候我別提多高興了!不用我自己動手,你們這些廢物警察就會幫我把她處理掉!!”

“————”

啊,糟糕。

身為警察,剛才那一瞬間我想了不該想的事情。

我真想當場拗斷他的脖子。

沒錯,就像現在這樣,從身後使出一招強人鎖男勒住他的脖頸,将他整個腦袋掰向一邊,眼看着他面孔紫漲,青筋暴突,頸椎發出吱吱呀呀的碾軋聲朝向一側彎折——

……等等,“就像現在這樣”?

不,不對!!

這一幕不是我的幻想,團長真的被人從身後勒住了脖子————!!!!!

“瓜……是瓜先生嗎?”

我瞠目結舌,一時竟有些不敢确定,“是、是那個手無劈瓜之力,體能測試補考七次才合格,在戰鬥方面一無是處的山田瓜太郎先生嗎??”

“你少羞辱我兩句會死嗎?!!”

瓜先生“呸”地吐掉叼在嘴裏的黃瓜,目眦欲裂地沖我大聲喊叫:“快來幫忙,我制不住他……呃……咦,好像制得住?天啊柚木,快看,我也能徒手抓犯人了!!”

我:“?????”

不,不對。真的不對。

臉色白裏泛青,全身沒有二兩肉,體格像紙片人一樣單薄,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成風筝……這樣的瓜先生,就算爆發小宇宙也不可能制服人高馬大的團長。

(這麽說來,團長的臉色似乎也有些發青……)

就在我們大惑不解之際——

“哎呀。終于起效了嗎。”

從我身後,傳來了不愠不火、悠然自得,總之你一聽就覺得這人深不可測胸有乾坤的……

……櫻井孝宏的聲音。

“不瞞您說,我看見這裏擺放的藥品,一時興起,就想調制些安眠寧神的藥粉看看。”

賣藥郎以一種令人聯想起古代閨秀的端莊姿勢席地跪坐,一手捧藥缽,一手持藥杵,視槍林彈雨如無物,一如他口中所言,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磨藥粉。

“不過,好像一不小心……制作出了揮發性很強的安眠藥。如果沒有事先服下提神醒腦的藥丸,只要嗅上一點,恐怕就會渾身無力呢。不小心,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賣、賣藥先生……”

(你莫非就是神嗎——————?!!!!)

将滔滔不絕的欽佩與感激之情收入心底,我霍然轉身,拔足便向張牙舞爪糾纏在一處的團長和瓜先生飛奔而去。

“……!!”

團長一張老白臉都被瓜先生勒成了豬肝色,眼珠暴突到幾乎脫眶,情急之下孤注一擲,驅使所有人偶朝向我蜂擁而來。

“誰會讓你得逞啊!我說,骨喰!!”

“我知道。”

伴随着少年清朗明快的聲線,我只感覺眼前一花,鋒銳無匹的刀刃分別從左右兩側刺出,自下而上斜斜挑起,如同雛鳥振翅而飛的羽翼,劃出兩道耀眼的弧光。

那情景好似迎風斬浪,将眼前洶湧澎湃的波濤一分為二,生生開辟出一條通路,讓我得以暢通無阻地穿行。

(多謝!!)

收納在心底的感謝之詞又多了一句,我直視前方,頭也不回地加快腳步。

“可惡、可惡……!!”

團長冷汗淋漓,腳步發虛,拼命将瓜先生瘦伶伶的胳膊從自己脖子上往下拽。兩個大男人撕成一團,這畫面怎麽看怎麽像是菜雞互啄。

“開什麽玩笑,我怎麽,我怎麽可能被抓住……我做錯了什麽?人又不是我殺的,我只是使用異能,順從那些大人的心願而已!他們想要人偶,我就給他們人偶!他們不把小孩當人,我就替他們實現!錯的是他們,不是我……!!”

“放你娘的P……”

眼看他振振有詞,瓜先生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卻不料團長忽然垂死反撲,也不知從哪裏憋出來一股洪荒之力,竟然将瓜先生整個人重重甩向一邊,踉踉跄跄地掉頭向樓梯口跑去。

“哈、哈哈,我沒錯,誰也別想制裁我!抓我有什麽用,你以為沒了我,那些大人就不會把小孩送去其他地方嗎?太天真了!人類根本不可能吸取教訓,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就算你把那些小鬼放了,他們也只會和我一樣,一生都活在無法掙脫的牢籠裏啊!!!”

團長歇斯底裏的狂笑聲回蕩在狹窄陰暗的地下室裏,同時也回蕩在我的胸腔與腦海之中。

“救不了的,到頭來你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那份瘋狂之中确實蘊含着某種意義上的真理。

将“控制”與“拘束”誤解為關愛的父母,大概從今以後也不會絕跡。只要市場需求仍在,沒有他也會有別人,任我們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挨家挨戶守護每一個孩子的人生。

但是。

目睹星島英與河原撫子笨拙稚嫩的逃亡,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孩子們或許弱小,但他們決不軟弱。他們不會坐以待斃。】

只要世上仍有孩子敢于沖破牢籠,仍有大人願意向他們伸出援手,對他們說一聲“你沒有做錯”——

即使道阻且長,我也可以堅信。

我正行走在正确的路上。我邁出的每一步,無論多麽微薄渺小,都一定是在朝向更好的明天前進。

所以,我必須在這裏粉碎島崎一也的惡意。

“茜!”

在團長倉皇逃竄的前方,我看見了一道嬌小卻充滿壓迫感的人影。

是螢丸。他在掃清周圍的人偶之後一躍而起,搶先截斷團長去路,舉重若輕地揮起大太刀。

“——接着!!”

就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

勢如暴風的大太刀橫掃而過,團長高大的身軀離地飛起,滴溜溜旋轉半圈,手腳都像斷線的人偶一樣在空中舞動,然後——

他的顴骨,恰好迎上了我運足渾身氣力揮出的拳頭。

“不要小看人類啊,混賬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吔我破顏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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