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賣藥救不了裝睡的人
古時有男子在山中落難, 雪女留下他一命, 叮囑說“如果将我的事告訴別人, 我就殺了你”。此後, 雪女幻化為人類女子來到男子身邊,與他結為夫婦,日夜跟随,一生監視他是否信守諾言。
——出自小泉八雲《怪談》
※※※
“什麽,柚木真把三條院修平抓回來了?!她是不是窮瘋了, 想要對那位少爺嚴刑拷打, 讓他像老虎機一樣吐出錢來?哎唷好痛, 別打我,我開玩笑的。”
“那少爺怨氣大得很,一路罵罵咧咧,說是要找他爸爸摘了柚木的頭。不過老爺子素來明事理,就算心疼兒子, 也不至于和公務員過不去。”
“這可不好說,三條院夫人那是有名的愛子如命,修平這脾氣一半都是她慣出來的。你瞧見修平那小跟班沒有?我聽科長說過, 他是老爺子故友家的獨生子,小小年紀成了孤兒,老爺子一直當半個兒子照顧着,可夫人少爺都把他當傭人用, 老爺子根本管不過來。依我看啊,柚木她這次夠嗆……”
……
我剛從科長辦公室出來, 迎面就撞上了一群扒着門板聽壁腳的八卦群衆,唧唧喳喳衆說紛纭,讓我不禁懷疑他們是不是工作太少。
……仔細一看,這幾位好像都是負責勘驗證物、解剖遺體的。算了,他們工作少是好事。
如果他們每天都能嗑着瓜子聊八卦,這世道就真正太平了。
“柚木,你沒事?”
自然,其中也有人是真心實意為我擔憂,“我想科長不會為難你,但接下來……”
“放心,接下來也沒問題。”
我拉過這位善良女同事的小手拍了兩拍,“我确實讨厭三條院,但我抓他又不是為了洩憤,之後我自有打算。”
實不相瞞,我簡單粗暴地找個由頭逮捕修平少爺、将他押回特務科之後,立刻趕去請示科長,就是為了向他說明自己的考量。
從3年2班畢業生的态度來看,桐山夏花的死亡必有隐情,而這個“隐情”就是導致白色人影出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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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的淺井美彌說自己看見了“白發男人”,之後此人神秘消失;而我們所目擊的人影模糊不清,并無性別可言,或許也是某種異能所致。
(雖然很想問問【裙下大鳥】姐姐,是否有能讓人長出大鳥的異能……)
(……也許會被她轟殺至渣,還是算了。)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查清夏花死亡一事的真相。唯有這樣,我們才能夠破解眼前的雪女之謎,避免下一個受害者的出現。
“受害者……嗎。說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我正苦笑着悄聲自語,忽然手機一陣震動,是藥研和貞德alter發來了報平安的郵件。
『大将:
我們已經平安抵達長野,與骨喰哥他們彙合。長野縣特務科查明了一期哥和大和守出現的地點,夜裏我們将一一加以巡查。
大家都是久經沙場的利劍,不必擔心。
ju ran pai wo chu chai,deng wo hui lai yi ding yao ni hao kan!hai you,bie rang na ge yan ku wang chen xu er ru!!!
又及:以上是貞德alter的留言。她還不太會使用手機輸入法,又不肯讓我幫忙,只能麻煩大将你自己念一念了。』
“噗————”
謝謝你alter親親,你真是每時每刻都能給我帶來快樂,我想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快樂源泉。
“好了諸位,藥研他們正在長野縣奮戰,我們也不能閑着。知道該怎麽做?”
在貞德alter無心插柳的鼓勵之下,我振奮精神,意氣昂揚地轉向岩窟王和螢丸。
“我拘捕三條院的理由是‘毀壞財物’,只要他賠錢與店家和解,輕易就可以脫身。不過以他的智商,我猜他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趁此機會對他威逼利……啊不對,我沒有利可以誘他……我們要對他裝神弄鬼、威脅加忽悠,讓他坦白說出五年前的真相!”
