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豫州懸棺山, 小重陽熟,他自小在懸棺村長大,懸棺村世代守護懸棺山的佛像, 貿然請走神像不妥,須得請示村長, 為方便此行, 三三捎上小重陽。
晏郡離豫州六百餘裏,算是長途, 土地公重蕪又義務充當飛行工具,黑鵬背上馱着他心甘情願馱的扶顏外, 還有兩個包袱, 三三和小重陽。
小重陽頭一次騎鵬鳥,抑制不住的興奮激動, 鵬鳥飛行速度過快以至風太大,小重陽打指縫裏看風景, 又忍不住蹲下撸撸光滑油亮的鳥毛, 激動得結巴了,“我我小重陽居居居然有一天騎騎騎騎鲲鵬飛上天, 我騎的可是土地公啊。”他越說越興奮, 抓住三三的袖子, “掌櫃的,我騎的是土地公啊……”又朝一側的阿扶喊:“我騎着土地公呢。”
重蕪怎麽聽這話不得勁, 一個俯沖險些将小重陽甩飛。
一行人趕至懸棺村時, 村長正領着一幫子村民刨花生,一只巨鳥飛過, 遮天蔽日,村長及村民們無不仰視長呼, 鵬鳥落地,衆人不明所以連連後退,鳥背上走下四人,前頭兩個好像畫裏的金童玉女,男的俊朗飄逸,女的俏麗出塵,後頭跟着個白白嫩嫩的和尚,再後頭……是……因暈鳥而跪趴着的幹嘔的瘦弱男子,待人擡起頭,村長吓一激靈,那不是小重陽麽。
時間緊迫,小重陽朝村長道明來意,村長親自領着幾人登上懸棺山。
懸棺山确如山名,半山腰以木棍插山縫的方式懸拖着無數石棺。
村長自長滿蒿草的羊腸小道走過,雙手合十念叨,“我們懸棺村祖先受地念菩薩恩惠,世代守護山上的菩薩像,我太爺爺年輕時曾遇到菩薩的一位弟子前來請佛像,不料今日我竟能親眼得見菩薩的另一弟子,真是佛緣,實乃三生有幸啊。”
三三見村長崇拜敬仰的眼神直往三眼和尚身上瞅,這和尚可不是善類,她岔開話題道:“這山上為何放着如此多的石棺。”
“是藥屍。數百年前我們村遇到瘟疫,死了不少人,有個大夫說山上有種毒草服下能驅除瘟疫,但那草藥性太烈,吃下去六識全消如同活死人,一些被瘟疫折磨的病人食了毒草,命是保住了,但成了行屍走肉見人便咬連牲畜都不放過。村子亂成一團時,好在地念菩薩路過,菩薩說毒藥過烈,人直接服用受不住,但若服了藥人的血,瘟疫自除且不會被毒草的毒性影響。于是那二十一個藥人被菩薩困束後被村民放血,村民喝了藥人的血果然康複,大家為絕後患打算焚燒藥人,菩薩心善,将那二十一位藥人封入石棺,懸在山腰,便成此景。”
三三見石棺錯落聚在一起,頗為陰森,“那藥人不會掀棺出來再去咬人麽。”
“怎會,有菩薩鎮着,數百年來藥人安生得很。”村長撥開探到路上的一蓬野草繼續往前走,“說來那些藥人亦是我們的恩人,村民們上山拜佛時會給藥人祭些果子水酒。”
小重陽咧嘴,“小時候孩子們頑皮,大人會吓唬孩子若再不聽話就丢到山腰的石棺材裏去,裏頭裝着綠毛僵屍,一口一個小孩子。”他抱抱肩,“真是童年陰影啊。”
村長呵呵笑了,“我們小時候大人也是如此吓唬我們的,這叫傳承。”
羊腸小道盡頭,豁然開朗,乃四面山壁圍成個巨大的井字深坳,山壁間鑿着九個石窟,大小不一的九尊菩薩像鑲嵌其中,地上砌着石龛,上頭擺滿貢品香燭,可見當地百姓對菩薩的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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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眼和尚朝其中最小一尊佛像跪拜,口念佛咒,而後将一尊慈眉善目金燦燦的佛像裝入袈裟,是為請佛。
