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良善者自有鋒芒

距離醫院不遠處, 有一片空置無人的廢棄工地。

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 不過似乎是開發商欠下巨款之後帶着小姨子……哦不, 小蜜跑路, 留下半拉爛尾樓無人收拾,各個部門之間又相互踢皮球,工地暫時就這麽爹不親、娘不愛地擱置下來,因為管理不善,據說近期已經成為不良少年甚至非法團夥的聚會場所。

這片工地寬敞開闊, 視野良好, 背靠一片說大不大的山林, 再往後就是碧波萬頃的大海。作為甕中捉鼈的場所,可以說是再合适不過。

雖說多少有些寒碜,不過至少在這裏,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手一戰。

況且仔細想想,我是個一窮二白的搜查官, 山田是個潛心宅鬥的犯罪者,在各種意義上都挺寒碜的。

什麽,如果現場有非法團夥?

那……就只能請他們自求多福了。

如果平時注意行善積德, 應該不會有鋼筋或者水泥塊從頭頂砸下來……?

……

“alter親親,左邊!再往前一點就是工地,只要把他趕進去——幹,這孫子起跳了, 他起跳了,他想翻過大樓逃跑!!恩奇都, 把他打下來!!!”

——說真的,我覺得自己活像個聲嘶力竭的PVP團戰指揮。

此時正值日薄西山,我一聲接一聲急促的呼喊回蕩在漫天霞光之下,與眼前靜谧的街景格格不入,驚起一片昏鴉。

而眼下我置身其中的情景,堪稱兩個人一前一後乘坐高達飙車,又好似兩顆拖着長尾的流星相互追逐,也不知該說是《數碼寶貝》,還是奇幻版的《速度與激情》。

“好,攔下來了!恩奇都幹得漂亮!alter也漂亮!還差最後一段,前面的十字路口是關鍵……糟了那輛車怎麽闖紅燈,還沖着我們來,他酒駕嗎?!!”

确切來說,是一輛小轎車畫着妖嬈的“S”形路線沖出路口,旁若無人,直奔位于我們前方的山田而去。

“……!!!”

山田正被英姿飒爽的大猩猩……呸,高文卿扛在肩頭疾奔,這會兒草木皆兵,根本顧不上分辨對方是路人還是警察。只聽他發出一聲負傷野獸似的嘶吼,手臂大幅揮動,竟是要命令從者攻擊汽車。

“不是我說,這家夥是不是受刺激了?是我的錯嗎?!!”

我一邊提高嗓門吐槽,一邊醞釀語言準備下令——不過在我開口之前,恩奇都頭也不回地将手一揚,頃刻便有一片铿锵作響的鎖鏈如同擁有生命般拔地而起,常春藤一般蜿蜒纏繞,極其巧妙地卸去沖力,生生阻住了汽車前進之勢。

隔着一段距離,我看見恩奇都波瀾不驚地向我點了個頭,然後進一步加速,搶先封鎖住企圖調頭逃竄的山田去路。

“這……”

面對瞠目結舌的我,負責搬運(?)我的岩窟王哼笑一聲,代替我陳述心中感想:

“果然很強大,不是嗎?傳說中的規格外從者。”

“是,是這樣沒錯。”

我讷讷回答,感覺舌頭還有些轉不過彎。

“而且他似乎很中意你,也樂意服從你的指令。看來我先前的憂慮只是杞人憂天……Master,我該恭喜你,抽到自己理想中的牌。”

“……”

話是好話,但我聽着怎麽有點兒意味深長。

錯覺?

