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并非接客的時辰, 子不語客棧衆小二圍在桌前吃堅果唠嗑,先前請地念菩薩一事,小重陽多少出了力, 綠俏對人身世好奇,剝着松子問:“你父母早亡, 你是跟着村長長大的?”

一旁的紅泥小火爐上烤着紅薯花生, 散着陣陣香味,小重陽拿鑷子給吃食翻面, “确實在村長家住的時日最長,但張根叔柳大娘二狗哥家也住過, 我算是吃百家飯長大。”

“那後來呢?為何離開懸棺村, 又為何來晏郡當了店小二。”

小重陽眯眸,回憶起往事種種……他打小陰陽眼給他帶來諸多不便, 有些村民甚至頗為忌諱,愚昧些的人家家裏出了什麽事總會說是他方的, 盡管村長極力護着他, 他心裏頭還是不舒服,直到有個游方老道路過懸棺村。

“一個白胡子老道游歷至懸棺村, 曉得我有陰陽眼, 問我想不想跟他走同他學本事, 我自然是想的,于是便跟道士走了。”

“你會法術?”綠俏拾起幾個烤焦的花生問。

小重陽搖頭, “我雖有陰陽眼, 但于修道上毫無天賦,後來放棄了。”他垂頭, 掩下眸底的晦暗之色,又給紅薯翻面, “再後來來了晏郡,遇見老掌櫃,于是做了這家的店小二,直到如今。”

綠俏想,與霄大和她的身世比起來,小重陽好多了,雖無父無母卻也未受過什麽嚴重傷害,甚至還被村長保護着,她同霄大除了父母外無人護佑他們,從小跌跌撞撞一人長大,直到遇到善意的老掌櫃。怪不得小重陽性子那麽好,同誰都能和諧相處,是安定的童年賜予的力量啊。

“老掌櫃真好,不嫌你有陰陽眼,也不嫌棄我是妖,老掌櫃走了那麽久也不知去何處,有點想他,想揪他的胡子。”綠俏剝着花生說。

“我也想老掌櫃。”小重陽歪頭,問一直悶不吭聲埋頭苦吃的小花,“老掌櫃是你親戚,老掌櫃走之前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去何處。”

小花搖搖頭。

衆人嘆口氣,這時見掌櫃的回來了,臉色不大好,像是從哪裏受了氣一般,綠俏起身招手讓三三過去吃些東西,三三頭亦不回上了二樓,衆小二面面相觑間,阿扶打外頭進來,一言不發匆匆上了二樓。

“吵架了?”

“好像是。”

“阿扶脾性好,一向寵姐姐,何事讓兩人生氣鬧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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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重陽老花搖頭,縮在角落的霄大跟着搖搖頭。

三三進了寝屋便關嚴實門,後腳追過去的阿扶擡手敲門,“讓我進……”

“現在不想見你不想聽你說話,我還沒氣夠。”門縫內傳來姑娘的嗔怒聲。

阿扶笑笑,垂下手,乖乖站在門外,好半響,門自裏拉開,三三站在門口,不大好的語氣,“傻啊,還真在往外幹站着。”

“等你氣消,等你想聽我說話。”

三三轉身退回屋,這次未關門,阿扶自然地走進去,給坐在桌邊的三三倒茶,“吃琴瑤的醋?”

被當面揭穿的三三,哼了一鼻子,阿扶将茶推至她手邊,“是我不對,未曾考慮周全與人下棋忽略了你,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姑娘,我沒什麽經驗,這次是我不對,以後再不敢了。”

“你同她很熟?”鑒于對方認錯态度不錯,三三給人個面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天宮之上有過數次交集,算不得熟。”

三三驀地放掉茶盞,“不熟?不熟她特意下凡約你游湖。”

阿扶怔了下,瞬間猜到是重蕪養的那只貓恰好瞧見多嘴說了什麽,他坐到旁側花梨凳上,“确實同她游湖不假,但并非她特意下凡約我游湖,是天君派她來人間除妖,恰巧路過晏郡于是約我去了湖邊說了幾句話。”又提壺給人續茶,“記得上次我同你說過與舊人去了湖邊。”

誰知是個女的,三三心裏碎碎念,“天君親派她下屆除妖,她很厲害?”

