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人命關天, 小重陽趕忙拉開房門,登時,冷風夾雜鵝毛大雪鋪門而入, 小重陽被吹眯了眼。

“救救囡囡救救囡囡……”方才隔着風雪門扇沒聽出來,這聲音如此耳熟, 小重陽睜開眼, 剎時愣住,“餘二筒。”

餘二筒披着一件舊氅, 戴着氈帽,身上帽子上全是雪, 眉毛胡須上亦挂一茬冰雪, 她後背上背着個小孩,小孩裹着個各種獸皮拼接縫合的毯子。

風雪灌進門, 室內一下涼了,三三招呼着, “先進來。”

孩子被擱在離門最近的一張桌子上, 裹着的獸皮撥開,三三小重陽當場愣住。

這孩子面色慘白陷入昏迷, 肩膀胳膊小腿部位洇着大片暗色血跡, 三三将孩子肩頭衣裳退了, 肩胛處血肉模糊,最嚴重的地界骨頭都露出來。

她又查看孩子的胳膊及腿上的傷痕, 不但深可見骨, 甚至有些地方骨頭都碎了。

“這……這孩子怎會傷成這樣。”

餘二筒挂着滿臉淚水,哭腔道:“從山崖上掉下去, 又被落石砸了……掌櫃的求你救救這孩子救救她求求你。”

三三蹙眉,小重陽不解, “你應該帶孩子去看大夫啊,濟善堂的宮大夫醫術高超,你快帶這孩子讓宮大夫去瞧瞧。”

餘二筒搖頭,嗓音啞了,“看過了,晚膳時分宮大夫看了,不但宮大夫,牛角村附近的大夫都看過了,可大夫人都說……”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哽咽到說不出話,“都說沒救了,我才來找掌櫃的瞧。”

孩子的傷口是被處理過的,許是看這孩子沒得救了只草草清洗創處,上了些普通傷藥,三三讓小重陽打來熱水,她親自給孩子細細清理一遍傷口,又拿出敖四給的上好傷藥敷上,孩子面色毫無起色。

“怎樣,掌櫃的能不能救囡囡。”餘二筒急着追問。

三三面色沉重,未回答此問題,朝重小重陽吩咐:“快去請阿扶過來。”

這孩子傷太重,她束手無策。

Advertisement

很快,阿扶撐着一柄梅傘,進了子不語的門,客棧裏的人全都被喚醒,皆圍在桌邊,見阿扶進來趕忙後退幾步讓開,阿扶見到躺在桌上的孩子,不待人說,他快步過去給人把脈、探內息。

片刻後,收回手,一臉凝重。

餘二筒:“怎樣……”

阿扶搖頭,“霄大小重陽,你們去我鋪子一樓西南角,将那口雕花紅木小棺擡過來。”視線這才轉到餘二筒身上,“孩子筋骨斷裂,肺腑出血,無力回天,節哀。”

餘二筒怔楞一下,然後猛地撲到躺着孩子的桌前,抱着孩子嚎啕大哭起來,“都怪我,下着雪還帶你去山上采藥。”他擡手扇自己嘴巴,“我該死我該死啊,囡囡對不住囡囡啊……”

圍着的幾人趕忙阻人自虐,不一會霄大一人将紅木小棺材扛過來,餘二筒的情緒稍稍被衆人安撫,這會正坐在凳子上垂頭掉眼淚。

三三忍不住問:“這孩子是你……”

“我女兒。”好一會,餘二筒才有氣無t力說。

綠俏給人倒了杯熱茶,這時候還有心情八卦,壓低嗓音朝小重陽耳邊說:“鐵定不是她那個便宜閨女,這孩子長得多俊啊,畫裏畫的似得。”

餘二筒雖不醜,但五大三粗胡子拉碴不修邊幅,他那個跟米商跑了的媳婦,曾同他一道來給客棧送過柴,她見過,尖酸刻薄相,這孩子即便阖着眼亦能瞧出好模樣,絕不是那兩口子能生出來的。

小重陽的臂肘碰一下綠俏,提醒她輕聲些別又刺激了餘二筒。不管親不親的吧,能看出來現下的餘二筒傷心欲絕,親閨女去了不過如此。

外頭雪大,不方便回去,三三給餘二筒開了間客房,餘二筒小心翼翼抱着囡囡去客房睡了。

年畫似的孩子傷成那樣,三三心裏亦難受,遺憾的語氣朝阿扶道:“連你都說救不活,那孩子看來沒希望了,委實可憐。”

