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今晚月色真美

當夜, 在我卧室門口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激烈攻防。

“不——行, 絕·對·不·行。說什麽都不行。聽好了?這裏就是我的絕對防線, 除了那個天真、笨拙、但是非常拼命的小Master之外, 我是不會讓任何人踏入其中一步的!”

“這下可難辦了。雖然我也不是非進去不可,但你的反應這麽強烈,讓人不由自主就燃起了鬥争心呢。我也沒資格笑話吉爾啊。”

“你倒是給我笑啊!這又不是什麽優點,不如說煩死人了!!”

……

“……居然還沒結束啊……”

在我視線前方,貞德alter好像弓起脊背威吓的黑貓一樣, 雙手把住門框, 如臨大敵地阻擋在恩奇都身前。而恩奇都氣定神閑, 眉梢眼底都流轉着一派溫柔神色,溫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來。

……好,我承認這是我的濾鏡。

恩奇都之所以看上去溫柔,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的面貌柔和。就算在他尖刻辱罵伊斯塔——神話中單戀吉爾伽美什的女神,同時也是導致恩奇都死去的直接推手——的時候, 那副楚楚動人的面容也一樣是很溫柔的。

只不過這溫柔流于表象,根本做不得數。

對,你沒有聽錯, 真的是辱罵。如果以後有機會見到伊斯塔本人,我就有幸能夠聽見恩奇都笑着說出“你這個低俗的邪魔外道”、“不如去撿魔神柱的肉片做頭飾”、“最好從人類史上消失”了。

雖然并不是讨厭伊斯塔……但不知為什麽,想想還有點小期待。

“我不太理解呢。如果只是忌憚異性的話,我應該不屬于那個範疇才對。啊啊, 從第二性征的角度來說,要調整成接近‘女性’的狀态也很簡單……”

“沒、沒人問你這種生理問題啦!還有, 不不不要若無其事地說什麽性征,太粗俗了!!”

“……真和平啊。”

或許是因為貞德炸毛的姿态和伊斯塔有些相似,我眼看着兩人對峙,恍惚間仿佛看見了一出烏魯克相簿·現場版,而我就像個坐擁天下的吉爾伽美什。

當然,我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天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自從恩奇都提出要入住My ro以來,這幅畫面已經一直持續了半小時左右。

他們兩位不愧是萬夫莫敵的英靈,耐心與持久性出類拔萃,争論期間幾乎一步未動,簡直像是《銀魂》劇組在用定格鏡頭拖時間。

只可憐我數日來奔波勞累,眼下卻有床不能睡,有房不能回,只好坐在客廳裏翻看資料打發時間,一邊大力揉搓着四仰八叉的橘貓,一邊等待這兩人達成共識——不過,“共識”這種東西,在原則性問題(?)上真的存在嗎?

反正畫面已經變成傳說中的白學現場,既白之則安之,我索性将迄今為止獲得的案情線索從頭到尾梳理一遍,試圖從中挖掘出些許遺漏的要點。

不對勁。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雖然我在會議中指出了自己的懷疑,但其中仍有些細微之處,就連我也無法給出合理的解答。

誠然,我堅信自己先前的推理:無論“雪女”是不是夏花本人,她都毫無疑問是為了夏花而行動;而山田兼具動機與作案條件,是最有可能協助雪女複仇的重大嫌疑人。

倘若由山田提供情報,雪女付諸實行,之前三條院他們所遭遇的一切便都能夠獲得解釋。

要知道,山田将“跟班”——或者說“走狗”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平日裏沒少幫着三條院少爺獵豔,連我都曾經慘遭他安利。也就是說,他若想給少爺介紹一個稱心如意的“女朋友”,讓雪女有機會下手複仇,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話說回來,他為什麽要把我安利給少爺來着??指望我反向家|暴,把少爺打成一坨香煎貓餅嗎???

誰有那種閑情逸致,我還不如回家撸我的橘貓。

(算了。這點姑且不提,等三條院少爺醒來後一問便知。)

總而言之,我的推論大體上合乎邏輯,應該也與現實相去不遠。但這樣一來,又會引出另外一個問題。

“‘異能掠奪者’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他或者她,為什麽不希望我們查明真相?”