“好了,alter她們已經完成了目标,我們也趕緊跟上。不,可能的話還是平緩一些……”

我一手揪緊岩窟王肩頭的鬥篷,極力克制下自己翻江倒海的胃液——教練,我真的不适合《速度與激情》。

不管怎麽說,眼下進展十分順利。山田已被逼至窮途末路,方才留在醫院的同事們安頓好現場之後,很快就會趕來。

除此之外,我事先便已向科長彙報并請求增援,而且獲得了首肯。為了确保萬無一失,一次性奪回山田手中全部的異能生命體,這次緝捕恐怕會成為特務科難得一見的全體出動。

而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拖住山田的腳步,決不能讓他逃出生天。

“……埃德蒙。”

岩窟王托着我進入工地那一刻,我不自覺地收攏掌心,将內心所有動搖與不安都注入這一聲呼喚之中。

“我其實很緊張。萬一你們有個三長兩短、萬一我沒法救回所有人,沒法給桐山一家三口一個交代……每次想到失敗的可能,我都會感到恐懼。”

“這很正常,茜。”

岩窟王收住腳步,以出奇輕柔和緩的動作将我放下,而後飒爽轉身,留給我一道颀長而輪廓分明的背影。

“所謂人類,正是活在與‘恐懼’持續不斷的戰鬥之中。敗北者有之,逃避者有之,這都是世間常情。不過——”

青年回頭向我投來深邃的視線,默然不發一語,但眼光中又仿佛蘊含了萬語千言。

“不過……什麽?”

那不過是短短數秒的停頓,我卻有一種時光無限拉長的錯覺。

“不過,如果有人懷抱着恐懼,卻仍然能夠為了自己、或者自己之外的某個人,選擇直面恐懼,邁步向前的話——”

修長的、如同新雪一般蒼白冰涼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臉頰,将我頰邊一绺碎發撩到耳後。

那種白與他的白發同質,是因為十四年不見日光而褪色,即便之後重見天日,也無法再染上少年時那般明快鮮活的色彩。

但是青年的聲音卻像雪融,清冷之中帶有不可名狀的暖意,仿佛預見之後将會有春天來臨。

如果,還有人能夠面向恐懼前行的話——

“——對我而言,那應該也會成為不可多得的璀璨珍寶。雖然因為太過耀眼,稍許有些難以直視就是了。”

“啊……?”

心跳小小地漏了一拍,但我還來不及追問,青年便已反手揚起鬥篷,毫不躊躇地大踏步邁入戰場。

唯獨最後那句話久久盤旋在耳邊,帶着稍許有些寂寞、同時又是十分深沉而溫柔的音色,令人聯想起夜色下的大海。

……

……

……

五分鐘後,廢棄工地。

轟————!!!

對不起。

除了這個單調爛俗的拟聲詞之外,我實在找不出合适的字眼來描摹戰況。

或許因為是背水一戰,這一次山田投入的力量非同小可。甫一進入正面沖突階段,我便險些被迎面而來的爆風與熱浪掀翻,只好藏身于建築物後方暗中觀察。

……話雖如此,其實我也觀察不出個什麽玩意兒。

正如先前一樣,恩奇都也好,貞德和岩窟王也好,其實他們在戰鬥方面根本不需要我指揮。我充其量只需要在追逐戰期間提醒他們注意路況,以免不經意間撞壞些什麽,讓無辜路人傾家蕩産。

我方的戰力是三名從者,以及随後加入的骨喰和清光,還有其他戰鬥系異能者同事。

對方則是高文、特斯拉、大和守安定,之前情報中提及的妖狐和宗三左文字……還有皮卡丘,以及其他我認識或不認識的異能生命體。

他們無一例外都被霧氣般的黑影籠罩,面目與身形都模糊不清,只能依靠剪影辨別,看上去很像FGO中出現的“影從者”。

聯想先前由羅的描述,一期一振多半是被山田派去引開螢丸,此刻尚且杳無音信,現場也不見他的蹤影。

除了他以外,眼前這些應該就是山田全部的戰力了。

——換而言之,這就是他多年來深藏不露、巧取豪奪,從其他異能者手中攫取的一切。

戰鬥力勢均力敵。對方在數量上占據優勢,而我方不僅有恩奇都這個外挂,其他人也都是久經沙場的強手。

雙方都承擔不起失敗的代價,都有不可退讓的意志與決心。

那麽接下來,就只剩下純粹的技巧與運氣比拼。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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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拼着一口氣要将包圍網撕開一個缺口,逃入不遠處郁郁蒼蒼的山林。