請佛後,為視尊佛,幾人步行下山,懸棺村村口前,三三一行向村長表示感謝并道別,村長挽留,一行人婉拒,晏郡無數人還在受噩夢侵擾,刻不容緩,幾人重新上了鵬鳥背上,小重陽出息了,跟仙人佛子做了朋友,村長領着全村人來送別,村長朝緩慢起飛的鵬鳥招手,“小重陽,記得回來看看,我們都惦記着你。”
小重陽含淚,剛點個頭,鵬鳥已沖t上雲霄飛出十裏。
夜幕來臨之前,一行人趕回晏郡子不語客棧。
一屋子的顧客怨聲載道,店裏盤旋無數只黑蝶,看着比先前只多不少,大街上亦有淩空展翅的碟子到處撲棱,有些人實在困得受不住,聚在一起倚着牆根睡了,沒多久便陸續驚叫着醒來。
三眼和尚進店後,擇個适宜的位置将佛像放下,他手持佛珠,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而後咬破指尖,以血作咒,于菩薩像手心畫一道上古佛咒,半人高的佛像登時迸出萬道金光,菩薩像亦虛化變大,幾乎頂到客棧房頂,店裏困恹恹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個個來了精神。
三眼和尚敲響金缽,清脆禪音振開,地念菩薩像微微啓唇,無數金色佛文溢出,包裹住整個客棧,祥和的詠經聲繼續散逸開來,自客棧門窗屋頂甚至牆面穿透而出,散落晏郡大街小巷民房宅邸……
晏郡整個上空若隐若現金色佛經,自虛空而來的詠頌之音聽得人神清氣爽無比安寧。
不但整個晏郡百姓被宏偉佛法驚嘆折服,三三望着漫天佛文亦忍不住誇贊,“阿彌陀佛,佛法無邊,原是真的。”
這夜,月明星燦,淡淡月霜照耀整座城池,百姓們安然入睡,再無噩夢侵擾,睡了生平以來最安詳的一個覺。
早上,子不語客棧的客人紛紛醒來,再不見到處盤旋的黑蝶,阿扶讓答叔來送來一大籃子水果,慶賀子不語徹底清除縛地魇。
三三翻看功德簿,先前若隐若現的一行行功德又穩了,另外還多了好幾行功德,她心滿意足阖上功德簿。
原來《梵悲咒》不止有驅魇之效,還能滌蕩人心底深處的雜欲惡念,一些心術不正隐藏于市的魑魅魍魉被佛經敲得頭疼欲裂,大多數收拾包袱搬家換城。
歪打正着,又給自己添了一筆功德,她離自由婚姻越來越近了,三三笑得眉眼彎彎。
子不語請來菩薩為客人驅除夢魇,顧客們紛紛道謝離開。客棧恢複安靜,三眼和尚靜靜站在角落拿袖子細細拭擦佛像,綠俏往人身上仍個蠶豆,“禿驢別擦了,你師父身上沒土。”
和尚除魇有功,三三拽了下小鳥的袖子,“修得造口孽。”
“什麽口孽,我不過說實話,雖然他師父是個偉大的菩薩,但他弟子佛心不穩行為不端,不配做菩薩的弟子。”
就事論事,小鳥話糙理不糙,三三心裏亦納悶,地念菩薩那般人物為何要收這個孽根未除的小和尚做徒弟。
不對,這和尚原是姑蘇燕子矶人,小青梅随高官入京他才跟去,後來去皇覺寺剃度當了和尚才有入宮的機會,地念菩薩是何時收他為弟子的?終歸不是他當小沙彌那段時間,憑借地念菩薩于佛家的力,皇覺寺若知小和尚乃菩薩弟子,不得将人供起來。既非先前被收做弟子,那麽便是後來……後來……
三三瞳孔一驚,覺得自己的臆想有些大膽,難不成……她默默靠近菩薩像前的小和尚,他背身而立,一身樸素僧衣,面對菩薩像,先前的妖嬈邪魅之氣蕩然無存,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虔誠之意。
