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三三回了子不語, 洗了個藥水澡,敖四吃了子談給的奇愈丹藥已無大礙,眼下在隔壁房呼呼大睡。
三三洗完澡, 肚子餓了,吩咐霄大做些吃食。不久後小重陽端上兩碗當歸豬腳面, “掌櫃的趁熱吃, 我要不要去叫阿扶掌櫃過來。”
屍涼山一口東西沒吃,三三餓壞了, 挑起面條往嘴裏塞,含糊道:“不用叫, 想來自然會來。”
一角柔軟青色劃過子不語門檻, 阿扶擡腳跨門,“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我給重蕪療完傷趕忙過來。”自然地往三三對面凳子上一坐,拾起一雙竹筷, 嗅一口面香, “霄大果然好廚藝。”
三三很快吃完面,擦幹抹淨, 虎視眈眈盯着對面的人吃。
阿扶給看尴尬了, “你這如狼似虎的眼神, 沒吃飽?你若不嫌棄,我這半碗給你吃。”
什麽如狼似虎還如饑似渴呢, 三三倒了兩盞茶, 其中一盞端給他,“你吃, 慢慢吃,吃飽了說正事。”
屍涼山山門前, 她追問對方身份。誰知他嚅嗫半響,吐出一句,“餓了。”
行,不急于一時,先讓人吃飽飯,看他還要拿什麽當借口。
阿扶一碗豬腳面吃得幹幹淨淨湯底都給喝幹淨,潔白的帕子拭了下唇,喝口茶,“好吧,搪塞不過去了,是該表明身份的時候了。”
“其實,我來頭可不小。”他神秘兮兮道,剛要繼續說,瞥見杵一旁耳朵伸老長的小重陽,立馬噤聲。
三三甩出兩串銅子,“小重陽你去買一爐燒餅,燒餅西施那家的。”
小重陽興高采烈接錢,美差,那燒餅西施長得老美了。
“《天闕曲》你可有耳聞。”阿扶潤口嗓子說。
三三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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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四大上神之一的扶顏上神擅音律,有一簫破萬魔之美譽,因他手中寶簫名喚天闕,故此他吹的曲子統稱《天闕曲》。雖然她未曾有幸聽過神曲,但天闕曲的名聲不小,凡是修行之人皆曉得。
“沒錯。”阿扶轉了轉手中碧霄,“我便是九天之外神殿之中扶顏上神……”
三三瞪大的瞳目中,阿扶繼續:“咳……手下打雜的阿扶。”
三三一腦門黑線。
這話到巅峰又急轉之下的冷幽默。
“我同重蕪皆神殿之人,我是打雜的,他是看門的,想必你早看出來,我們倆關系不一般。”阿扶提壺給自己倒茶,“此來人界,是來暗查一些不便與人說的秘事,為打掩護,我在對門開了那間長生鋪子。”
上神身邊之人,即便是個打雜的亦不可小觑,好比皇帝身邊的太監,雖無甚官職,但實力不凡,哦,不,這個比喻不恰當。
三三:“據我所知,太古之神唯剩兩個,一個是可染上神,另一個乃扶顏上神。可染上神因娶了夫人與夫人游歷山川去了,不知所蹤。”
阿扶點頭,“見色忘義,那家夥忒不靠譜。”
三三怔住,對神明大不敬之罪,也不怕遭天譴。