阿扶見人難受,食指輕輕撫了撫她攢起的眉頭,輕聲哄勸着,“萬事皆有定數,有緣起便有緣滅,自然心看待便好。”

老花倏地驚呼,“小花,你怎的躺棺材裏去了,快出來。”

棺材裏的小花站起來,小肉手扒着棺材沿,眨巴着微紅的眼睛,“那個孩子真的會死麽,她還那麽小,我也會死麽。”

那個同她年紀相仿的小姑娘要死了,小花跟着難受,原來閻王不只收大人,還收那麽小的孩子,他死了也會被裝進那個木盒子裏麽,他想提前進去躺一躺,看什麽感覺。

“呸呸呸,說什麽胡話。”老花将小花打棺材裏抱出來,“走了,爺爺摟着去睡覺了。”

“我不會死麽。”

“不會。”

“爺爺你何時死?”

老花一巴掌抽孫子腦殼上,“盼你爺死啊。”

小重陽勸着,“童言無忌,小花的意思是不希望爺爺死,是吧。”

小花揉着腦殼,委屈地點點頭,“爺爺你要死之前一定提前告訴小花啊,讓小花做好準備啊啊啊啊啊……”

這孩子說混話沒完了,老花擰小花耳朵,小花趕忙化身壁虎逃了,老花出溜去追,“看我不縫上你那張破嘴……”

稍稍輕松的氛圍随着倆壁虎的離去而消失。阿扶坐着喝了兩盞茶,外頭雪小了,他摸摸三三的頭,“乖,上樓休息。”

三三點頭,他撐傘離去。

餘二筒被安排進“禮”字號客房,離三三的寝屋一牆之隔。

她親自去隔壁送茶,餘二筒正坐在凳子上,雙腳別扭的岔着,腦袋搭在床頭,囡囡躺在床上,他一雙大手包裹着孩子的小手,就那樣扭着身子睡了。

孩子出事後,他定是抱着孩子到處求醫,跑了不少路,外頭風雪那樣大,他又背着孩子打遠郊過來,定耗費了不少體力,再加上心力交瘁終于睡了。

“囡囡……囡囡……”餘二筒夢呓着,眼角還挂着淚痕。

夢裏,他卻是笑的,他夢到了囡囡出事之前的場景。

下雪天,他給子不語客棧和牛嫂的面館送完兩擔柴,又打燒餅西施那買了六個燒餅急匆匆往家趕。

他住在遠郊的牛角村,村子不大,背靠牛角山,村民靠山吃山,日常以打柴狩獵采藥為生計。

他家住村尾東北角的小胡同最裏頭,三間茅草房,荊棘圍成個小院子,院子裏只放着個水碾子還有一口破缸再無其它,可見簡陋。

路過鄰居陳阿寶家,他見院子沒人,于是偷摸跑去人家雞舍裏摸了摸,不白摸,摸出一枚蛋,餘二筒奸笑一聲,揣懷裏跑出去,跑進自家院門。

囡囡正一人在屋裏玩撥浪鼓,見他回來,眼睛彎彎,跑過去抱住他大腿喊爹。

“嗳……”餘二筒心滿意足應着,蹲下身從懷裏掏出兩塊點心一把烤花生,及紙包的燒餅,“快吃,爹揣懷裏暖着,一路跑回來還熱着。”

牛乳蜜棗點心,看着好看有食欲,囡囡第一個拿起來吃,嚼了幾口,“爹真好吃,明天我還要吃這個。”

餘二筒走去竈臺,将順手摸來的雞蛋倒入碗中,點火起竈,打算将雞蛋蒸了給囡囡吃,他拿筷子攪和碗中蛋花,“子不語的點心爹可買不起,爹只買得起燒餅。”

囡囡很快吃完一塊糕點,舔着手上的糕點渣說:“就是那個你常去送柴的客棧?”

“對,就是那家。”餘二筒切了些碎蔥花扔進碗裏,繼續打蛋液。

“那家客棧有鬼。”

“小孩家家的淨胡說,你見着了?”