“我說……”三三弱弱開口,“亂葬崗裏那個雷雨夜,将你救活,賜你新生,開你額心之眼的恩人,不會是地念菩薩罷。”
“阿彌陀佛。”小和尚回頭,唇角勾着一絲笑,“正是。”
當年他被青梅利用,被皇帝賜死,斬頭之後丢入城郊亂葬崗。頭七之夜,下了雷雨,一道天雷驀地劈中他眉心,劈出一只爬滿紅血絲的赤眼,他意識逐漸恢複,他想他是死而複生了。
漫天紫雷中,一位身披佛光手持九環錫杖的佛子,腳踏蓮花步走到他面前,聲音溫潤無暇,沁人心脾,“我賜你重生,自此做我弟子可好。”
他沒有理由不應。
額心之眼賜予他磅礴靈力,他潛入皇宮,望見常詩詩躲在寂靜的假山角落燒紙,她已升妃,封號甄。甄妃口中喃喃,“莫要怪我,雲妃處處壓我,我在深宮之中步步艱辛,不得不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鏟除異己,剛好雲妃入宮前與一僧人有情,聖上心有芥蒂,我才順水推舟,利用了出家的你。我知你心善又念着我,不會揭穿我,日後你每個祭日我必暗中為你誦經祈福。”
和尚于一片紙錢火光中現身,吓得燒紙的甄妃連連後退。
“我非鬼,你若想,我帶你離開皇宮。”他道。
甄妃穩住心神,連連搖頭,最後轉身跑開,消失于墨一般的稠夜。
那一刻,他知,她早便不是他的青梅詩詩。姑蘇燕子矶池湖邊那個單純無邪的小姑娘早被深宮的恩寵繁華迷了眼,失了心。否則,她怎麽舍得利用他,殺了他。
一道佛光破月而來,一身輕軟僧袍的地念菩薩落在小和尚身側,如初見那般,唇角含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你為何要救我?”小和尚問,亂葬崗裏數不清的死屍,他并非死得最慘最冤的一個,為何菩薩獨獨救他。
菩薩擡首,望了望懸在宮宇一角的茫茫月牙,輕緩道:“你同我頗像。明明甘願犧牲,卻有旁人察覺不出的怨念。”
三眼和尚長睫微顫,收回思緒,幻出一襲袈裟裹住菩薩像,菩薩像于他的詠經聲中縮小,最終化作一個光點,落入他掌心,他合掌走出子不語。
客棧全體成員目送三眼和尚離開。
綠俏擔心着三連問:“他會去哪,會不會又做壞事,他菩薩師父知道他幹的那些壞事不揍他麽。”
三三:“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此去豫州懸棺山,又是重蕪出力,三三為表感謝,讓霄大做了一盒點心一匣菜肴打算給人送去,想到那張冷臉,不禁打個寒顫,以土地公那高冷的小性子,她一人去不一定見她,未免尴尬她順腳去了對門捎上阿扶,有阿扶在,土地公不會讓她吃閉門羹。
兩人并行往二十四明月橋走,三三不解道:“地念菩薩那般悟性境界之人為何要收個品行不大端莊的小弟子,既收人為弟子為何不随在菩薩身邊修佛,那小弟子反而跑去屍涼山給大妖當手下,委實迷惑。還有,菩薩将人死而複生,違反天道,破輪回秩序,他不擔心被佛國懲罰,不怕被天道反噬麽。”
阿扶眉頭微颦,“我亦奇怪。”沉吟片刻,“地念菩薩行事亦正亦邪,倒是個耐人尋味的佛子。”
行過美食街,三三被街頭小吃的香氣勾出饞蟲,見什麽都要吃上幾口。阿扶後頭付錢,見小姑娘吃完麻醬燒餅又吃奶酪櫻桃羹,“你這樣吃不怕胖麽。”
三三止步,甜羹到嘴巴後有些咽不下去,她仰頭頗認真問:“我胖了麽?”
