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三個扛箱子的顧客, 被安排進了“仁”字號房。按掌櫃吩咐,老花小花各占據一方牆角,巧姬亦悄無聲息吊挂房梁上, 全方位監視屋內動靜。

小重陽敲開門,将飯菜送去屋裏, 方走出門, 門便被裏頭的人關嚴實,屋內三人圍坐吃喝, 點評幾句飯菜味道家長裏短,聽不出有問題。

本想等幾人睡了, 飄點迷香進去, 不料有一人放哨,警惕觀察門窗角落是否有異常, 剩餘兩個倒是睡得熟,鼾聲如雷。

巧姬飄到三三面前, 啞着嗓子說:“掌櫃的, 如此警惕,絕對有問題。”

三三問身邊的阿扶, “你方才說聞到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是何味道。”

“寒陰之氣。”

三三一行走去“仁”字號客房前, 停步,人間的迷煙有色有味易被察覺, 冥界的彼岸香無色無味普通凡人根本察覺不到分毫, 一朵豔紅的彼岸花在三三手心化開,一股殷紅的半透明煙霧朝門窗彌漫而去, 半響,裏頭瞪大眼睛放哨的那個倒頭睡了。

幾人大大方方進門, 小重陽點了燈,打開層層包裹的油布箱子,掀開蓋子,裏頭竟裝的是銅錢鎏金元寶,精致嶄新的壽衣一件,還有一些不大值錢的随葬品。

“嚯,敢情盜墓的啊,哪家倒黴墳頭被盜了啊。”綠俏撇嘴。

小重陽一陣翻騰,起身,“掌櫃的,沒啥值錢的東西。”

綠俏眼神好,見有個東西微微散異光,她彎身,從壽衣底下翻出一株巴掌大的烏色靈芝。

“這靈芝有些奇怪……”

還未說完,三三一把将靈芝奪過,拿在手中辨認,又看了看身邊的阿扶,阿扶亦點頭。

“連理芝。”

箱子阖上,放回原處,三三只拿走連理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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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将靈芝放在自己寝屋的桌上,盯着看了好一會,又問坐在旁邊喝閑茶的阿扶,“沒有仉仉續命,蘇湛早該死了,後來那幾天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先前她與仉仉的想法一樣,認為蘇湛能活着被接回蘇府,一定是吃了連理芝。可這靈芝好端端在,除了剛開始仉仉渡給人缺失的那一角,完好無損。

阿扶笑着搖搖頭,繼續喝茶。

三三奪過人手裏的茶,湊自個兒唇邊喝一口,“你為何一副一點不驚訝的模樣。蘇湛是如何撐過那幾日的。”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阿扶眸帶聰狡。

“什麽?”

阿扶:“那三尾狐為取連理芝,已失一尾,喪千年道行,顯然有內傷,不久之後被刑雷劈,那雷雲你見了,覺得如何。”

紫色雷雲,詭異中透着威壓,“威力不凡。”三三記得當時別過頭去,不忍心看那狐貍的雷罰。

“可那狐貍只躺了一日便醒了,且順利化成人身。”阿扶道。

“那不是敖四送的傷藥靈……”三三靈光一閃,瞪大眼,“敖四的傷藥再神奇,亦不可能短短一日讓受雷刑的小狐貍蘇醒。”

她先前只顧着內疚,又想着安撫小狐貍,竟忽略掉這一點。

“沒錯,青丘使者的雷雲之刑,足可要了那狐貍的命,可她竟連內傷都沒有。”

三三聽得有些不解,“所以,問題出在哪。”

阿扶取回她手中的茶盞,瓷盞邊沿留有她唇瓣口脂的痕跡,他貼着那道唇痕喝了一口茶,“那幾個盜墓的會給出答案。”

暧昧甚至有些輕浮的小動作,讓三三耳根一紅,她率先出了房門,往盜墓者住的那屋走去,“沒個正經兒樣。”

三個盜墓賊不料醒來被捆在椅子上,矮個子扭身叫嚣,“竟是黑店,快放開我們。”

另一個桀骜不馴,哼一聲:“打聽一下雷七閃八,不是吃素的。”

“還有我穿山九。”

綠俏拿雞毛撣子往三人身上挨個抽,“什麽七七八□□九的,老實點,否則扒皮剁了包餃子。”

三個盜賊一臉不屑,巧姬劈了個白布單,被臉上帶疤的霄大捆着推搡進來,綠俏二話不說,接過霄大手中的斧頭,當即将巧姬的腦袋砍了,霄大左手拎腦袋右手拖着孕婦屍體出門了。

殺雞儆猴。

綠俏拿袖子,抹刀尖上的雞血,“扔地窖速凍起來,明天純肉餃子七折。”

走出門的霄大,“好好好好……好的。”