“嗯,他現在一心一意喊着要殺了茜,應該沒功夫思考其他事情。”
螢丸認真地點頭,“為了不讓他得手,我覺得我們應該先下手為強。”
“說得對。”岩窟王笑着附議,“你動手,我來燒。”
我也笑着沖他倆肩頭一拍:
“好了別燒了,你瞧瞧他這招人恨的德性,指不定得罪過多少人,想燒他都得排隊。時間有限,接下來大家分頭訊問——螢丸,你給椎名小雪打個電話,她轉學之前應該也認識夏花,還得麻煩她做個旁證;埃德蒙,你去跟川崎死磕,順便讓迦爾納幫你敲敲邊鼓,用ky攻擊一下他的心理防線。只要不把他玩兒壞了,怎麽着都行。畢竟我也不是魔鬼嘛。”
“不,這已經相當魔鬼了?不愧是我的共犯……”
“至于我嘛。”
我假裝沒有聽見岩窟王的拆臺,“柿子挑軟的捏,我先去會會修平少爺那位小跟班。這小哥成日裏遭人作踐,多多少少都該有些怨言,說不定會透露一些有用的情報。”
……
……
……
【(女神)椎名小雪的證言】
你說什麽,夏花死了?!這不可能!自從我轉學以後,她每年都會給我寄賀年卡,平時我們也會互通郵件,上個月我們還聯系過!!如果夏花五年前就死了,那到底是誰在和我報平安???
沒錯,就是她的手機和郵箱,我不會記錯。五年來她都沒有換過。
不過……等一等。五年前的寒假,确實有一段時間,夏花突然和我中斷了聯系。後來她解釋說是生病住院,我原本想回東京探望她,但她态度強硬地拒絕了……
我和夏花的關系?當然,我們是朋友。我不敢說自己和她多親密,但我們絕對是患難之交。
至于“患難”的源頭,不用多說,就是那位三條院大少爺。之前我也說過,當年他對我死纏爛打,其他同學要不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笑嘻嘻地瞎起哄,要不就是不敢得罪三條院,做了縮頭烏龜。別看夏花平日裏默不作聲,當時全班只有她一個人,在三條院帶人圍堵我的時候說了一句:
“椎名同學她不願意,你們不要這樣了。”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句話。
後來我不堪騷擾轉了學,擔心夏花會遭到三條院遷怒,所以一直和她保持聯系。只要她說一聲,我随時都會趕回東京。
對,只要她說一聲……
……難道說,夏花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才什麽都沒有說嗎?
……
【(宅男)川崎直樹的證言】
我是迦爾納。
抱歉。因為Master拒絕與你們通話,所以由我來轉述他的發言。
——我是個廢物。
抱歉,是不是讓你混亂了?不,我不是廢物,是Master……也不對,Master只是有些廢柴,并不是廢物。他一直沉浸在自我否定之中,所以才會如此認為。對了,“廢柴”是這麽用的嗎?
那麽,我就以Master的語氣繼續複述。
——我是個廢物。無論是我暗戀的椎名同學,還是死去的桐山同學,我連一點忙都沒能幫上。
桐山同學是個好人。雖然人有些呆呆的,不過她性格很善良,很熱心,總是替別人着想。但是,大家嫌棄她笨拙、木讷,打扮土氣,誰都不願意和她打交道……
聽說她母親身體不好,連藥都舍不得吃,一家人省吃儉用才湊足了英才高中的學費,指望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她總是說,爸媽比她更辛苦,所以她一定要加倍努力,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
她是不是得罪過三條院?老實說,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罪”。椎名同學遭受騷擾的時候,所有人都袖手旁觀,甚至煽風點火,我也……什麽都沒敢說,只有桐山同學站出來,對三條院說“你不要這樣了”。
只是一句話而已。
就這麽一句話,至于【做到那種地步】嗎?