阿扶客觀回答:“琴瑤琴術無雙,不單指音律好,她的琴聲止暴消戾淡心魔,其實為仙者除魔衛道,除的并非妖魔本身,而是妖魔心裏的惡念與戾氣。一時沖動犯錯的大妖殺之可惜,若能除去妖邪心中之魔,可為天族所用,造福萬民。”

誇贊人家的話,可确實事實,三三心裏頭除了有點不舒服之外更多的是羞愧,同樣與阿扶相識,同樣是女人,她比人家差太多。

“我怎麽覺得她喜歡你,看你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三三正視本心,直言道。

阿扶搖頭一笑,端起茶盞潤口嗓子,“沒影的事,我們身份懸殊,絕無可能。”

“哦?她什麽身份?”

“雲頂宮宮主,琴瑤真君,地位不凡,雖說她是天君最寵愛的侄女……”

“太好了。”三三登時喜笑顏開,忍不住開打斷阿扶的話,“聽聞天君最重家室門第,最講究門當戶對,尤其天君家族,人家是天君的侄女啊,就算她對你有想法,天君斷不會讓她下嫁給神殿的雜役,你們這身份我倒是放心了,不配。”

“……誰配不上誰?”阿扶眉毛一挑問。

“當然是……她配不上你了,這天下間除了我誰都配不上你。”三三小滑頭道。

“嗯,我認同。”

栖息窗口的一尾蜂鳥,悄無聲息離去,明月湖上泛舟的琴瑤化去掌心蜂鳥,她冷哼一聲。

她不配,她确實不配。

太古神族有規,為保神界血脈純正,神之伴侶需得是神,若非神脈,不論因果緣由,罪孽一律由神之戀人承擔,若神脈不匹,神之情侶必遭天譴萬劫不複。

她已位及天宮十二宮宮主,又修得真君之位,勤加修行再加上天宮的奇珍異寶加持,破無上境修成小神也不是不可能,而那塊石頭,同她比起來差得遠。扶顏上神看上她不過覺得新鮮有趣罷了,露水的情緣終會散,她需得大氣些,不與瑣碎計較。

船身微動,一道影子落在船板上,琴瑤回身一望,“爹,你怎麽來了。”

菩須師祖縷着黑白相間的胡子走進女兒,“屍涼山的大妖派人去茱萸上鏡求助,說是曜夜被欺負請爹為他主持公道,我借口t閉關躲了好些時日,終究是結拜兄弟不能一直躲着,于是來屍涼山看看。”

“那麒麟獸嚣張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更是包庇邪犯,無視天道,神尊要罰他,爹你千萬不要管他。”

“高看你爹了,神尊罰他我能如何。不過出面說幾句安慰話。倒是你……”菩須師祖意味深長看女兒,“找借口下凡晏郡,別以為爹不曉得你打的何種心思。”

江面綠水生煙,琴瑤扭過身看浩渺風景,不說話。

“真是被寵壞了,神明你都敢觊觎,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別怪爹打擊你,你同扶顏上神絕無可能,盡管你是金尊玉貴的郡主,雲頂天宮之主,但你夠不着,遠遠夠不着神明。”

“天地玄機,世事難料,誰說得準呢。你們這些老古董,我們年輕人想法可同你們頑固派不一樣。”琴瑤反唇相譏。

“我老古董?扶顏可比我不知古董多少個古董,別看他長得年輕,那是個不知壽數的老祖宗啊,你才多大歲數,成何體統。”

琴瑤看她爹,“假若,我是說假若扶顏尊上看上你女兒,你會嫌棄他歲數大麽。”

“燒八百輩兒高香都燒不來的好運術,你別做白日夢了。”菩須師祖說實話。

琴瑤不想聽她爹刺激她,化作一道光霧飛天,“白日夢又如何,又不要錢。”

“造孽啊……”菩須師祖仰天長嘆。

子不語客棧請來地念菩薩像,祛魇一事後,客棧徹底洗白,店裏生意忙碌起來,投宿的打尖的來了一茬接一茬,翻桌好些次,樓上客房也幾乎全滿,由于店員緊張,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生使,老花小花兩只壁虎直接累成狗,巧姬不停自井底往上送水最後直接趴井沿邊吐舌頭。

夜已深,店裏只剩最後一桌食客,小重陽卷着肩膀上的毛巾擦汗,“掌櫃的,招人吧,不是我們懶,是真忙不過來,我恨不得長八只手。”

櫃前寫字的三三,頭亦不擡,“行喽,明個招個蜘蛛精,上菜老方便了,一次端八個盤。”

小重陽被逗樂,“還招妖精啊,依我看蜘蛛不如蜈蚣,蜈蚣腳更多,一次不知端多少個盤,那咱們改名叫妖鬼客棧好了。”