這番簡單粗暴的騷操作,另三個盜賊當即吓住,以為自己真進了黑店t,連聲求饒。

店小二演技都不錯,加雞腿。

一旁看熱鬧的三三憋笑快要憋出內傷,輕咳一聲:“你們說實話,盜的誰的墓。”

三人吓壞了,争先恐後回答,盜了種茶大戶蘇家的墓。

果然……

阿扶開口:“棺裏有件精雅壽衣,打哪個屍體身上扒下來的。”

“沒有屍體,是蘇家小少爺的棺材,是個空棺,裏頭只攤着一件壽衣,沒有屍體,我們見壽衣料子不錯,便拿了出來打算賣了。”

“哦?空棺?”三三挑眉。

“真是空棺。”

“沒有屍體啊。”

另外兩人搶答,情真意切。

三三用彼岸香将三人迷暈,小重陽去報棺。

阿扶看三三:“你聰明的小腦袋瓜想明白了沒有。”

三三揣摩着,“……蘇湛沒有死,他還活着,他怎麽可能還活着……對了……無垢之魂……他終被潛伏的魔物誘惑,以身伺魔,淪為魔物。可是……他身邊并無任何魔氣啊。”

“非魔氣,你自然察覺不出。”

“那是什麽?”三三越聽越不明白。

阿扶曲指,點了下她的小腦袋瓜,“是佛光。”

仉仉遭雷刑,三三不忍看,她自然沒看到雷雲之上有重若隐若現的佛光。那道佛光護住狐貍靈體,狐貍才保全性命。

客棧來了一隊官兵,道有人舉報客棧內藏有髒物,三個盜賊迷迷糊糊醒了,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之事,更不知他們被阿扶的一節簫聲給吹失憶了,官兵看到幾人箱子裏的喪葬之物,一眼看破此乃盜墓團夥,于是将三人帶走。

蘇氏沒,茶園由新主接手,衆人口口相傳茶園新主是個年輕僧人。

那僧人接手茶園事宜之後,住進了茶園對面,別院一側,蘇小少爺曾住過的簡陋小院,且不許任何人入內。

阿扶來子不語送烤地瓜,三三還是無甚食欲,阿扶起身,瞧外頭日頭不賴,“走,帶你出去逛一圈,說不定你食欲不振的毛病便好了。”

三三後頭跟上,嘴裏卻嘀咕着,怎麽可能,除非她從未喝過那該死的秋露筍,否則這輩子食欲就這樣了。

不料阿扶将人直接領去蘇氏茶園,不,現如今更名禪空茶園,倒是有幾分出家那味兒。

“帶我來此何意?”三三站在蘇湛住過的小院門前,這裏亦是仉仉遭雷刑的地界。

阿扶笑笑,沒說話,只走到門邊禮貌地敲了三下門。

稍頃,門自開,裏頭有個一身白衣的僧人,正拿着笤帚掃地。

阿扶擡步進門,三三跟着進去。

“阿彌陀佛,原是故人。”那掃地僧,頭未擡,揮舞着笤帚道。

三三聽這聲音十分熟稔,那和尚轉過臉來,她腦中瞬間閃過的那張臉與眼前的掃地僧重合。

“三眼聖人。”

即便他額心的那只眼隐去,三三仍一眼認出他。

“你接手了蘇氏茶園?”三三問。

“出家人不可以經營茶園麽。”和尚握着竹笤帚笑,“兩位來此,尋貧僧何事。”

阿扶眉眼含笑,那笑裏有看破一切的了然,“你将蘇湛藏哪了?”

“小僧可沒本事藏他,他自己藏屋裏。好久不出來,要不二位施主進屋勸勸他。”

蘇湛果然在屋裏,原來這別院另壘一間地下茶室,還算寬敞,牆上架子上羅列各種茶葉,以罐子或紙袋裝着,整齊擺放,原本入土的蘇湛,披一襲深茶色大氅,站在鋪滿茶葉的大桌上分撿茶葉。

三三陰陽怪氣道:“多日不見,蘇少爺腿好了。”

蘇湛偏首,朝來人一笑,然後走到茶具前,親自給客人沏茶,“見我沒有坐輪椅,是不是不習慣。”

“我覺得你腿瘸更順眼。”

兩個不速之客落座,三三聞到茶香,不敢動,被秋露筍支配的恐怖再次襲來,阿扶端起茶盞先嘗一口,“此茶甚好,可飲。”

再好,三三也不敢飲,心理陰影了,沒辦法,自知秋露筍真相後,她再沒碰過一滴茶,全喝白開水。

“你終未逃過蠱惑,獻出自己的無垢之魂。”阿扶摩挲着茶蓋惋嘆。

蘇湛面色仍舊蒼白,筋骨分明的長手端起茶盞,細細品一口茶道:“不好麽?我換得身體康健長生不老,換得仉仉一條命。”

他提壺給阿扶添茶,雙手合十,手腕上一串透明念珠忽閃一現又消失,“菩薩仁慈,清渾濁之世,予我新生。”

三三:“你口中的菩薩是哪尊菩薩?”

