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烏雲游月, 夜色含香,青陽觀外的茂密林木被風吹得簌簌響。
觀內神龛角落,一位年輕公子衣衫半退, 伏在紅衣姑娘身上行銷魂之事,那姑娘趁人神魂颠倒之際打人口中吸食着元陽之氣。
三三驀地一聲掃黃, 瞬間打破道觀內的旖旎。
紅衣姑娘轉過臉, 未曾褪去的潮紅挂在眼尾面頰,但眸底透着殺氣。
三三眯眼一瞧, 果然是拂仉仉。
仉仉姑娘還未開口,那公子急了, 匆忙提上褲子罵罵咧咧朝道觀門口那道突來的影子走去, “瞎了你的狗眼打攪爺的好事。”走進了發現是個嬌俏的小美人,當即軟了語氣, “呀,是個姑娘啊, 大半夜的怎跑這荒郊野嶺來, 來一起快……”話未說完,驀地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壓身, 趴在地上起不來, 一身青氅的阿扶閃現門口, 瞥一眼破窗位置,“跑了。”
紅衣女抱着雙肩縮在牆角, 一副被壞人欺負的可憐模樣, 三三不解,“哪跑了, 那不牆根旮旯裝可憐麽。”
阿扶打地上吸起一片枯葉,朝牆角的紅衣女身上擊去, 女子受痛,驚恐地瞪大眼,咧開嘴嘶吼,嘴越裂越大,甚至咧到耳際,堪稱恐怖,最後一聲痛呼後,皮相漸漸化去,是一具醜了吧唧的木雕狐貍。
趴在地上的公子,這才反應過來哇哇賊叫,“鬼啊,救命啊……”
三三本想替那既風流又倒黴的公子解了身上的千金咒,方要施法,被阿扶牽着手往外走,“滿嘴不幹淨,讓他趴在這反思反思。”
“萬一有野狼。”
“吃了幹淨。”
“……”
循着仉仉留下的依稀痕息,兩人追蹤到蘇氏茶園,石屋裏一扇窗子亮着燭火,窗棂上映出一副和諧畫面,女人再給男人喂吃食。
三三啧啧稱奇,“她不但跑得快,這身份轉變的也忒絲滑。”
Advertisement
前一刻同野男人打野戰,這會又做回賢惠的姑娘照顧起心上人。
院門半敞,兩人直接走進去,正巧小歡出來潑水,兜頭潑過來一盆水,阿扶抱着三三肩頭一旋,躲過一盆洗腳水。
小歡瞪眼,“啊,是你們啊,這大半夜的,抱歉我沒瞧見。”
屋內的一雙人聽到外頭動靜,原是有客深夜到訪。蘇湛披衣迎客。
仉仉給兩位不速之客倒茶,“你們說追妖追到這裏。”她笑笑,“這小院只有我們三個,你看我們哪個像妖啊。”
三三望一眼桌上藥碗內只剩個底,不答反問,“敢問蘇公子患何病?”
“哦,氣血有些虧,吱吱日常給我熬一些補身的藥。”蘇湛回。
“吱吱姑娘當真賢惠,會煮湯又會熬藥,對了吱吱姑娘,方才你在何處。”三三追問。
“從黃昏到現下,我一直在這小院裏陪着阿湛。”
蘇湛點頭,拉住仉仉的手輕輕摩挲兩下,替人作證,“吱吱一直在我身邊,陪我曬茶收茶,熬藥煮湯,二位該不會懷疑吱吱是妖吧。”
“誤會誤會,我們可沒那個意思。”三三自太師椅上起身,人家護妻心切,她不好當面揭穿,“叨擾了,時間不早了,改日我們必登門謝罪。”
“哪裏。”蘇湛禮貌送客。外頭風大,吱吱讓小歡推蘇湛回去,她親自送兩人出院門。
院門阖上,仉仉盯着面前的三三譏諷道:“姑娘窮追不舍的,當真要管閑事。”
“你用迷谷枝雕狐貍身,輔以幻術塑肉身,吸食人陽元之氣,此舉有反人間秩序,亂了壽數倫常,天地不容,趁你還未奪人性命犯下大錯前,收手吧。”三三道。
仉仉呵呵輕笑,“迷谷狐貍每日要同兩位公子歡愉,從無休假,算下來,我操控她一共吸食了一百二十一位公子的元陽之氣。”
這妖精如此大方承認罪行,讓三三阿扶頗迷惑,阿扶問:“你腰上的無題香可掩你妖氣,遮你本體,你真身為何?”