阿扶反應過來,端着茶盞道:“我們私底下常罵上司,未曾遭雷劈天譴什麽的。”
“……神尊仁慈,不與爾等計較,對了。”三三眼神發亮看着他,“你與扶顏上神關系如何,能否在神尊面前說得上話。”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打雜工,神尊神出鬼沒基本見不到人,更說不上話。你為何有此一說,難不成想讓我同我家神尊遞什麽話,你盡管說,說不定以後有機會面見神尊,将你的話遞上去。”
“我……”三三垂睫,“你曉得了,我是三生石,天君賜婚,将我嫁予西海龍太子,就是那個敖四,我不想嫁,可天君之意誰能動搖,除非上神。可上神怎會聽見看見我一塊小小石頭的祈願,所以我才将主意打到虛空姥姥身上。”
虛空姥姥雖非上神,卻是太古之人,輩分極高,入天宮如入無人之境,無人制約,天君亦給前輩面子。虛空曾方言,只要用功德筆積一冊功德之人,她可滿足人一個願望。三三只盼積滿功德求助虛空姥姥,讓姥姥在天君面前求個情,解除她與敖四的婚約。
阿扶明了,扶額喟嘆,“天君賜婚豈是兒戲,你這忙,怕是虛空姥姥亦幫不上。”
“我知道,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強。”她沮喪的小臉上顯出一絲安慰,“好在敖四亦堅決反對這門婚事,我們雙雙配合并肩作戰,能拖便拖,誓要違逆天道,拼上一拼。”
阿扶擡袖揉揉太陽穴,心裏頭嘀咕,該死的曜爺,扒了大家的馬甲,以他男人的直覺,敖四待三三絕非兄妹之情那麽簡單,那貨天真愚蠢,怕是自己都不曉得,現下三三身份一揭,龍子被堵住的竅也就開了,故事走向越發不可收拾。
“你怎麽了,頭疼麽?”三三關切問道。
“豈止頭疼,簡直心窩兒疼。”
三三當真,當即站起,擡手探人額頭溫度,該不會屍涼山一戰受了內傷吧。
阿扶仰頭,握上她貼着他額心的小手,眼神透着柔情,“我無礙。”
“當真無礙,我看你臉色不對。”
阿扶擺手,“當真無礙,被氣得。”
“被誰氣的?”三三一頭霧水。
“自己。”阿扶一臉懊惱道。
—
一切恢複平風浪靜,除了敖四因丹藥的效力還在睡着之外。
三三詢問子談,這要睡多久。子談說西海丹藥以睡療為主,裏頭參了嗜睡藥粉,此次主子受傷嚴重,短則三五日,多則睡上一年半載。
三三心驚膽戰,就怕龍子在她客棧睡出毛病來。另外又盼着他長睡不醒,他睡着,婚事便能一直拖着,若醒來,掉馬的兩人一見面多尴尬。但又想到龍子是為救她受傷,心裏的那點陰暗想法很快消去,又自掏腰包買最貴重的補品給人炖着聊表心意。
時節已至大暑,晏郡常下雨,後院的海棠樹被吹得嘩啦作響,又一次連續暴雨,小鳥的窩漏了。雨滴順着窩頂木板往裏滴答雨,衆人勸小鳥暫時搬屋裏睡,小鳥不肯。
大家曉得小鳥的心事,想暗中出些力哄小鳥開心。
客棧裏的人偷摸開了個會,擇了個月黑風高之夜,扛着作案工具浩浩蕩蕩猥猥鎖瑣出發。
因摸底工作做得好,分工明确,衆人團結,盜墓事件十分順利。
三三特意打烊一天,只為給小鳥驚喜。
晚膳時辰,綠俏端着一盤野蔥花炒絲瓜一盤紅焖牛腩上桌,“開飯了。”看一眼空蕩蕩的大堂,“人呢?”
