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雨下了兩個時辰方停, 外頭天已大黑,子不語客棧倒是頗熱鬧。尤其小重陽得知孟婆的身份後端茶倒水剝堅果,說奉承話各種獻殷勤。

閻王來過, 死神來過,白無常大人算熟客, 這回又來個孟婆, 他心道子不語真是風水硬,陰間凡是有頭有臉的都給招來了。

冥界陰司他是怕的, 先前被閻王吓軟過腿,被死神吓暈過兩次, 但他唯獨不怕孟婆。

茶館裏說書的、話本子裏頭都講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才可投胎轉世, 可見孟婆主要負責熬湯,亦從未聽過孟婆對鬼動過粗一類的, 總之孟婆給人的印象親和無害。

小重陽親自給孟婆倒自己珍藏的白霧茶,“原以為孟婆是個滿臉皺紋的白發婆婆, 不成想竟是如此年輕貌美的仙姑, 今日得見三生有幸,真乃我七世修來的造化啊。”

孟婆嘬一口茶, “小三, 你手下的人挺會拍馬屁啊。”

櫃前的三三, 一算盤朝孟婆小臉上砸過去,孟婆眼皮不眨, 左手端茶右手穩穩接住算盤, “沒吃飯麽,就這點勁兒。”言罷算盤旋轉如風, 回敬三三。

牆角澆花的阿扶揮袖,算盤輕松拿在手, 然後輕輕放回錢櫃上。

來上糕點的綠俏,拽了下小重陽的袖子,低聲說:“孟婆與我姐姐關系不大好的樣子啊。”

小重陽頗失望,以為孟婆與先前那些上門的陰司一樣,與掌櫃相交甚好,看這一言不合便動手的架勢,他想百年之後去冥府報道喝孟婆湯時,讓孟婆往湯裏兌水來世做神童的願望落空。

孟婆瞥一眼一身箬綠,氣宇不凡的阿扶,“你就是給龍子帶綠帽的棺材鋪老板。”

阿扶颔首淺笑。

孟婆上下打量人,“嗯,肩寬,鼻子挺,公狗腰,小三的審美唔……”

白無常往人嘴裏塞完吃的,又将一盤子橘子千層糕端到孟婆面前,“你多吃點t。”

傳說中的孟婆端莊持重,事實上孟婆話唠且毒舌,一個月被老鹽禁言八次。冥府裏三生與孟婆打鬧慣了,一言不合便掐架,鼻青臉腫挂點彩是常事,白無常先前拉過偏架,被東方死神瞧見了,東方說她這個長輩不地道,她覺得有道理,于是每次兩小輩兒掐架,她都支個燒烤攤吃着看着,往往她跟幾個死神吃飽了,那邊也打累了,可現如今不同了,孟婆要打,阿扶可向着三三,能讓閻王都懼怕的阿扶……後果可想而知,孟婆有多慘。

Advertisement

霄大手藝好,糕點做的精致美味,總算堵住孟婆的嘴,阿扶挨到三三身邊,笑笑,“你們倆便是這麽打過來的。”

三三點頭,“至今勝負難分。”

孟婆抽空回嘴,“小三,要點臉,是我讓着你。”

三三心平氣和走過去,沖人笑一笑,與此同時袖口驀地飛出個水果刀,孟婆猛地偏首,瞪眼,刀鋒擦着唇角過去,最後插在牆上。

只差一丢丢,若非她躲得快,那刀直接豁她嘴上。

三三雙手撐桌,惡狠狠地沖還未回過神的孟婆低吼:“再叫我小三,我豁你嘴。”

言罷,直起身往樓上走。

阿扶跟着上樓,“等等我,是去看那狐貍精吧。”

孟婆被吓楞,以往倆人掐架不耍陰招直接明掐,方才三三一臉純良笑嘻嘻過來純屬使詐,她站起來朝人背影吼:“你是不是故意的,那狐貍被劈幹我何事。”瞅一眼牆角那桌戴鬥笠的青丘二使,“要替狐貍打抱不平,往皮草鬥笠雙胞胎那甩刀子啊,同我置什麽氣啊。”