阿扶捏捏她的腮,若有所思。
“真胖了?我真吃胖了?”三三瞪大杏眼,一副受刺激的模樣。
阿扶繼續逗人,又擡手捏捏她另一邊腮,“可能也許大概……打我手幹嘛,多捏幾下才能捏出胖了幾斤幾兩。”
三三察覺出對方是再故意逗弄她,繼續邊走路邊吃羹,“雖然近日我吃不少,但我有運動,定不會長胖的,你少糊弄我。”
“胖點,也可愛。”
“我一點不想胖,小時候我奶膘多,每次鬼問路都叫我胖墩,讨厭死了。”
“是有些不禮貌,你沒揍那些沒禮貌的鬼啊?”阿扶笑嘻嘻問,腦海中不禁浮現可可愛愛的小團子。
“是想揍,但打不過,不過我會給人瞎指路。”
“啊,真成倒黴鬼了。”
兩人說笑着到了土地公廟,重蕪未出門,廟院的金桂樹下,他正同一位身披紫霞雲裳的美人下棋。
美人後頸白皙纖長,蔥段般的指尖撚着一枚白子,似是餘光瞥見有人來,擡頭一笑,“貴客來了。”穩妥妥落下手中白子,“重蕪你輸了。”這才起身走到阿扶身邊,矮身行個禮,“不料再次遇見掌櫃。”看一眼對方身側随着的姑娘,“這位便是子不語的女掌櫃吧。”
“正是。”阿扶向人介紹,“這是三三,這位是琴瑤仙子。”
“冥界污濁之地竟能養出如此水靈的姑娘真是難得。”琴瑤仙子大大方方打量着。
雖是誇贊話,三三怎麽聽都別扭,冥界怎就成污濁之地了,忘川河畔雖有無數游魂,但亦是生養她的地界,冥府裏更是住着一群可愛的人,高冷英俊的冥主,面冷心熱的閻王,深藏不露的白姑姑,好脾氣的黑無常,還有聽起來吓t人但接觸下來十分平易近人的四大死神,更不要提那些鮮明生動的大小冥差。九重天上的仙子都這般高高在上麽。
三三壓下心裏頭的不滿,還是禮貌回着,“仙子才是絕色美人呢。”
三三不想同仙子多說話,拎着食匣子去了重蕪身邊,“我讓霄大特意做的點心和小菜,一點心意,感謝你每次慷慨相助。”
重蕪接過,面無表情,“多謝。”
阿扶瞧見三三朝重蕪笑得一臉燦爛,小姑娘的眉眼間掩飾不住的崇拜之意,他驀地覺得心頭一酸。
琴瑤仙子邀請阿扶下棋,阿扶見三三有一搭沒一搭同重蕪聊着,他便答允仙子,兩人對坐枯廟金貴樹下,乍一看,無論顏值氣質頗為相配。
“好久不同你下棋了,我可是暗中苦練棋技,看我能否贏你。”琴瑤摸着棋子道。
阿扶将手中黑子落棋,“你性子好強,非要贏我,在我看來完全沒必要,你自有你的長處,琴瑤仙子的琴藝天下無雙,若要比琴,我必輸。”
“來人間謙虛了,你的簫聲才另萬物折服。”
兩人言笑晏晏下着對手棋,金桂樹不合時宜得搞浪漫氣氛,飄下幾朵金色小花,重蕪進了廟堂,三三這才注意到金貴樹下對面下棋的一雙人,她越看越刺眼,這時重蕪養的山貓跑她腳下亂抓撓,“丫頭,上次你給的小魚幹十分美味,還有麽。”
“沒。”心煩意亂的三三沒好氣道。
山貓金色瞳眸瞄一眼金桂樹下那對俊男靓女,然後翹着尾巴圍着渾身散發酸氣的姑娘踱貓步,“我給你說個小道消息,你給我一些小魚幹成不。”
三三蹲下,跟山貓大眼瞪小眼。上次釣出千手毒師的法子還是從這山貓口中得知,可見這是只貓界百曉生,“你要向我透露什麽小道消息。”
山貓輕巧一躍,跳上三三的胳膊,肉墊一踮,貓臉湊她耳邊嘀咕幾句。
三三握緊拳頭咬牙,“豈有此理,這是吃着玩碗裏的瞧着鍋裏的。”言罷風風火火走出廟門,山貓後頭喊,“別忘了送小魚幹來。”
三三氣嗆嗆出門,桂樹下正下棋的兩人怔住,阿扶起身,朝琴瑤道:“抱歉,改日再約。”一道風掃過,沒了影兒。
琴瑤怔然間,山貓伸個懶腰,喵嗚一聲,“這追妻速度,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