小花奶呼呼一笑,肉手指向通往後院的門,“都在那邊呢。”
綠俏進小院,海棠樹下的石桌邊上圍了一圈人,小重陽指向頭頂的樹窩,“有禮物送你。”
“神秘兮兮的。”綠俏飛進樹窩,t見床頭小幾上放着一頂點翠冠。
捧起綠冠,她仔細打量上頭羽毛的成色紋路,沒錯,是娘親的靈羽,心酸欣慰刺紅了她眼眶,她飛下樹屋。
巧姬打井裏飄出來,滴答着水珠說:“主意是小重陽出的,三三指揮,客棧每個人皆有分工,我制造動靜将守墓護衛引開,老花小花負責放哨,霄大掘土,小重陽撬棺,如你所見,我們掘了甄貴妃的墳,将點翠冠挖出來了。”
綠俏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捧着易碎寶貝似得捧着點翠冠,眼淚如珠子般砸地上,“謝謝,謝謝你們。”
小花踩桌子上給小鳥擦眼淚,“呼呼,鳥姐姐不哭。”
巧姬遁井,“太煽情,受不了。”
小重陽替人開心,“這會你心願已了,以後刮風下雨別老在樹上忍着,客棧就是你的家,我們每個人都是你的親人。”
綠俏擦擦眼淚,點點頭,抱抱小重陽,親一口小花,繞過熱情張開雙臂的老花,胳膊肘撞一下霄大,最後停在三三身前,“掌櫃的,你是我親姐姐,這輩子我都不要離開你,你趕我我都不走。”
“不枉費我舍棄百年修為破開甄妃墓地結界。”
“掌櫃的,不,姐姐你好厲害。”小鳥搖晃人袖子撒嬌。
“你們真是可以,掘墳盜墓的事都幹得出來。”阿扶一身箬色長衫,搖着一柄扇子打院門口走來。
盜墓于人間乃是大罪,何況盜了皇室之墓,這掌櫃不會要報館抓她們吧。綠俏當即急了,挺身而出,“有什麽沖我來。”
阿扶将人扒拉一邊去,提步挨近三三,“三眼和尚逃了,你掘了甄貴妃的墳,他豈會饒你。”
小重陽插話,“那個妖妃何其殘忍,為了個頭飾竟捕殺靈鳥,今日落得被掘墳的下場亦是活該,再說,綠俏只是拿回她娘親遺物,天經地義。”
阿扶搖頭,“三眼和尚可不如此想。”
三三不解:“那三眼和尚為何偏要護着甄貴妃的墓,他同逝去的甄貴妃是何幹系?”
阿扶坐到海棠樹下的石凳上,霄大進廚房端了兩碟果子出來,阿扶搖着扇子道:“三百餘年前,三眼和尚只是個随皇覺寺老僧入宮祈福的小沙彌,後被甄貴妃誘惑破了色戒,皇帝得知大怒,摘了皇覺寺的千年招牌,并将小和尚腦袋砍了,丢入城郊亂葬崗。”
小花聽得入迷,舉手發問:“我看那和尚哥哥腦袋長得好好的呀。”
阿扶拾起碟子裏一塊甜糕遞過去,“那顆頭是他死後自己安回去的。”
衆人發出唏噓聲。鬧鬼也鬧不出這本事,腦袋掉了還能安回去。
阿扶搖着扇子繼續,“傳聞小和尚頭七之日,甄貴妃暗中給人燒紙錢,那夜天降雷火,劈中城郊亂葬崗,一道天雷剛好擊中小和尚的頭,雷火将小和尚的額頭劈開一雙眼睛,和尚睜開眼睛,腦袋于遍地屍首裏滾了一遍,尋到自己的屍身後,将頭安了回去。”
小花似懂非懂長長哦一聲,“那是什麽天雷,我死了那天雷能劈我麽,亂葬崗在哪裏,我可以去看看麽,我死後也要去那裏。”
恐怖故事,少兒不宜,三三将小花抱給站着聽故事快睡着的老花,“你不會死,會一直活着,乖,陪爺爺睡覺去。”
倆壁虎出溜爬了,三三晃了晃阿扶頭頂的海棠枝,晃掉一地粉嫩,“荒誕鬼故事,只能騙騙小孩子。”
阿扶桃花眼微攢,眸含笑意盯着身前的姑娘,“荒誕麽,可是我打花滿樓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
“腦袋割了能安回去,天雷給劈出一只眼。怎麽聽怎麽不靠譜,即便那和尚既死而複活,為何又去了屍涼山?”
“老先生講,死而複生的和尚去皇宮找甄貴妃,貴妃被吓得不輕,和尚無處可去,便投靠了屍涼山大妖。”
“說的好像他親眼瞧見似得。”三三搖頭,“荒謬荒誕不靠譜。”
阿扶阖上扇子,随意坐到石凳上,“等三眼和尚來客棧尋你麻煩時,你不妨問問他故事的真相。”
三三頓生危機感,往阿扶對面坐下,“你店裏不忙吧,這些天你住客棧吧,我幫你收拾一間上房,三餐管飽外帶夜宵。”
“現下知道怕了,你用赤傘簪破墓地結界時何其勇猛。”
“那結界硬啊,不猛戳,戳不動啊……不對,你怎知我猛,你跟蹤我?”
