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一句“笨,看我的。”莫名給三三一種踏實感,兼一星點微妙的寵溺感。
便在她以為阿扶要放大招時,人家端起桌上一壺早已涼卻的茶,往那頭打得難舍難分的倆人腳邊一潑,嘴裏兼感慨着,“年輕人火氣壯,真愛打架。”
……讓三三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兩個打得忘我的人居然被腳下的水滑倒,七殺當即摔個大馬哈,潮風姿勢稍微優雅些,出溜滑了幾步單膝跪地,一手撐地才沒趴下。
“別打了,有話好好說。”阿扶放掉手中空壺笑吟吟道。
幾位又勉強圍攏一起,坐下喝茶,好在七殺說了幾句人話。
他道醒來的那座山名喚霧了山,畫中的竹屋還在。雖然他什麽都不記得,但心中有個極深的執念,一定要尋到曾經住過那裏的主人。
霧了山。唯一線索了,阿扶提議潮風去霧了山看看。
潮風一臉不情願,還是被破情願,劍眉一擰,瞪着綠毛少年,“若路上敢耍什麽花樣,休怪我出劍無情。”
七殺往嘴裏丢花生米,哆嗦腿,“誰怕誰啊。”
潮風手握劍鞘,有出劍的沖動。
阿扶又湊三三耳邊嘀咕:“我猜,這倆永遠到不了霧了山,鐵定打死半路上。”
三三深表贊同,看向劍拔弩張的二位,舉手,“我同你們一道去。”
交代店內夥計守好店,簡單打包了幾件行禮捎帶些幹糧,三三準備上路了。
前頭的主仆倆互相瞪一眼,肩撞肩已走出店門,三三方要踏出門檻,阿扶不解道:“其實只要不死在你店裏,天虞山的人不會尋你麻煩,你又何必蹚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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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扶屢次幫她,三三心裏多少是感激的,于是跟人說實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救個仙修,再有,若真能幫七殺尋到第一任主人,了卻他執念,他再不用到處坑人結那坑爹的血契之約,豈不是一筆不小的功德。”
“那倒是。”阿扶颔首,又道:“積功德是為了成仙?”
三三搖搖頭,再不透露什麽,擡腳走出門。
阿扶跟出去,視線卻未曾離人,沖漸行漸遠的那道纖弱背影喊:“若非晌午約了客人來買棺材,我定同你一道去,你一個小姑娘路上要保護好自己啊。”
前頭的三三聽了這話,唇角不自覺彎了彎,這個阿扶頗關心她。
槐樹下的阿扶再瞧不見對方的身影,方要回自己鋪子,身側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長生鋪子的掌櫃好生閑吶,有事沒事便來子不語串門。”
阿扶回首,是鑫涞客棧的胖掌櫃,一雙肉泡眼裏透着酸氣。
阿扶當即禮貌拱手問候,“啊原來是方老板,怎麽您也來子不語串門,不巧,三三方出門,對了,方老板好像亦不怎麽忙,時常來子不語尋三三說上幾句話,但聽聞每次都吃閉門羹。”
方掌櫃臉上肉一抖,方要開口,阿扶搶先道:“我鋪子來人了,改日聊。”
方掌櫃欲說幾句反譏之話,剛張口莫名來了一只飛蚊跑他嘴裏,他連呸呸呸好幾聲吐出蚊子,再擡頭,阿扶早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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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了山距晏郡不算近,潮風禦劍飛行,劍上馱着抱着七殺劍的三三。
七殺那厮,飛行不到一個時辰又睡了,呼嚕聲震天,路過的鷹隼大雁皆逼退三尺。