三眼和尚進了茶室,端了一碟素果子進來。不等蘇湛回答,三三頓悟了,“地念菩薩。”

蘇湛點頭,“正是。”

果子沒吃,兩人離開茶室,蘇湛仍不想出門,三眼和尚親自将兩位大神送出門。

至此,三三心中謎團全數解開。

蘇湛一世清白,不染塵埃,潛伏魔物一直迷惑他,皆無動于衷,直到仉仉以醫女吱吱的身份出現,他從未懷疑過她,以為自己身子好轉,是因吱吱陪在身邊另他心情大好,身子亦跟着爽利,後來她與白無常追到這方小院,吱吱織造的身份謊言,至此露出破綻。

她本是來報恩的狐妖,以另一身份入花樓,汲取男人陽元壽命為蘇湛續命,仉仉是妖,汲人陽壽,此乃大罪,天地不容,定會遭誅。果然,雷罰來了……

原來蘇湛并不渣,搞清真相的三三,心裏頭有些難受,忍不住問身側同她一直走着的阿扶:“倘若蘇湛身邊從沒出現吱吱,他是否纖塵不染渡餘生,帶着他的無垢之魂飛身成仙。”

阿扶搖搖頭,望無邊的茶園景致,“誰又知呢。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吱吱是他生命中的光,他哪怕萬劫不複亦要守護他的光。”

“他明明可以告知那狐貍真相,狐貍分明亦放不下他,可他為何還要說那般傷人的話氣走狐貍。”三三替人憋屈,不止替狐貍,還有蘇湛。

“當他接受地念菩薩邀約之際,他便再也不是先前的蘇湛,這一點他深知。”阿扶道。

他再配不上他的光,那光将照他形穢。

原以為蘇湛身邊潛伏的乃魔物,不成想竟是菩薩,菩薩竟也盯上無垢之魂。那菩薩先是讓掉頭的小和尚重生,又給蘇湛逆天改命。

“地念菩薩究竟是怎樣一個佛,亦正亦邪,他究竟要做什麽。”三三不解。

“不急,該曉得自然會曉得。”阿扶又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阿彌陀佛。”三眼和尚站在小院門前的歡送語。

阿扶轉過頭,“和尚,秋露筍真相為何?”

“阿彌陀佛。”

“再說一句廢話我就揍你。”

“阿……啊是這樣的……秋露筍無任何異常,是我給宮裏一位貴妃托夢,讓貴妃夢見秋露筍乃嬰屍培育而來,貴妃依着夢中記憶尋到某地,那裏是貧僧早已設好的以嬰屍培育茶株的障眼法,貴妃當真。”

三三頓覺渾身通暢,原來那茶沒毛病,她心頭陰影既除,不過她還是脫口而出,“和尚,你真缺德。”

一個假夢,一個障眼法,令整個蘇家倒大黴。

“蘇湛出的主意,我幫襯一下而已。阿彌陀佛。”

三三驚異,蘇湛此舉,只為覆滅蘇家。

無垢之魂裂出一道縫,怨怼恨意趁虛而入,被無限放大,沉甸甸的恨将蘇家,亦将他自己拉入無底深淵。

阿扶說的對,當他接受地念菩薩邀約之際,他便再也不是先前的蘇湛,這一點他深知。

與此同時,地下茶室內,蘇湛煮的一壺茶沸騰了,無數小氣泡自紫砂壺口翻滾,欲傾噴而出。

他垂首盯着手中的半盞茶,水面如鏡,映出外頭阿扶與三三的影子,兩人的對話亦從牆角挂的一串風鈴裏傳來。

蘇湛淺笑。

那個阿扶還真是懂他。高高在上的神明,竟能察覺平凡人的細情微愫,怪不得連菩薩亦忌憚。

開客棧的那丫頭的話,同樣讓他陷入沉思,倘若吱吱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他是否經得住考驗,清白的來,清白的去。

他想起地念菩薩給她看的夢,吱吱死于雷劫的那個夢。

醒來後,那一瞬的恐慌懼怕,猶如海浪将他徹底湮沒,他終是妥協,将純澈的靈魂交出去。

三眼和尚回了茶室,将煮沸的紫砂壺移開。“後悔麽?”他提壺倒茶問着。

蘇湛搖搖頭,舉起手中茶盞,“喝茶。”

一尾白狐打茶園躍過,眨眼不見。

是只普通的小狐貍。

三三透過一閃而逝的那只狐貍,仿佛看到在小院門前久久徘徊不去的三尾狐,吱吱,吱吱,那狐貍輕聲叫着……

願那只狐貍于青丘山野花叢間療愈,從此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想必那是蘇湛之願。

世人皆t道蘇家小少爺溫潤如玉,放小狐貍走,當真是他給予她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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