唯有這一點,我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要說不希望此事大白于天下的,那也只有三條院修平和淺井美彌之類的昔日霸淩者,三條院夫人之類力挺他們的親朋好友,以及對一切視而不見,一心想着息事寧人的校方和警方了。

——那個手段陰險、欲壑難填的“異能掠奪者”,真的潛藏在這些人之中嗎?

另一方面,雪女在圓桌騎士面前挺身保護了我,顯然與“異能掠奪者”不是一路。而且她對我懷有善意,并不排斥我追查案情的決心。

至少在桐山夏花一案中,我和雪女之間沒有決定性的立場沖突。

(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麽,這種令人忐忑不安的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

我一定還看漏了什麽。

我有種預感,只要我覺察到這一點,所有困惑與矛盾都将迎刃而解,犯罪者的真正面目也将浮出水面。

一定有的。在我尚未察覺的盲點,一定還有什麽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的信息——

“大将。”

就在我抱着腦袋冥思苦想之際,藥研悄無聲息地從我身後走近,将一杯濃香四溢的熱牛奶放在我手邊。

“任何案件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別太為難自己,喝了這個早點睡。”

“啊,謝謝。”

我雙手捧起杯子,湊近唇邊小口吹氣,“我倒是想早點睡啊。但如你所見,手頭的案情還沒捋順,alter親親她們又是那副樣子,我根本進不了門……”

“只要大将認真下令,這種争執不到一秒鐘就能結束?”

藥研不以為意地聳肩。

“大家雖然争強好勝,但內心自有分寸,誰也不是真心想給大将添麻煩。大将你也是,這種時候不必太過顧慮,感覺‘麻煩’的話就說他們麻煩,感覺‘讨厭’就說讨厭。這樣一來,他們立刻就會偃旗息鼓了。”

“不不不,讨厭什麽的!我哪裏敢……”

我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誠惶誠恐,忙不疊地向他擺手道。

“說的也是。”

藥研一本正經地點頭應聲,雙臂環抱,眼底浮現出一縷近似揶揄的笑意。

“之前我在游樂園也說過。大将你啊,雖然嘴上說着什麽‘後宮’、什麽‘我全都要’之類的,其實你對大家都滿懷敬意,根本沒有向任何一個人出手的膽量。”

“????!!!!!”

“怎麽,你該不會以為大家都沒發現?”

不、我說,雖然這幾乎是個公開的事實,但你這麽直白地在全家人面前講出來,我身為一家之主不要面子的嗎!!!

……好,我本來也沒什麽面子。

“哈哈哈哈哈!別這麽說,藥研。謹小慎微、妄自菲薄都是茜的優點。要我說的話,那可真是十分令人愉快啊。”

岩窟王迅速加入話題,滿懷着十足的快樂出聲調笑。不過他這會兒正在廚房裏捋袖子洗碗,由于用力過猛,飛濺的洗潔精泡沫濺了他一身,實在是大大拉低了逼格。

沒關系,他開心就好。

“埃德蒙,需要幫忙嗎?”

我擔心他笑到岔氣或者被泡沫淹沒,便将案卷推向一邊,站直了身子向他探出頭去:

“雖然感謝你分擔家務的好意,不過果然還是我來……”

“不必,你坐回去。”

岩窟王一手擰開水龍頭,嘩嘩水聲與他在廚房間回蕩的爽朗笑聲相映成趣:

“悠閑清靜的夜晚,偶爾享受一下也未嘗不可。沒錯,午夜的黑暗和損傷皮膚的洗潔精,都由我來背負。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這臺詞雖然貼心,但是用在這裏一點都不帥氣啊!!你是故意搞笑的嗎!!!”

——而且一點也不清靜,甚至讓人想按靜音!!!

“我說那邊,吵死人了!好端端的你又在笑什麽啊,看戲很開心嗎?!”

