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蘇湛的貼心小厮小歡, 被打發去了客棧後院陪小花玩,三三親自給人倒茶,蘇湛道一聲感謝後, 端起杯盞喝茶,袖口随着喝茶的動作滑落幾寸, 三三觑見蘇小少爺的手腕上有幾道細細的疤痕, 顏色或深或淺,看上去既有新痕又有舊疤。
難不成這蘇家小兒, 曾割腕自殺,割一次不夠, 锲而不舍割了好些次?
三三心底正臆測着, 坐蘇湛對面的白姑姑,吃着糖葫蘆開口, “蘇小少爺不會是來投宿的吧。”
蘇湛似有些緊張,指尖摩挲一陣, 才溫聲道:“我想知道吱吱究竟是誰。”
三三未咂摸出人手腕傷口如何來的, 拉回思緒,坐下嗑瓜子, 眉眼間藏着八卦, “你先告訴我你與吱吱是如何相識的。”
蘇湛點點頭, 瞳仁微潤,陷入回憶。
他因失血過多, 在床上躺了一整月, 好不容易養出點精神,讓小歡推着他去茶園逛逛。
去時天氣暖, 山上風雲變幻,轉瞬涼了下來, 小歡回去取衣裳,他見一只小白狐被一株茶樹卡住,他想去救狐貍,奈何力氣不夠,轉不動輪椅,前頭茶埂走過幾人,是大哥院裏的,他本想張口求助,卻聽那幾人議論道。
“那不是湛少爺麽。”
“他沒死啊,失了那麽多血竟然沒死。”
“他一直看着我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
“鳶少爺不喜歡我們與小院的人親近,快走吧。”
幾人漸行漸遠,他越發覺得沒有力氣,天空的太陽明晃晃的白,他低頭看卡在茶樹根掙紮的小狐貍,漸漸阖上眼皮。
再次醒來後,躺在自己床上,帷幔一頭坐着個清秀腼腆的姑娘,姑娘正拿着濕暖的帕子給他擦面,小歡端着藥碗進屋,“湛少爺,你暈了,是吱吱姑娘救了你。”
吱吱道她乃丼州拂縣人士,是個醫女,學有所成一路游歷行醫,路過晏郡茶園巧遇暈倒的他,順手将他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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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不但醫術精湛,廚藝更佳,性子又柔善,待他體貼入微,本是一個患者一個大夫的關系,久而久之兩人漸生情愫,吱吱便一直留在茶園的小院。
自從醒來後,他十分渴睡,茶園的生意再管不了,全部交給大院的蘇鳶,他那個大哥一向不待見他,日常嫌他晦氣似得躲老遠,自從吱吱來了他的小院後,那個金尊玉貴從不理會茶園諸事的大哥竟搬到茶園別院來,偶爾會來看看他。
別人看不出來,他心裏清楚,喜好美色的蘇鳶是看上了吱吱。
他每次睡前都擔心自己再醒不過來,或要睡很久很久,蘇鳶會趁他昏迷欺負吱吱,好在他擔心的事從未發生。
他也委婉勸過吱吱離開他,雖然他是蘇氏血脈,但一向不被家族長輩待見,她跟着他怕是享不了什麽福,從他住的簡易小院能看出,從他身邊只有一個伺候的小厮能看出,蘇家人待他與待蘇鳶截然不同,有天壤之別,他甚至還不如蘇家的一個下人。
可吱吱說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同他在一起。
白無常聽了蘇湛口中的往事,颔首道,“于是你們一對鴛鴦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她日常照料你的身子骨,如今看你氣色,還不錯。”
“吱吱她醫術精湛,我自小身子不好,她來我身邊以後我的身子全由她料理,确實大有好轉。”蘇湛如實道。
“俗話說久病成醫,她日常給你吃的藥材你都認識麽。”三三問。
蘇湛點頭,“基本全識得。”
三三委婉引導着,“你沒有察覺出她給你的藥材有何不同之處?”
蘇湛想了想,搖頭,“未曾發現不妥之處,只是一些配比巧妙的普通補藥。”
三三再問:“那些藥材你自己能否配得出?”
蘇湛稍作沉思,“不難。”
白無常插嘴,“你自個兒能配出來藥,瞧不好自個兒的病,差不離的藥方換個人熬藥,你吃了身體大好,你從未懷疑過?”