潮風不想馱着那坑爹貨,邊禦劍飛行邊回眸對三三道:“呼嚕聲如此大,他第一任主子是如何受得了這厮的。”
三三揉揉太陽穴,拍了拍不停打鼾的劍,“我懷疑他第一任主子是聾子。”
因拖着三三外加一柄巨沉的七殺劍,潮風禦劍速度被拖累,三個時辰方抵達霧了山。
山入口竟碰到一抹箬青色身影,與深山綠竹相映,負手靜立,袍琚微揚,綴成一幅渾然天成的彩墨美人畫。
甫一落地的三三,驚喜地奔過去,“阿扶,你怎麽在這。”
阿扶擡眼,看盤旋竹梢上的一只鲲鵬鳥,“是我拜托重蕪送我一程,不成想他速度過快,竟超你們先行一步,我再此已等了一個時辰。”
威武鵬鳥卷着巨大氣流回旋俯降,壓彎的竹枝,簌簌竹葉響動間,鵬鳥落地化作一身黑衣的青年,正是晏郡那個高冷的土地公。
三三:“阿扶好大面子啊。” 能讓土地公現原身馱着來。
阿扶謙遜一笑,“故友給面子而已,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姑娘面對兩個年輕氣盛的大小夥子,有必要跟來看看。”
潮風面帶羞愧之意,事故的源頭乃他,是他不敵七殺,在子不語客棧中邪劍圈套,即便命殒客棧,也同客棧沒什麽幹系,三三姑娘心善熱情,擔心他中途出意外這才跟來,阿扶貌似對三三頗為上心,也被他拖累着跟來,他潮着臉拱手道:“讓三三和阿扶費心了。”
“無礙無礙。”三三擺手,“畢竟劍咒是在我店裏下的,身為掌櫃我自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只要你能平安便好。”
“三三姑娘放心,我有任何意外,同客棧毫無幹系,我已寫好遺書交代諸事。”
“莫要說那些不吉利話。”
良知之人互攬責任,罪魁禍首卻還在睡大覺,七殺一路呼嚕着,幾人尋到霧了山半山腰一棟竹屋。
潮風拉開畫軸,一對比,屋前小溪,屋後竹林,是此處沒錯了。
竹屋由幾圈木栅欄簡單圍攏出個院子,院子荒蕪,遍地野草野花。院角架着的秋千已腐敗,搖搖欲墜随時要散架。
屋內久無煙火氣,簡單桌椅床榻,上面落着一層塵,案上有兩套粗瓷碗,牆角有面斑駁的梳妝鏡,鏡前擱着梳子,是先前住人的痕息。
潮風奪過三三手中的呼嚕劍,狠狠扔地上,又用力踩了踩,“醒醒,你家到了。”
“家”這個字眼似刺激了七殺某根神經,昏睡中的他竟迷迷糊糊醒來,化成人後搖晃幾下,看清屋內裝飾後眼神漸變清明,似有無數的影子打眼前飄過,是以往他與主子在此一起生活的影像。
主子給他梳頭,他給主子夾菜,主子寫字,他過去搗亂,被主子一手指戳開,只是那些斷斷續續的影像如滴入水中的墨點,忽的晃過暈開,他瞬間又什麽都記不起。
七殺走出屋門,站在小院中望了望,那道搖搖欲墜的秋千上似傳出兩人蕩秋千的笑聲,屋前溪流嘩嘩響,他和主子赤腳淌水捕魚,屋後竹林嘩嘩作響,紛紛下墜的竹葉中,是他與主子練劍的翩翩身姿……這些影子同屋內乍現的影子一樣,轉瞬即逝,七殺捂頭,頭痛欲裂。
潮風毫不同情逼問,“可是憶起什麽。”
七殺搖頭,嘴裏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三三過去勸人,“此時逼他,他亦想不出什麽,看他委實難受。”
阿扶對随在身側的土地公道:“去向此地山神打聽一下。”
重蕪颔首,退至旁側,手中結印,幾個召喚訣,招來頭上裹着一圈白毛巾的山神。
“老夫我正在泡澡,這誰啊如此急。”
重蕪将手中的玉牌展示給人看,山神瞪大眼睛,登時跪得五體投地。
重蕪擺手讓人起身,兩人嘀咕幾句,山神消隐,重蕪挨近阿扶,将打聽的消息說給他聽。
“約八十年前,此處确實住過兩人,但具體是誰,山神亦不知,但屋後竹林有株成精的竹子或許知情,山神已去請竹子精。”
幾人坐在院子裏的石墩子上啃幹娘,山神換了一身隆重裝飾,領着個頭頂挂幾片竹葉的小胖墩進院來。
“大人,小竹精帶到。”山神拱手。
幾人怔住,這竹精也忒小了點吧,貌似人類三歲孩童。
七殺困意上頭,眼皮打顫,強打精神走到小童子面前,蹲下問:“小不點,你認得我?”