囡囡拾起桌上另一塊牛乳蜜棗點心,“嗯,那次你帶我去送柴,我見着穿着白衣服的鬼進了客棧,那家女掌櫃還同那鬼說話來。”

越說越離譜,餘二筒半點不信。

前些日子他确實帶這小累贅去送柴火,她先前養了個便宜女兒,所有人都笑話他,尤其子不語的那個綠俏,每次見着他非諷刺幾句,于是他讓囡囡在子不語對面等他。

就那麽一會,見着鬼了?

切。

雞蛋羹蒸好,餘二筒将熱騰騰的蛋羹端上桌,“小孩子不許說謊。”他捏她小鼻子,“會長長鼻子哦。”

囡囡扭頭打下他的手,“我沒說謊。”另一只手上舍不得吃掉的點心舉高高,“真的好好吃哦,爹你嘗嘗。”

餘二筒只嘗了一口,皺眉,騙小孩子,“太難吃了,太甜了。”

“那我可都吃光了哦。”

“連着這碗蛋羹,全吃光,多吃飯長高高。”

囡囡的蛋羹吃到一半,鄰家陳阿寶的媳婦王桂芝找上門,進門後叉腰吼:“你個該剁手的癟三又摸走我家蛋子,眼瞅不見你就偷蛋,我家倆母雞下的蛋差不離全被你偷摸拿了。”

“誰偷你蛋了,別在這污蔑人。”餘二筒否認。

王桂芝大腳一邁,靠近桌子,囡囡唇角挂着殘羹,碗裏還有吃剩一半的蛋羹,“人贓并獲,這就是我家蛋,瞧這還沒吃完呢,賠錢。”

“誰說是你家蛋啊,你叫一聲它答應麽。分明是我買回來的。”餘二筒耍無賴,摸摸囡囡腦袋,一臉挑釁樣,“乖,接着吃,吃光。”

“你……你個賴皮竊賊,怪不得媳婦兒跟人跑,怪不得替別人養孩子,該不會這孩子也是你媳婦同別的野男人生的吧,你養別人孩子上瘾啊。”

餘二筒抄起牆角笤帚,他人高馬大,王桂芝顯然是怕的,趕忙往外走,邊走邊不甘心嘀咕着,“你有種,有種偷沒種認。”

餘二筒抱着笤帚站在門口喊:“好,我認,就是我偷的,你咋樣,雞舍搬屋裏去啊,以後見着,我還偷。”

“我報官抓你。”

“報啊,以前的舊賬我還沒找你算呢。”

王桂芝給氣糊塗了,甩開膀子往家走,“這就讓老母雞住屋,我看你敢明目張膽上屋裏偷去。”

“對,母雞挪炕頭上,供起來,雞都比你強,母雞會下蛋,你都不會。”餘二筒伸長脖子叫嚣。

頹敗而走的王桂芝被戳到痛處,頓時奓毛,大狒狒似得又往餘二筒家裏沖,“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被後趕過來的陳阿寶拽回家。

罵跑潑婦,豐功偉績,餘二筒抱着笤帚哈哈大笑,看呆了端着雞蛋羹的囡囡。

“……咳……不能學爹罵街啊。”餘二筒扔了笤帚說。

“爹你為什麽老跟王嬸吵架。”

“哎,舊賬,你小孩不懂。”

“我覺得王嬸不是壞人,前天還給我麥芽糖吃。”

“以後她給的東西可別吃,再給你毒死了。”

“行吧,我聽爹的。”

餘二筒驀地驚醒,美夢結束,接下來便是噩夢,他夢都不敢再經歷一遍的噩夢。

三三聽到隔壁動靜,想是人醒了,又過來送參茶。

餘二筒正拿着浸濕的熱帕子給孩子擦手,“擦一擦會暖和,暖和就好了,我們囡囡最愛幹淨了。”

孩子未有任何反應,餘二筒自顧自叨叨着擦着,夢呓一般。

三三放掉茶具,站在床頭看床上那個已上閻王死名單的孩子,禁不住惋惜,“你知我這非醫館藥鋪,我更不是大夫,為何會抱着孩子來此求助。”

“囡囡……囡囡……”餘二筒只反複叨念着倆字。

“這孩子非你親生,誰家的。”三三感覺這孩子身份有些怪,再問。

餘二筒怔住,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眨了眨,“上天賜給我的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