另一頭貞德alter忍無可忍,百忙之中分心向岩窟王射了一梭流彈: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是一個德行,你也曾經半夜三更在Master門口徘徊,神态鬼鬼祟祟,別提有多可疑了!!”

“什——”

岩窟王手頭一個打滑,碟子立刻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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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油似的滑脫出去,他急忙一彎腰伸手抄住:

“……你也稍微看看氣氛,alter。這是适合随口談論的話題嗎?”

“有什麽不行的。”

貞德挑眉,“我沒有更早揭穿,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

“那你也該知道原因。”

岩窟王難得稍顯焦慮,甚至沉甸甸地壓低了嗓音。

“來自于恩仇盡頭的陰影從未消逝,一旦沉澱下來,就會凝聚為侵蝕精神的殘渣。Master她,直到現在還會回想起……”

“哈?什麽跟什麽,你又在打什麽啞謎??又不是作家出身,你不用文學修辭就不會說話嗎???”

“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在說——”

“……埃德蒙。”

我沉下聲開口喚他。

由于表述方式過于中二,貞德大概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理解。不過,我已經領悟了岩窟王關注我深夜情形的原因。

——他說的沒錯。過去數年間反複糾纏我的噩夢,直到現在也沒有徹底消失。

那是當然的。

就像桐山夏花的父母一樣。在我找到答案之前,在我給自己一個交代之前,我永遠無法掙脫名為“血緣”的牢獄。

我平時對此緘口不提,并不是強顏歡笑,也不是将感情壓抑在內心。而是因為我明白,唯有在現實中埋頭前進,我才能真正獲得夢裏的安寧。

“雖然自以為控制得很好……果然,還是瞞不過噩夢和你啊。”

我搖頭嘆息,唇邊洩漏出混合着苦笑的呢喃。

“平日裏再怎麽虛張聲勢,一旦入睡還是會變得軟弱。總覺得……因為我太不成器,又讓你和藥研為我操心了……”

“沒什麽。”

岩窟王也暫時按下笑聲,維持着背對我的筆挺身姿,以一段內蘊莊嚴的平穩聲線回應。

“作為從者,時刻關注你的精神狀态也是理所當然。不必擔心,這些日子你很少夢魇,睡眠也比往常安穩得多,只是我還改變不了一直以來的習慣。習慣真是可怕啊。”

“果然你一直在偷窺啊?!雖然我知道你是——你大概、可能、或許是出于好心啦,但是聽上去真的很變态,你就不能再稍微注意一點自己的行為嗎?!!”

“alter,你也很吵。茜都說不在意了。”

“誰管她怎麽想啊!!”

……

貞德酣暢淋漓地發洩一通之後,一邊平複呼吸一邊緩緩收斂顏藝,而後邁步上前,出奇認真嚴肅地向我俯下|身道:

“我說,Master。我都現界這麽久了,你差不多也該告訴我了?只有岩窟王和藥研知曉的,關于你的‘過去’。因為夢境連結,我偶爾也能看見一些支離破碎的斷章……”

她頓了一頓,然後故作輕描淡寫地說下去。

“你曾經和母親共同度日,只是個頂着一張傻臉,無憂無慮、随處可見的普通中學女生。”

“【你究竟為什麽,會變成孤身一人?】”

“——————”

……啊啊。

被她這麽一說,記憶幾乎立刻便如漲潮般複蘇了。

孤身一人的日子。覺醒異能之前,每天只是懷抱着微茫的希望與浩大的絕望,翹首期盼着母親歸來的日子。

母親沒有回來。

母親沒有得救。

沒有任何前兆,甚至不知曉明确的原因,我就這樣成為了被棄置在天地之間的遺孤。

求告無門,無能為力,連怒吼也無法上達天聽。在獲得力量、加入異能特務科之前,我也曾經有過那樣一段時光——

但是。

“我答應你,alter。等這兩起案件解決以後,我會找個時間,從頭到尾、完完整整地,把我成為異能者之前的經歷告訴你和螢,還有恩奇都。不過,他們大概不會把人類間的恩怨放在心上。”

“等一下,我可沒說要帶上他們……”

“抱歉。現在我們必須集中于眼前,我還無法回答你的疑問。”

我攥緊垂落于身側的雙拳,加強語氣打斷她的插話。

“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alter。”

“你在夢境中感受到的孤獨、無助、悲哀,都是早已逝去之物,是流連在我記憶深處的昔日的鄉愁。”

該怎樣向她傳達我的心情呢?