阿扶抖開扇子,搖出幾股涼風,“大晚上的一整個客棧的人扛鍬拿鑿挑筐鬼鬼祟祟出去了,給我吓一跳,我頗為好奇,跟去瞧一瞧,哪成想,跟到了皇陵,你們盜墓去了。”喝口茶總結:“出息。”
最終,阿扶拒絕留宿子不語當免費的護衛保镖,三三親自将人送出門,不放心地喊:“那個我有事喊你啊,你晚上睡輕些,棺材別蓋蓋。”
隔壁方老板頂着大肚子湊過來八卦,“聽聞那個阿扶有床不睡,睡棺材,看來是真的?”
三三哼一聲,走進自家客棧門,“關你屁事。”
又碰一鼻子灰的方老板摩挲着手上的大玉扳指,逮住給槐樹正澆水的小重陽,“你說我哪裏比那賣棺材的小子差。”都是鄰居,為何三三厚此薄彼。
“方老板想聽真話還是安慰話。”
“安慰話。”
小重陽憋笑,“看來方老板心裏門清哪裏都比不上阿扶掌櫃,我就不安慰你了。”言罷提起水桶走了。
方老板跺腳,“就是看我肥胖可愛都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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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十分,天際飄來一大片霾雲,眼見着有雨。子不語客棧走進幾個住宿的客官。
子夜時分,最後一個吃完宵夜的圓臉顧客上樓,綠俏打着哈欠去睡美容,留下小重陽收拾衛生。
三三在櫃前看阿扶寫的賬本,字規規整整真好看,賬亦算得清楚明白,心道不愧上神身邊打雜的,什麽都會,什麽都能做好。
小重陽給三三端上一盞涼茶,“掌櫃的,你怎麽不困。”
“習慣了。”冥界時,白姑姑一般夜間行動白日補覺,她有事沒事跟着白姑姑屁股後頭跑,越晚上越精神,到了人界竟未改過這不良作息。
桌上的垃圾收進捅裏,桌椅擺好,小重陽打個哈欠,倏地二樓客房傳來一聲尖叫,吓得他險些被嘴裏的哈欠卡過氣去。
三三和小重陽趕忙上樓,走廊裏光腳跑着那個吃夜宵的圓臉客人,他見人來,哆嗦着手,指着一扇客房的門,“有鬼,你們客棧果然有不幹淨的東西。”
隔壁兩間客房的客人被吵醒,紛紛出來瞧熱鬧。
小重陽安慰着顧客,三三進了被說有鬼的客房,裏頭無任何異動。
難不成是顧客做噩夢了,方要出房門,一道赤黑色影子迅速打眼前閃過,三三再一回頭,影子出了門。
“有鬼吧,有黑影,看見了吧。”外頭的圓臉顧客哆嗦着腿腳說。
“沒有沒有,你眼花了。小重陽你看見了麽?”三三出門問。
小重陽搖頭,“哪來的影,哪來的鬼,客官你怕是夢魇了,我讓後廚給你做些甜水壓壓驚。”
看熱鬧的顧客回房睡了,圓臉顧客說什麽也要走,三三沒算人錢,讓人走了。
客人一走,小重陽湊三三耳邊,“真有,我看見那影了了。”
“還有似有若無的嗚咽聲。”三三進客房,推開西面窗戶,外頭是後院,海棠花開得正好,粉粉嫩嫩壓了滿枝頭,小鳥樹窩裏的燈忘了滅,整個院子一時看不出異樣,可方才怪異的嗚咽聲仿似是打院子某處傳入客房的。
先前白姑姑于客棧一露臉,孤魂野鬼們嫌少來白嫖,近日店裏客人正常,無一鬼怪,整個客棧亦無邪氣鬼氣妖氣,那赤黑影子和怪異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小重陽:“掌櫃的,不瞞你說。你未接手客棧之前就這樣,總莫名其妙出現影子還有異聲,此乃我們客棧自建以來的未解之謎,前掌櫃都不曉得原因。”
三三不信邪,解下腕間的無常鈴系在窗前,随手撥鈴,無聲音波一圈一圈蕩開,漾了客棧每一寸角落,她頗自信道:“我來了,謎自然要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