蘇湛眉頭微颦,這一點他确實懷疑過,他自認為是遇見了吱吱心情變好,心情好身子亦跟着好起來。看來不是,他預感不妙,拳頭漸握,視線于兩位姑娘身上輾轉着,“你們到底想說什麽。”
白無常毫不擔心吓到人,直接亮出自己身份,“我乃冥司白無常。”接着掌心幻出一本冥府小紮,掃開,放至對方面前,“此乃你的生死簿,你自己看。”
蘇湛垂首,自個兒的名字顯示上頭,不知為何忽明忽暗,右首是他的簡易身份介紹,最後一行小字映入他眸底,狠狠紮入他的心。
蘇湛逝t于癸卯年,戊午月,庚申日,卯時初刻。
—
蘇湛回了茶園小院後,一直發熱,小歡浸涼了好幾個帕子往人額上敷亦不管事,吱吱不知哪裏采藥去了兩日都沒回來,想到隔壁大院鳶少爺身邊日常随着大夫,小歡趕忙從小院狗窩旁的小門鑽過去,欲借大夫過來給湛少爺瞧一瞧。
榻上的蘇湛眉心緊皺,渾身像火燒又像被巨石壓着,快要喘不過氣。驀地一道金色光暈繞在床頭,缥缈的聲調傳進他耳中:“考慮得如何。”
蘇湛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到了茶園深處,茶園寂靜無人,似是破晨的光景,天光朦胧,整個茶園似浮着微涼的水汽。
“考慮的如何。”那道莫名的聲音又蕩在耳邊。
蘇湛四處回望不見人,倏地身邊落下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周身散溢的金光讓人看不出五官模樣。
“那日,便在這方茶園,你暈倒前我曾出現過,問你可想活。”
蘇湛突然想起,這聲音這影子确實出現過,那天他在茶園看着小狐貍被茶樹根卡主,想救卻沒力氣,最後迷迷糊糊腦中耳中出現這道影子,這道聲音。
問他是否想活。
當時他萬念俱灰,這世上委實沒有可留戀的,亦不會有人在乎他,于是他未曾回複那個聲音,醒來後,躺在床上。一身白衣未施粉黛的吱吱便坐在床邊給他擦臉,見他掀開眼睫,沖他微微一笑。
他以為那個聲音那個輪廓不過是一個混沌的夢,而今又夢見。
“我可以讓你活,一直活下去,賜你無上靈力,愈你腿疾,讓你健健康康活下去。”
他不知此人是誰,但他清楚世上不會有白撿的便宜,對方既賜他生命與健康,那麽……“你想要我用何交換。”
“你的無垢之魂。”那聲音幽幽道:“不染塵埃,不被貪嗔癡恨玷污的至純之魂。”
蘇湛陷入沉思。
沒了魂魄,豈不是行屍走肉,得了生命與超凡的靈力又如何,當真不劃算。
缥缈虛無的聲音繼續環繞他耳際,“蘇湛,你真的不恨麽,從無一絲怨恨麽。”
天邊晨霧豁然破開,他自一團金光裏看見小歡打狗窩旁的小門鑽去大院,求助大哥。
蘇鳶正在院中看師傅們炒茶,瞥一眼一臉焦急跑來的小歡,“哦?我弟燒得厲害?”
小歡猛點頭,“我知鳶少爺身邊日常随着大夫,能否請大夫去小院給湛少爺瞧瞧。”
“不巧啊,裕大夫去給老夫人診脈了,待他回來我讓他速速去瞧瞧二弟。”
“何時回來,怕是來不及啊。”小歡急得跪下,揪住蘇鳶的衣角磕頭,“鳶少爺我求求你救救湛少爺,你們好歹是親兄弟啊,現下我不敢走開,分不出身下山去找大夫,吱吱姑娘也不在,求鳶少爺速去下山請個大夫救一救湛少爺吧。”
“起來起來,好些人看着呢。終歸是親兄弟,我能不管麽。”蘇鳶面色不虞道。
小歡抹着淚花起身,連聲道着感謝,因不放心小少爺,忙從連通兩個院子的小門又鑽回去。
師傅們繼續炒茶,蘇鳶走到角落對管家低聲道:“讓大夫走慢些,候在院外頭,待那賤人咽氣了再進去,若問起來,就說路上扭了腳走慢了些耽誤了時辰,介時別說我這個當大哥的未曾給他請大夫,不管他死活。”
管家點點頭辦事去了,蘇鳶望一眼小院那頭的山楂樹。
蘇湛此時竟能聽見蘇鳶的心聲:蘇湛死了,吱吱才有可能跟了他,先前吱吱采茶回家的路上他攔住人家表明過自個兒心意,跟着他這個大少爺總比跟那個連個家丁不如的私生子強上一萬倍,不料那醫女态度堅決,說再敢說那種話便去告訴夫人。
她娘賀氏寵他不假,他納了六房妾亦不說什麽,但最煩搶別人的女人,屆時蘇湛連同那個吱吱鬧起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過。他一直在等那個弟弟死,看來機會要來了。
蘇鳶摩挲唇角,眼底是得意的憧憬,“吱吱,被本少爺看上,你跑不了。”
……
蘇湛睜開眼睛,仍舊躺在床榻上,好一場詭異之夢。
小歡紅着眼圈撲到床榻邊,“少爺你醒了,吓死我了,沒事的,大少爺去請大夫了,您再等等。”
夢裏的異人,叫他看見了那些畫面,聽到蘇鳶的心聲,蘇湛心知大夫不會來,他緩緩支起身子,望一眼外頭的天色,弱聲問:“吱吱還沒回來?”