白無常将孟婆拽着坐下,“人家現如今是這客棧的掌櫃,你當如此多人面叫人小三,容易讓人誤會,并非因為狐貍,你想多了。”

孟婆一琢磨,有道理。冥府裏打鬧慣了,怎麽難聽怎麽叫,反正大家都熟,現如今不少外人在場,她确實該克制一下。

狐貍正趴在三三寝屋的床上昏睡。

狐貍是三三主動帶客棧來的,青丘使者那通雷将狐貍劈得半死不活,這要一身傷回青丘,不曉得會不會死路上。她心眼軟,同兩位使者說情,倆使者或是看在孟婆與青丘少主的幹系上,給她一個面子,許她帶狐貍到客棧養傷。

狐貍不大,絨絨的毛有些焦,有些皮滲出血絲,縮成個球卧趴在被子上,看上去有些可憐。她給狐貍上了些藥,又給渡了些靈氣,聳耷的狐貍耳朵動了動。

三三一喜,“西海的傷藥果真神效,以為小狐貍要昏迷個把月。”

阿扶有些吃味,瞥一眼她手裏攥着的袖珍水玉瓶,“蠢龍給你的。”

“你為何偏看敖四不順眼呢,他其實除了有些二,還不錯。”三三如實評價。

“為何不順眼難道你不知麽。”

三三聽出阿扶口氣裏的酸,笑了笑,放藥瓶到小桌上,握住他的手,“雖然我與他有婚約,但只要我不同意,婚事便成不了,待我解決了狐貍汲人陽元之氣,又是一筆功德,我加緊努力積攢功德,早晚積滿一整簿,屆時我去找虛空姥姥求情,然後同你雙宿雙飛。”

雙宿雙飛一詞,聽得阿扶心神一蕩,擡手将她攏入懷中,“其實你不必急着積攢功德,你在人間街巷開這家客棧就當……就當自己閑來無事看人生百态衆生煙火,人來便接人,鬼來便納鬼,妖來便迎妖,看破衆生執着之相,悟得一身通透,這些遠比功德重要。”

三三雙手環抱住他的腰身,腦袋一仰,盯着他,“可功德簿是我唯一擺脫婚約束縛的法子,難不成你有其它法子,讓天君收回賜婚的天旨?”

阿扶長睫微動,喉結微聳,“我……”

床上一聲嘤咛,打破二人世界,兩人回頭,狐貍已幻回人身躺在床上。

三三高興地扶仉仉坐起,還貼心的往她後背塞了個軟墊子,“要感謝敖四給的傷藥,她得知你遭了雷刑,特意送來的,你這麽快便醒了,還有沒哪裏不舒服。”

仉仉搖搖頭,三三給人倒了碗藥茶,仉仉接過,喝了幾口,輕聲道一句:“謝謝。”

這句謝謝,三三聽得愧疚,若非她想積攢功德,便不會查到望月樓去,更不會有後來狐貍被雷劈這事。

阿扶察覺出三三心底的愧疚不安,給人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今日這藥茶有些甜,你姑姑都說好,你嘗嘗。”

此時提白無常無非是安慰她,即便她不調查此事,白無常亦會解決,狐貍的結局并非她造成的。三三接過茶,嘗一口,“還不錯。”

仉仉走去窗邊,撐開半敞的軒窗,輕聲道:“雨停了。”

“是啊,雨停了,明個是個好天氣。”三三捧着藥茶湊過去。

仉仉雖幻回人身,但身子仍舊虛弱,三三讓霄大和綠俏輪播給她熬補身子的藥湯,青丘兩位使者亦不催,任由狐貍在客棧養傷。

接下來的日子,數日晴好。仉仉哪也不去,就站在窗口發呆。

三三曉得她心裏頭的結還未散,仍記挂着蘇渣,這日她親自将午膳端上屋,給狐貍透露了些蘇家的事,“他沒事,蘇鳶倒是一直說瘋話,迫于蘇家長輩的壓力,蘇夫人接納了蘇湛,将人接回蘇府。”

仉仉端着勺柄,攪了攪瓷蠱裏的蟲草羹,很輕的聲音說:“她娘親終于有了正式牌位。”