……不,我也沒資格說別人。那時候所有人都很奇怪。明明覺得奇怪,我卻還是什麽都沒做,只是縮在牆角,蒙上被子,一個勁地瑟瑟發抖,等待風雨過去……
最後,桐山同學死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死。但是,像我這樣一事無成的廢物,一定是其中一個兇手。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法走出家門了。
你們所說的白色人影,我沒有見過。如果那真是桐山同學的幽靈,我反而希望她找上我,痛罵我,報複我,這樣我也就解脫了。
我對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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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班)山田大輔的證言】
對,我就是山田。我從小承蒙三條院先生照顧,和修平少爺一起長大,高中時我就在隔壁班,少爺的事情我都知道。
為什麽叫他少爺?因為夫人還有少爺,他們都讓我這麽叫啊。
我沒什麽怨言,我早就習慣了。我的吃穿用度都是老先生給的,少爺要我做狗,那我就做一條聽話的好狗,他讓我咬誰我就咬誰,把他哄得開開心心,他才會賞我一根骨頭。
人在屋檐下,哪兒還有什麽骨氣可言呢?
3年2班的事情,我覺得也是這樣。
英才高中是遠近聞名的私立學校,學生削尖了腦袋才能進去,誰也不想因為得罪了“大人物”就混不下去。
柚木小姐,你懂我意思?
什麽道德、公理、正義,說起來容易,可真要落在自己身上,在潑天的權勢與富貴面前,那真是一文不值。
所以在我看來,桐山夏花的死,多半也就是這麽回事了。
她是個好姑娘,也是個傻姑娘。不懂世故,不合時宜,做了沒有人敢做的事情,然後就死了。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誰也管不過來。
我勸你也別管了。
以上,就是我們分頭忙碌一小時後的成果。
單從案情進展上來說,可謂收獲頗豐。
這些描述足以讓我想象出當年學校的情狀,也讓我知曉——被人譏笑為“膽小鬼”的夏花,才是唯一在三條院面前鼓起勇氣的人。
而她之所以會成為默默忍耐一切的“膽小鬼”,大概,都是為了身後嘔心瀝血的父親和母親。
因此,我也得以理直氣壯地站在三條院修平面前,寒着臉将三份證詞甩到他鼻尖底下,嘩啦啦一陣搖晃:
“行啊少爺,聽說你不僅會砸店,還會在學校裏帶頭欺淩別人,可怕得很!機會難得,我就替五年前那個死在大雪裏的女孩問問你,你對她做了什麽?為什麽3年2班的合影上會【多出一個白色人影】,為什麽和你一同進山的淺井美彌會被燒傷,你心裏有沒有一點B數?”
“我、我可什麽都沒做。”
也許是“白色人影”勾起了他深藏內心的恐懼,三條院目光閃躲,但仍然倔強地高擡起雙下巴:
“我只是邀請她一起去山裏探險,探險而已!又沒人逼她,她自己往深山裏跑,滾下陡坡摔傷了爬不上來,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
一霎間,我只感覺目瞪口呆,舌根發麻。
“滾下坡摔傷了……這麽詳細的信息,連警方檔案裏都沒有留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三條院:“啊。”
啊你個頭啊傻×!!!
我還沒開始認真盤問,你怎麽就原地自爆了???
那我之前的精心鋪墊、步步為營,都是在搞毛啊?????
不過眼下重點并不在此,我趁熱打鐵,故意作出一副兇神惡煞模樣,一把揪起他衣領:
“不是說她一個人迷路走丢了嗎?你怎麽會知道她摔傷,你看見了?當時你就在現場,為什麽沒有幫她,反而跟沒事人一樣回家了??你現在涉嫌的不是毀壞財物而是故意殺人,區區五年而已,刑事案件的追訴期可還沒過,說!!!”
“我,我……”
三條院終于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白胖的圓臉上冒出汗珠,好像一團蒸鍋裏熱氣騰騰的肥肉。
“不……不關我的事!什麽故不故意,我只想給她點教訓,又沒想弄死她……再說,那時候是她先在背後說我壞話,跟我過不去!這都是有人告訴我的!當時也沒人反對我,大家都挺開心的,為什麽只揪着我一個人不放???”
他越說越是激動,接着便開始張牙舞爪地劇烈掙紮,冷不丁地一肘子朝我太陽穴揮來——
“嗚哇!!”