小歡搖搖頭。
—
仉仉一連消失三天,未曾回茶園小院。蘇湛又去了趟子不語,懇請三三幫忙尋他的未婚妻。
三三和白無常趕忙去了望月樓,老鸨吸着旱煙道,仉仉前兩日回來過,去四爺屋裏呆了會又匆匆走了,直到現在亦未露面,她亦正發愁,眼看着接客的日子到了人卻找不見了這怎麽可好,只怪自己平日太慣着她由着她性子,給她太多的自由。
三三不想聽老鸨吐槽噴煙兒,拽着白姑姑直接敲響熬四的門。重蕪開的門,敖四還癱在床上呼呼睡,滿屋子酒氣。
白無常被酒味熏到,擡袖掩了下鼻。
重蕪說先前仉仉來找主子,送了主子兩壇子千日醉,主子喝了不少,睡了快三日了。
“四哥醒醒,醒醒。”三三将床榻上的人搖晃吐了才搖晃醒。
熬四迷迷糊糊掀開眼皮,“三三啊,仉仉果然沒騙我,說這千日醉能做個好夢,我果然夢到你。”咕哝完又阖上眼皮。
白無常心硬,看重蕪,“有冰水麽,賊涼那種。”往他臉上潑一盆便醒了。
重蕪心生警惕,掏出一顆水晶珠子,“千年寒晶,含一含解酒醒腦。”
不早拿出來。
醉龍含了會珠子果真清醒不少,三三給人端來醒酒茶,開門見山問:“仉仉消失了,四哥知她去了哪麽,你是她消失之前最後見的人。”
“我哪知道。”三三親手給他端的茶,敖四咧開嘴笑,又滿是愧意,看一眼站在旁邊白無常,“姑姑見笑了,喝的有點多。”
“接着睡吧。”看來問不出什麽,白無常跟龍子道別。
見三三也要走,敖四撲下床追過去,“三三,多坐會嘛,陪陪我嘛,哎,我是真不曉得仉仉去何處,她又不是我的人,去哪兒勿需向我報備……啊遭拉!”
這龍一驚一乍的,白無常回頭,“誰踩你龍尾巴了?”
敖四真如被踩了尾巴似得跳到姑侄倆跟前,“我曉得她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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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仉仉花重金才進了南胥島的鑒心樓,鑒心樓不愧六界最火花樓之一,浮于海中,共十二層。
一樓大廳有個面皮白淨,模樣可人的梅花妖,被靈繩束縛着脖頸妖脈,臺下是競花妖初夜的恩客,有男有女有人有妖,十分熱鬧。
仉仉被一只孔雀半妖,引去頂樓的一間寬敞房間,此處極靜,設有陣法,隔絕外頭的吵鬧喧嚣。
房內搭着個闊出去的千尺平臺,可望海天一線水景,臺上有個寬大的搖椅,一身彩紗、罩着冰晶面具的人躺在上頭。
“拜見廖廖前輩。”仉仉彎身行禮。
“你怎知我手中有連理芝。”冰晶面具下發出一道清朗的男音。
“一個叫敖四的人告之我的。”
彩衣人翻個身,“他娘的,竟是他,怪不得。”
仉仉聽這聲愣了下,怎麽又換成女聲了,也不知這廖廖是男是女。
“連理芝我有,你說說你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交換?”廖廖頗有興趣地打量眼前的三尾狐。
仉仉眼神篤定,“只要我有的,什麽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