小胖墩點點頭,頭上綠晃晃的葉片随之顫了顫。
七殺眼睛一亮,“那你可記得同我一道住在此竹屋的t人。”
小胖墩又點頭。
驚喜來得猝不及防,七殺似未反應過來,嘴巴撐着,三三當即問出那個靈魂性問題,“跟他一起住這裏的人,是男還是女?”
“有時是哥哥有時是姐姐。”小胖墩奶聲奶氣道。
……
“你還記得什麽。”七殺回過神後有些激動,猛地攥住小竹精的肩膀,小孩疼得吸溜一口涼氣,直扭身往後縮。
山神将小竹子往身側攏了攏,安撫性摸了摸娃娃的後腦勺,“還是個小孩,莫吓到他。”
七殺壓抑心裏翻湧而上的情緒,低啞的聲調放柔和些,看向竹子精,“你還記得什麽。”
小胖墩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你們喜歡一起捉魚烤來吃,還喜歡吃胡辣湯,喜歡去竹林練劍,練完劍總挖一筐竹筍,有一次我險些被你們給挖走。”
“你記得我主子長什麽樣子麽,叫什麽名字。”
胖墩想了想,“有些記不得了,只記得很好看。名字麽……你有時喚你主子阿初。”
“阿初……阿初……”七殺喃喃着這個名字,倏地倒地。
山神吓一跳,方要扶人起來,倒地之人轉瞬間化作一柄長劍,并發出香甜的呼嚕聲。
……
來一趟霧了山,除了查出“阿初”這個小名外,仍舊無實質性收獲。天地之大上哪兒找一個叫阿初的人出來。
潮風心裏頭抑郁,三三亦嘆氣。她确實想幫忙想掙功德,但上天未給她這個機會,又看一眼潮風,語帶同情,“你如何打算。”
“事已如此,待他醒了,我們來一場生死局。”潮風破罐子破摔道。
阿扶正在修那架殘破的秋千,三三挨過去,“又會糊紙人又會修秋千,阿扶竟是個手藝人。”
“漫漫生涯,學些手藝打發時間。”修長白皙的手指楔完秋千板上最後一個釘榫,又以藤條加固,阿扶晃了兩下秋千,“看你一直盯着秋千看,是想玩吧,修好了,試試看。”
三三翹着唇角坐上去,阿扶給他搖秋千,她口是心非道:“才沒有想玩。”
“好,是我想修。”阿扶笑笑,“要不要再高些。”
“好,要多高有多高。”
玩了好一會秋千,阿扶同三三并排坐到秋千上,兩人不算相熟,本是有些逾矩的行為,三三卻未生出一絲半點尴尬,反而覺得自然而然,她偏頭問:“現下怎麽辦,真要等七殺醒來任由倆人打一場生死局麽。”
阿扶一臉淡定,見三三頭頂挂着一片藤葉,他給摘下不知何時落頭上的葉子,“莫急,或許重蕪會帶回好消息。”
三三這才發現重蕪早就不見了。
七殺的呼嚕聲忽大忽小,一聲驀地拔高的呼嚕聲擊潰潮風最後的耐性,他又連環踹了好幾腳劍。
三三忍不住笑,“可憐倒黴催的潮風,自遇見七殺未睡過覺,對了,七殺嗜睡是怎麽回事。”
“據我觀察,是強破封印而至。”阿扶回。
三三不禁歪頭看向阿扶,頗近的距離能看出阿扶肌膚細如白瓷,以及根根分明如同鴉扇的長睫。“你好像什麽都曉得,那個高冷土地公對你言聽計從,他展示給山神看的是何玉牌,竟讓山神行此大禮,你究竟是何神秘人物,去春水巷賣棺材的真實目的又是什麽。”
阿扶見人一臉端肅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不妨告訴你,其實我開長生鋪的錢是從重蕪那借的,他怕我借錢不還,故此對我特別客氣,有求必應。”
……三三滿頭黑線。
她難得認真問他,他卻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不知是潮風那幾腳起了作用還是什麽,本是打呼嚕的劍,乍現一團綠光,化作人形的七殺猛地翻身坐起,“我想起來了,天殺的天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