“喏,将這個貼門口。”

以為是招工啓事,小重陽接過對方手裏方寫好的字,看也沒看走出門貼門側,剛要回屋,餘光瞧見字不對付,退回幾步,“限量接客,每日六桌,逾不接待。”

他蹬蹬蹬跑回櫃前,“掌櫃的你不想掙錢。”

“我有更重要的事做。”天天接待那麽多人,妖魔鬼怪怎麽顧得過來,六桌不錯,足夠店裏開支,剩餘一些錢存起來,年底給店小二們發獎金。

小重陽豎大拇指,“掌櫃的,您果然超凡脫俗。”

“還有酒沒有。”僅剩的那桌,坐着兩個中年人,一個是春水巷開陽春面的牛老板,還有一個眉毛有痣的生臉。

小重陽過去招呼,順手倒茶,“牛老板,您今個喝不少,要不我給你上些醒酒湯罷。”

“小重陽你啥意思怕我付不起錢咋地,有酒就上。”牛老板卷着舌頭吵嚷。

小重陽只好去後院搬了一壇子烈性不高的酒,回來給人倒酒,長痣的那個勸着,“少喝些,喝多了難受,仉仉姑娘也看不見,更不會心疼你。”

這話将牛老板刺激得更傷感了,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痛哭道:“前些日子還好好的,仉仉與我吟詩作對彈琴作畫,不知為何,突然不見我了。”他抖着手,自懷裏掏出一袋銀子,“這麽多錢居然見不到仉仉姑娘一面,我不甘心啊,為何啊為何啊……”

櫃前正撥算盤的三三,只覺仉仉這個名字有些熟稔,好像在哪裏聽過,思忖間,牛嫂來了,進門直沖僅剩的那一桌,擰着牛老板的耳朵叫嚣着,“你個天殺的偷了我的錢去青樓嫖妓,你瞧瞧你還有個人樣麽。”

牛老板躲閃,牛嫂不依,牛老板見內人在外面不給自己面子,登時惱羞成怒竟一把将牛嫂推倒。牛嫂坐在地上哭起來,都是春水巷的鄰裏,三三小重陽趕忙過來勸架。

眉痣男見人家媳婦追來了,他趕忙偷摸溜了,小重陽扶牛老板起來,牛嫂坐凳子上哭開,“他納個妾我都不說什麽,偏偏瞧上青樓裏的狐貍精,連着好些日不回家。”她猛地起身,捧着相公的腦袋一扭,給旁人看,“看這黑眼圈了沒,像是得了痨病啊,嫖就嫖吧,你倒是節制些,當心自個兒的身子骨,這要嫖死了丢不丢人,我與犇犇還怎麽擡頭見人。”

牛老板确實臉色蠟黃,眼下黑眼圈濃重。

牛嫂思想奔放,三三小重陽竟接不上話來,剛好阿扶打外頭進來,手裏拎着兩碗打包馄饨,“蔡記最後兩碗馄饨被我包了,牛哥牛嫂也在啊。”

牛嫂稀罕俊的,朝阿扶腼腆笑了下,不願當美男子的面撒潑,擰着相公的耳朵拽出門,“別往外頭丢人,咱們關起門來好好掰扯掰扯。”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

兩口子走了,三三阿扶一人一碗馄饨吃,阿扶:“近日店裏生意不錯,掙了不少錢,如此下去早晚成小富婆,可憐我那長生鋪子始終冷清,說不定以後靠你養我。”

他那棺材鋪裏的棺材死貴,分明是不想賣出去的節奏,三三伸手拍拍他的臉,“定将你養的白白胖胖。”

“那我祝你生意興隆。”阿扶大手覆上撫在他臉上的小手。

“你曉得的,我的目的并非掙錢,我想我有活幹了。”三三咽下嘴裏的馄饨說。

“哦?”

三三抽回手,“方才你有沒有注意到牛老板有問題。”

“擦肩而過,一絲妖氣。”阿扶如實道。

“你果然厲害,擦肩而過都能感覺,我是勸架時碰到他身體方感覺有股似有若無的妖氣。”

“然後呢?”

三三回憶,“方才牛大哥提及仉仉,我想起來敖四也提過這麽個人,好像是望月樓的姑娘。”

阿扶放掉手裏的湯勺,起身,“走,夜深人靜,莫要辜負良辰美景,咱們逛窯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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