該怎樣讓她知曉,他們的存在是如何将我從深淵中拯救出來,對我而言是何等溫暖炫目的光芒呢?

因為不得其解,所以我只能伸出手去,輕輕環抱住少女纖細柔軟的身體。

“——現在,我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

“什、你……喂,你做什麽?!放放放開我,好肉麻啊,我真的燒了你啊!!”

“alter親親不會把我怎麽樣的,所以沒問題。如果真心讨厭我的話,打從一開始你就會把合同撕了。你那麽努力練字,不是為了和自己不喜歡的對象簽約?”

“唔呃……?!!”

“謝謝你願意留下來。”

我将下颌輕輕抵在她肩窩,一面覺得自己如此幸福大概明天就會死,一面又覺得“朝聞道,夕死可矣”,心頭有種新生兒蜷卧于搖籃一般樸素的安寧。

“還有大家,謝謝你們願意留下來。即使我是這樣天真、笨拙,懷有許多苦惱和不切實際的願望,不成器的審神者和Master……”

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就像當初的河原撫子一樣。因為還有人向我伸出手,所以我覺得自己還能夠前進,還能夠稍許地喜歡上自己。

——正因如此,我才格外不能容忍“異能掠奪者”的存在。

正如賣藥郎所說,倘若被對方一擊得手,我不僅會失去無可替代的寶貴同伴,更等同于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生生剜除。

“大家一直都保護着我。所以這一次,我也會保護你們。我一定會找到真相,決不讓那家夥碰你們一根頭發。”

“……Master。”

不知何時,貞德已經停止了聊勝于無的掙紮,只是(自稱頂着一身雞皮疙瘩)低下頭微微顫抖。岩窟王也擦幹雙手後走出廚房,神色晦暗不明,落在我頭頂的掌心卻十分堅定,像是盛夏裏展開的一片綠蔭。

“你……”

岩窟王正在凝神斟酌詞句之際,忽然只聽見一陣風聲過耳,是恩奇都不知何時推開了窗,讓初夏清涼的夜風伴随着月光一道灑入。

“……”

他就這樣靜靜回轉身來,目光清澄通透,身後長發揚起,越發像是一朵迎風招展的花。

“雖然大部分都沒聽懂……不過,我也有一件理解的事情。Master,你并不是依賴着大家,而是希望憑借自己的雙腳立于大地之上,最終成為大家的支撐。”

“我……”

“對于身為道具的我來說,這是并不必要的關心呢。不過,Master這份心情本身非常美麗。這樣我就放心了。”

神代的人偶略微偏轉脖頸,翠綠發絲從他白皙的面頰上滑落,像被風吹起的柳葉劃過天空。

“即使歷經歲月變遷,城市覆蓋森林,高聳入雲的樓宇遮蔽星光。像Master這樣的人類,仍然沒有喪失以雙手開拓未來的光芒。”

“這樣就好了。”

“就像是……嗯,對了。就像懸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依然和千年前一樣美麗。”

“…………”

“…………”

“…………”

雖然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動人發言,但聽見最後一句話的瞬間,我和其他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那個,恩奇都應該不知道‘月色很美’的典故?只是巧合??”←我

“不知道。他又不是日本人,只是單純貼近自然的比喻而已。你們都別想太多了。”←藥研

“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才能如此巧妙自然地說出口啊。真是恐怖的天賦。alter,你怎麽看?你也不知道這個典故,能夠将它不着痕跡地融入對話之中嗎?”←岩窟王

“我知道啊!我有看過書啊!!看不起誰呢你。還有茜,你別被這句話擊沉就放他進入My ro哦?喂,清醒一點,別昏倒啊!!也不要趁亂往我身上倒!!!”←貞德al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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