蘇湛是靠她汲取旁人的陽元之氣續命,本該斷氣卻仍活着,應是将那朵連理靈芝熬湯吃了,雖沒她陽壽靈氣布陣,但裏頭含着龍子的血,那連理靈芝又是個極難得的寶貝,吊上一兩年命不成問題。

草草吃了些膳食,仉仉又站在窗前望街上風景。

三三靠過去,忍不住問:“你一直望着窗外,外頭有什麽吸引你。”

春水巷人來人往,吆喝買賣的,挑着擔子靜靜路過的,小孩追着打鬧的,還有情侶相攜而過的,皆是日常的普通場景。

“熱鬧。”仉仉說。

熱鬧卻不出去玩,怕是自己融不進那熱鬧裏,哀莫大于心死,三三只能心裏嘆口氣。

“不值得的便放下吧,以後會好起來的。”

仉仉點頭,嗯了一聲。

晚飯的點,仉仉下樓來,一樓還有空位,綠俏招呼着人坐下,小重陽上了幾道好菜,三三過去陪吃,仉仉夾着菜,突然道她打算回青丘。

雷罰過了,回青丘之後還有閉關抄書的小罰。她不好讓兩個青丘使者一直陪她幹耗着。

仉仉倒了滿滿一盞酒,起身朝三三深鞠躬,一切盡在不言中,這家掌櫃的好她都記在心裏。

晚膳接近尾聲,一樓廳堂的食客漸次買單離去,敖四抱着一筐枇杷進來,說是這幾日去了趟天虞山,那仙山靈氣充沛,果樹結的果子自帶靈力,秋日多吃枇杷好,想着三三愛吃枇杷膏,此時節人界沒有新鮮的,唯有天虞山有,于是親赴仙山摘了一筐來。

敖四吃着琵琶,朝仉仉身上看了好幾眼,狐貍精聰敏,“龍殿下是否有話要對我說。”

敖四搖頭,不住往嘴裏塞琵琶,含糊不清着,“沒有啊,我看你今日氣色不錯。”

這時外頭走來幾個茶商,要了兩間上房一桌子菜,酒水上桌後邊吃邊喝聊起來。

“真是不幸,先前都是從蘇小少爺手裏拿茶,分量足成色好,不成想年紀輕輕卻死了。”

另一個附和,“是呀,你看這批茶,成色大不如前,我買賣茶葉這麽多年,與不少商人打交道,蘇家小少爺是個好人,溫潤如玉,款款誠心,可惜好人不長命。”

“聽聞一直是個病秧子,突然去了也不稀奇,來,咱們喝着。”

敖四嘴裏的琵琶嚼不動了,蘇湛死了的消息他忍住沒說,不成想湊巧被幾個客人說出來。

衆人皆看仉仉臉色,果然不大好,面色蒼白如紙,筷子尖夾着的豆腐也掉了。

桌角的兩個青丘使者,已準備好随時上路,三三給狐貍争取機會,“萬事有始有終,要不你去他暮前道個別,再回青丘不遲。”

不料仉仉怔了半晌後搖搖頭,“他怕是不想見我,怕我髒了他的墳。”起身朝兩位青丘使者行禮,“我願随使者回青丘閉門思過。”

仉仉便這樣走了,沒出子不語幾步,天又開始掉雨點。

天氣越來越冷,已至深秋,三三約上阿扶,去成t衣鋪子買禦寒的厚衣裳。

回來的路上聽街頭聊閑下棋的人說蘇家被查封,說是上供皇宮的秋露筍出了問題,聖上大怒,抄了蘇家,男子貶為奴,女子落為娼,蘇夫人受不住刺激,給長子面中下了毒,母子倆一起去了。

蘇家不善,得此報應也算活該,三三順道去了較熟的佟記茶鋪,向老板詢問蘇家的秋露筍出了怎樣的問題,畢竟那茶她喝過。

佟掌櫃悄悄對人說:“聽聞那秋露筍是用嬰屍培育出的,宮裏的貴妃得知,吐了好幾日,現下還病着。”