而我們拼的是時間——趕在增援到來之前,我們決不能讓他得逞,必須把他紋絲不動地釘死在原地。

就在這至關緊要的數分鐘間,戰場上瞬息萬變,刀與劍清脆交鳴,血與火一色齊飛,再加上敵方特斯拉以及皮卡丘的放電技能,堪稱“一路火花帶閃電”。衆人一舉一動都仿佛在羞辱我的動态視覺,完全令我目不暇接。

連皮卡丘都跑得比我的眼睛快!!

連皮卡丘都!!!

正是在如此令人眼花缭亂的戰況之中,不知是不是出于某種奇妙的第六感,我無意間扭頭一瞥,只見山田正面色可怖地死死盯住貞德alter,口中念念有詞。

我頓覺心頭一緊,急忙揚聲喊道:

“alter親親,小心!!”

“?!!”

貞德立刻作出反應,虛晃一劍逼退欺近她身前的安定,抽身向後急退——為了避免傷及安定,她明顯控制了力道。盡管平日裏看上去急躁又容易炸毛,但她其實比想象中更加謹慎細心。

然後——

“什……這是什麽鬼東西?!”

就在貞德疾步退開的下一秒,她原本站立的地面上猛然豁開一道裂口,從中冒出一朵色澤鮮豔的巨大紅花。

那朵紅花活像是吸飽了鮮血一般,**辣刺人眼目,妖冶豔麗到近于不祥。仔細看去,每一片花瓣都如生物髒器般緩緩蠕動,聚攏在一起便成了一副大張的嘴,仿佛要擇人而噬。

“該不會,這就是……”

——山田大輔的異能嗎?

可想而知,只要貞德被這朵紅花一口吞沒,她也将落入藥研上次體驗過的“異次元迷宮”。倘若無法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出口,連她都會成為山田的囊中之物。

我只感覺背後寒毛一陣倒豎,幾乎要遏制不住地舉步奔出:

“alter、還有大家,你們都要小心那些紅花!那就是山田的異能!!”

“……多管閑事。”

山田轉過臉向我狠狠剜了一眼,一臉陰郁地低聲咒罵。如今他已不複先前精心粉飾的溫和面目,漆黑雙眉緊擰成一個“川”字,一張娃娃臉黑得像個巫蠱娃娃,額上每一條紋路裏都流淌着野心與怨憎的毒。

“怎麽,你不愛被我管?沒事兒,之後有和藹可親的獄警好好管你——”

眼下我除了嘴炮之外也無事可做,正打算反唇相譏,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脆生生的清亮呼喊,驚得我險些一頭撞上牆壁。

“山田哥——!!”

“由羅?!”

直到此刻還會這樣稱呼山田的少女,除了由羅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她自幼年時代便與山田熟識,近十年來朝夕共處的感情,自然不是輕易就能夠磨滅。

果不其然,我剛一循聲轉過頭去,便只看見嬌小的少女像只飛鳥似的一頭紮入工地,急沖沖地向我們跑來。

“山田哥,住手!我知道,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錯,媽媽和哥哥也有錯,沒能阻止他們的我和爸爸也有錯!!”

仍是以那副纖塵不染、令一切黑暗都無所遁形的通透表情,由羅放聲疾呼。

“所以,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你犯下的罪行無法被原諒,但是三條院家會和你一起贖罪,一起彌補我們的錯誤,所以……”

“不行、由羅,太危險了,別過來——”

我察覺山田面色有異,心中大駭,連忙不假思索地拔足向由羅沖去。

但是,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Master,小心!”

伴随着恩奇都一聲清叱,流轉着奇異光芒的鎖鏈再次從我身後席卷而來,層層纏繞在我的雙臂和腰間,不由分說便将我向後拖去。

緊接着,我就眼睜睜看見另一朵紅花從我面前破土而出,貪婪地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就将由羅整個人吞了下去。

“由羅……?!由羅、由羅,你聽得見嗎!!!”