這一聲慘叫并非出自于我,而是出自三條院口中。眼看他突然暴起,一直在我身後靜觀其變的岩窟王和螢丸立刻出手,一人反扭住他一條胳膊,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龐大的身軀按倒在地。
“啊,你果然想殺了茜。”
螢丸神色純真,但口中一字一句都好像有千鈞分量,“當初的女孩也是這樣嗎?你也是這樣一時暴怒,‘不小心’殺了她嗎?”
“不是我,我沒有!”
皮嬌肉嫩的三條院顯然沒吃過這種苦頭,當下痛得整張臉都歪了:
“我只是發號施令,都是淺井她們脫她衣服,還拿煙頭燙她……哎喲喲喲好痛,好痛啊!!你們憑什麽這樣對我,當年不都說好私了嗎,為什麽還要把這種陳年舊事翻出來?我賠過錢了,我賠過錢了!!!”
“因為現在有人——【雪女】不願意和你私了!!!”
我像是要吐血一樣放聲咆哮。
“很好,我可算明白了。就像傳說裏一樣,【雪女】一直都跟着你們,但她不是在監視你們有沒有信守諾言。我猜,她是在等待你們說出真相,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忏悔。”
——桐山夏花是個好人。
——她性格很善良,很熱心,總是替別人着想。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在大家聚會後一起拍攝的合影上,多出了一個人。下一年也是,再下一年也是……
無論那是異能、幽靈還是其他什麽,早已成型的【雪女】,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對淺井美彌展開報複?
我所能設想到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沒錯,她是在等。”
岩窟王眉目低垂,嘴角彎曲起一個冰冷的微笑。
“但是很可惜,她的仇人就像我的仇人一樣,不僅沒有坦白真相,反而踩着她的屍骨節節高升,粉飾太平,過得越來越好。沒什麽,這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
“什,你在說什麽……你們這些人,真的是警……”
三條院戰戰兢兢地說到一半,驟然間面容一陣扭曲,捂着肚子凄慘地哀嚎起來:
“我的肚子……怎麽回事,我的肚子好痛!!!要死了,我的肚子要裂開了……我不想死啊,媽媽,媽媽救我……!!!!!”
“什麽??”
我起先只當他裝模作樣,但低頭一瞥,三條院嘴邊分明已經湧出了帶血的白沫,情形十分駭人。
“埃德蒙,情況不對!趕緊把他翻過來放平!怎麽搞的,你是不是有腸胃病,還是吃了什麽東西?”
“肚子,我的肚子……”
三條院兩眼翻白,語無倫次,只是一疊聲地嗷嗷喊痛,“我肚子裏好像有釘子一樣,好痛,好痛……”
我恨不得一拳把他底下的話捶出來:“我問你是不是有病,不然我們怎麽救你?!”
“沒有、沒有啊……我今天也沒吃什麽,就、就吃了我女朋友做的愛心便當……我女朋友你知道,嘿嘿嘿,她可漂亮了,皮膚白得像雪一樣……”
“——————”
(便當……釘子?)
那一瞬間,連我都感覺到一陣如墜冰窟般的恐怖。
她在這裏。
雪女一直在這裏。
她潛伏在每一個加害者身邊,無聲無息,如影随形,于不經意間扼緊他們的咽喉,幽幽發問。
你悔過了嗎?
不認錯的話,就去死。
如同當年被風雪埋葬的夏花一樣,去死。
……
“還好,看來是趕上了。”
就在此時。
審訊室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側一把推開。
伴随着迎面而來的風,我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豔麗人影,也聽見了如往常一般不緊不慢、氣定神閑的嗓音。
“哎呀,公家的地方總是很難進……稍許,有些來遲了。”
就好像變戲法一樣,突然現身的賣藥郎袍袖一揚,不知從哪兒抽出了大把花紋詭異的符紙。若非情況緊急,我簡直以為他要現場表演一發單抽陰陽師。
“請讓一下,茜小姐。為了獲得物怪之‘真’,必須讓他活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