茶園背後是綿延起伏的大山輪廓,被雲頭月光照出幾縷霧色,仉仉仰頭望山間月光,“旁人都喚我狐貍精狐貍精。”她亮出一只毛茸茸的狐貍爪,“沒錯,我乃青丘一只狐貍。”她偏頭看三三,“你這客棧掌櫃究竟是幹什麽的,捉妖師?”再瞥一眼阿扶,“你這模樣倒是幾分谪仙之氣,莫非是下山游歷的仙修。”
“你當我們多管閑事吧。”三三勸說,“你只取人少量元氣陽壽,卻不害人性命,可見良心未泯,那些陽元之氣,你給蘇湛用了?”
方才她在蘇湛的藥碗裏察覺陽元之氣的痕息,繼續猜測,“你采陽補陽,是為了給蘇湛續命?”
“是。可你們奈何不了我。”仉仉解下腰上的鵝黃色香囊,拿在手裏,“無題香不但掩我妖氣,藏我本體,裏頭還裝着一百二十一人的半魂。”她隐去香囊,對上兩人視線,“就怕遇到多管閑事的,我吸走陽元之氣時順帶以狐媚之術攝走他們半魂。失去半魂暫時無甚影響,但若再投胎轉世不是癡兒便是傻子,你們莫要多管閑事,容我想法子護住蘇湛後,會将那些肮髒的半魂放了,若你們非要糾纏……那一百二十一人要倒黴了。”
“好走,不送。”仉仉又道一句,專門回了院門。
三三偏首看阿扶,“無題香囊搶過來不行麽。”
“那香認主。強搶自焚。”
“……那一百二十一個嫖客也不是什麽好人,不如給他們一個犧牲的機會。”三三道。
“理論上可行,但你不要積德了?”
三三一想,是呀,她是要積德的,若收了狐貍卻致使一百二十一人魂魄不全,資不抵債,收狐貍的德行全扣光都不夠,這不丢了西瓜撿了芝麻麽。
山風涼,吹亂了三三鬓角碎發,阿扶解下身上的薄氅給人披上,“我們已找上門,狐貍精暫時會收手,應不會再吸食人元氣,我們先回去罷。”
三三走之前,打門縫裏朝裏望望,屋內燭火已滅,看來是睡了,“蘇湛除了腿疾看上去還行,怎麽就是個短命的,他大哥才像短命鬼。”
“對了。”手有點涼,三三将小手塞到阿扶手心取暖,“蘇鳶,就是蘇湛的大哥,身子骨弱得不行,這個時節穿貂裘,我猜應是用腎過度,那身子骨怎麽滿足那麽多老婆,所以啊……”
三三停步,認真仰頭看着阿扶。
“嗯?”阿扶亦認真盯着眼前的姑娘看。
“為了以後自個兒的身子骨,不要納妾。”三三提議。
“那好,我不納妾,只娶你一個。”阿扶故意逗她,“想納妾的時候我只在心裏頭想想。”
“想想也不行。”三三踢他一腳。
阿扶皺眉呲牙,蹲下揉腳,“完了,我未來妻子是個母夜叉。”
三三的粉拳頭掄上去,“再說一句試試。”
嗷嗚……荒山野嶺的茶園小路,阿扶被打出狼叫聲。
—
守門的小歡睡了,蘇湛卻睡不着。偏房的燈暗了,他不知吱吱是否睡了。
蘇湛起身,也不燃燈,只披了件外衫,靜步走到窗前,望着偏方的木門。
那個叫三三的姑娘來了兩次,一次将吱吱認作仉仉,這一次是循着妖氣而來。方才他說了謊,吱吱并未同他在一起,今日晚膳他只食了一碗藥粥,便在屋裏看書,吱吱說要去藥鋪買一味藥材,他叮囑對方路上小心,早些回來,然後目送吱吱的身影走出大門。
後來,三三與阿扶追來,吱吱只比兩位早回來片刻。
蘇湛不得不懷疑吱吱的身份,腦海中又不禁想起與吱吱初遇的場景。
他第一眼看見她便喜歡。一身素衣的姑娘,明眸皓齒沖他t微微一笑,心湖仿似被春風拂過一般,蕩起層層漣漪……
—
翌日一大早,仉仉熬好了桂花粥給蘇湛送來。見他眼下烏青,仉仉忙放掉粥給他把脈,片刻後松口氣,“還好無大礙,你昨晚失眠了?”