三三聽了,久久怔住。

阿扶在外頭給人買糖畫,見人好久沒從茶鋪出來,便進去叫人。

“怎麽幹巴巴杵在這。”

三三唇角哆嗦,哆嗦,再哆嗦,最後猛地朝外走。

阿扶不解,左手拎着打包的成衣,右手攥着糖畫快步追上前,“急匆匆的要去哪。”

“我去殺了那孽龍!”秋露筍正是那厮給她的。

阿扶見人殺氣騰騰往望月樓方向趕。

仉仉一走,紅菱恢複望月樓第一花魁的名號,這會正在敖四的房間給人剝螃蟹,“今年的螃蟹尤其肥,蟹黃飽滿蟹膏瑩潤,這是我親自打漁夫手裏挑的最大個的,我親自剝的四爺你可要吃完……”

咣得一聲,門猛地被踹開,盛怒的三三三步并一步沖到桌前,二話不說劈了桌子,美酒佳肴頓時灑了滿地,紅菱從未見過殺氣如此重的姑娘,吓得直往敖四身後躲,敖四還未反應過來,嘴裏還叼着一只螃蟹腿,身為護衛的子談抽出劍,擋在主子身前。

敖四起身,将子淡扒拉開,仿似被家暴怕了的小媳婦般的模樣,小心翼翼走到三三面前,“發發生何事。”

“秋—露—筍!”三三握拳咆哮。

一炷香後,敖四将人領到蘇家墳冢前,一臉愧色替自己分辨着,“誰知那茶是嬰屍身上種出來的,都怪蘇家夫人,竟想出如此陰險殘忍又惡心的種茶門道,不過她已糟了報應,你若還不解氣,我替你掘墳鞭屍一百次,直到你氣消為止。”

蘇家在晏郡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不料墳墓修得毫不氣派,蘇夫人與嫡子蘇鳶的墳還不如蘇湛的,轉念一想,蘇家被抄,有人給收屍算不錯了。

三三在蘇賀氏墳頭嘔了幾遍,擦擦嘴回客棧了。

敖四在後頭追,“對不住,三三,對不住,你要我如何補償你,怎樣都成……”

三三猛回頭,兇神惡煞道:“離我遠點。”

之後半個月,三三食欲不振,眼見着清瘦下來。

霄大變着花樣給人做好吃的,她頂多吃兩口,綠俏熬了開胃的茶湯亦不管用。阿扶也犯愁,即便他貴為神明,亦不知那秋露筍是用嬰屍培育出的,三三剛好吃過那茶。

這夜,他拎着兩盒蔡記馄饨去子不語串門。

往日最愛的馄饨,三三照例興致缺缺,阿扶打開食盒,拿勺子攪了攪碗裏的馄饨,頓時香氣四溢,“三鮮餡的,多少嘗一些。”

“不吃不吃不吃。”三三撇過頭,自喝了那茶,一吃東西便犯惡心。

此時外頭進來三人,扛着個油布包裹嚴實的大箱子,矮個子的那人道要住店,飯菜酒水送房裏去,撿着好酒好菜上。

小重陽笑臉應着,綠俏給客人拿房牌鑰匙,領人上樓,“客官這邊請,當心腳下臺階。敢問客官,您箱子裏裝的什麽,看着怪重的,要不要我們幫忙。”

“不用。”對方冷臉道出二字。

矮個子的走前面,兩個高個的扛着箱子走在後頭,一起上了樓。

小重陽湊到三三面前,低聲道:“掌櫃的,神秘兮兮的,要不要探探箱子裏頭裝的是什麽。”

前掌櫃在時,也來過一隊抗箱子的人,箱子捂得嚴實,出手頗大方,老掌櫃直覺有問題,果然暗中查出箱子裏的是髒銀,當即報官将強盜捉了。

小重陽繼續出謀劃策,“讓小花老花監視一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三三猶豫,來者是客,客人有隐私,客棧不好探人隐私,萬一箱子沒問題,客棧行為便說不過去。她猶豫間,阿扶吃了一口馄饨道:“查,那箱子必有問題,方才我聞到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