“別擔心,柚木小姐。我的異能傷不了活人。”

山田溫聲道,終于找回了一點游刃有餘的從容,“況且我也不會傷害由羅,她是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我确實喜歡她,當然,我也喜歡她能夠帶給我的一切。”

紅花吞噬由羅之後再次潛入地底,随後又從山田身邊冒出。

寬大的花瓣徐徐舒展,山田急不可耐,立刻将其中四肢癱軟的由羅一把挾在懷中,抽出一柄小刀抵在她頸邊。

“你——”

我一時間驚怒交加,幾乎被他氣笑了:“不是,我說,大哥,你這也叫‘不會傷害她’?你瘋了還是我瞎了??”

山田不急不緩道:

“只要柚木小姐為我讓開一條生路,我自然不會傷害她。”

“你自己也說過,由羅是唯一待你好的人。現在你為了自己,就可以用她的生命來要挾別人?到底是你想娶她,還是我想娶她??”

“如你所說。”

山田揚起下巴,頗有些自鳴得意地一笑,“我想要娶她,是為了我自己。”

“…………”

怎麽說呢。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倒真是天下無敵。

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自私自利,竟然反而讓我無話可說。

再看被他挾持的由羅,只見少女雙目緊閉,單薄的嘴唇如風中花草一般微微顫抖,濃密睫毛上還懸挂着一滴晨露般晶瑩的淚珠。

“山田哥,你真的……要殺我嗎?”

由羅輕聲嗫嚅,銀鈴般清越的嗓音仿佛也沾染了夏日的水汽,帶着一點濕潤的哭腔。

她終究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從小備受關懷,在陽光明媚的世界中長大。或許,她從未想象過“家人”胸中會潛藏着如此殘忍刻毒的殺意,如此險惡的算計與陰謀。

所以,少女阖眸落下眼淚。也許是因為山田的背叛而感到痛楚,也許是在哀悼昔日一去不複返的光陰。

而後,當她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

“我明白了。”

她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下一秒,在我們所有人反應過來以前,山田身後忽然有冷冽奪目的刀光一閃,劃出弦月般優美的弧度。

“什……?!”

那刀光優美卻力道驚人,山田手中的小刀應聲落地。與此同時,一道寬袍大袖的端麗人影淩空掠過,只輕輕一拉就将由羅攬入自己臂彎,而後輕盈地幾個起落,轉瞬便與山田拉開了一段追之不及的遙遠距離。

“……對不起,山田哥。這一次我也騙了你。”

由羅明亮的雙眼中尚有淚光閃動,但那淚水并不讓她顯得懦弱,反而使寄宿在她眼中的神采愈發熠熠生輝。

“就在剛才……因為茜姐姐說出了真相,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經驗,同時意識到了自己的異能。嗯,我也是異能者哦。來到這裏之前,我就已經使用過了。”

“我的異能,就是——”

這一刻,漸趨黯淡的天幕之中,幾縷銀灰色的浮雲輕緩流過。方才為其所遮蔽的上弦月也終于得以展露面影,向大地潑灑下朗朗清輝。

在清淺如水的月光映照之下,我看見懷抱由羅的華服男子緩緩擡起頭來,看見他俊美不可方物的端正儀容,以及青藍眼眸中一彎流光溢彩的月亮。

“——小姐每一次【被真心信賴的對象背叛】,都能夠獲得新的夥伴。”

處變不驚的口吻,慢條斯理的語調。

“哎呀,真是十分适合薄命公主的能力啊……”

“天下五劍”之一的三日月宗近笑意柔和,姿态閑适,唯獨手中光華流轉的刀鋒筆直向前,向山田宣示了平淡卻不容更改的敵意。

“既然被召喚了就要辦事,你說對?抱歉,我不能讓你傷害這位公主的性命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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