蘇湛盯着她略帶憔悴的眼角,“你昨晚亦沒睡好。”
仉仉将臉搭在他膝上,“想你想的睡不着。”
蘇湛輕撫她垂至肩頭的墨發,“就你嘴甜,睡不着可以來找我。”
“還不是怕我來了吵你睡不着,哎,我忍的很辛苦的。”
蘇湛被逗笑,“同你在一起,我根本不想睡覺,多睡一刻都是浪費,只想看着你。”
仉仉擡起頭,清潤無邪的眼眸直盯着他看,嘴裏的話卻有些頑皮,“我這樣好看,大半夜來找你,萬一你把持不住怎麽辦。”
蘇湛擡手彈了下她腦門,“越發像個勾人的狐貍精。”
仉仉起身,端起小桌上的一碗桂花粥,一勺一勺喂給人吃,被喂食的蘇湛忍不住莞爾道:“我是腿疾,手又沒廢,我自己來。”
“我偏喜歡伺候你。”一勺桂花粥送到人唇邊,蘇湛卻沒張口。
“怎麽了?不和胃口,我看你今日吃得不香。”
蘇湛定定看着她,“吱吱,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空氣中沉默半響,仉仉笑了,“三三的話是不是讓你産生懷疑。”她放掉粥碗,看着輪椅上的俊公子,“若我真是妖,你怎麽辦。”
蘇湛唇角微動,欲言又止。
—
難得三三醒得早,早早開店營業,不料迎接的第一個客人竟是白姑姑。
白姑姑看起來精神狀态不大好,像是連熬好幾宿的模樣,哈欠連天進門,“查出什麽來沒有。”
三三給人倒提神的桂圓枸杞茶,“果真是個狐貍精,靠汲取陽氣給心上人續命,但人家有絕招,勾魂攝魄,以上百人的半魂作挾,我暫時還未想到阻止她繼續吸食人陽氣的法子。”
“別急。”白姑姑一口幹了補茶,示意三三再倒一杯,“哪裏的狐貍?”
“青丘。”
“丼州與青丘交界,孟婆對那地界熟,青丘狐族少主同她拜過把子,我讓她給青丘去封信,既是青丘跑出的狐貍青丘自然要管。”
茶喝空了,三三去添水的當口,白無常淩空畫了一道鬼符給孟婆燒過去。
三三好奇問:“仉仉犯的罪好像不小,青丘會如何處置她。”
白無常喝茶,掀個眼皮瞧她,“生恻隐之心了不是。”
“我是覺得被她吸走陽元之氣的那些人,皆是□□好色之人,活該,況且她也沒殺人,并非誠心作惡,不過是為了給心上人續命,罪不至死吧。”
“估計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人界自有人界之法度,小小一只狐貍亂人界秩序,汲元陽續他命,惡妖邪修之行徑,即便她非誠心作惡,亦難逃天譴罪責。”
三三嘆口氣,白姑姑困得不行,拿眼睛撐開自個兒眼皮,“推了一整晚牌九,西海那頭龍不賴,讓我贏了一宿。我覺得那小龍除了頑劣些別的還好,要不你順應天意的湊合一下。”
三三從櫃腳抽屜裏翻出一些藥膏,“我一向叛逆,偏不順天意。”
“幹嘛去。”白無常見人朝外走,問道。
三三回頭,“昨晚我一時沖動把阿扶胖揍一頓,打歸打,藥不能缺。”
可以啊,心上人也下得去手,白無常一臉拜服,見人走去對面的長生鋪子,她又淩空畫一道鬼符,這次是燒給閻王的,她十分好奇開棺材鋪的那小子是何身份。
—
這日天冷,子不語門口的槐樹上挂上一層銀霜。天冷客人少些,夜幕降臨,好歹來了一位客人。
一位小厮推着輪椅上的一位年輕公子進門來。
小重陽剛要熱情地招呼過去,櫃前的三三先一步出聲:“蘇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