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翌日, 雪晴。陽光大好,照在積雪上白得刺目,街頭小孩歡騰地堆了好幾個雪人, 煤球當眼,辣椒做嘴巴, 憨态可掬。

外頭雖晴好, 餘二筒卻滿面愁容,都說孩子沒救了, 她用獸皮小心翼翼裹好昏迷的囡囡,抱着走了。

阿扶昨晚免費送的雕花紅木小棺椁還在, 三三吩咐霄大小重陽親自給人送到家裏。

小重陽返回子不語後t, 先喝一大碗熱茶潤嗓子,這才同櫃前翻看賬本的掌櫃敘述道:“霄大勁頭大, 棺材一路給扛到牛角村餘二筒家,全程不需我幫忙。”又搖搖頭喟嘆一聲:“要我說餘二筒委實可憐, 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還帶走私生孩子, 家裏空蕩蕩的,只剩那女娃娃陪, 可那女娃娃……女娃娃走後, 又只剩他一個。”

霄大亦心生恻隐, 難得開口說:“他他他對女女女娃……很好。”

後廚還有事忙,霄大走了, 小重陽幫綠俏收拾衛生。

錢櫃處的三三聽後默了一會, 阖上賬本走出門,街上正好走過賣糖葫蘆的甘大叔, 她順手買了兩串,去了長生鋪子。

答叔正拿着抹布擦棺材, 阿扶坐在搖椅上盤他的蛇兒子,不知是何品種,個頭倒是沒怎麽長,還是七寸模樣。許是冬天到了,小蛇有些蔫。

三三咬一口糖葫蘆,另一串糖葫蘆遞給躺在椅子上的阿扶,阿扶不接,松手放小赤蛇離去,目光黏在她鼓起的腮幫上,“我要吃另一串。”

另一串她咬過了,他都不介意,她介意什麽,況且一串糖葫蘆過不完嘴瘾,三三頗愉快的将手中吃了兩顆的糖葫蘆遞去。

阿扶眉眼噙笑接過,心滿意足吞了一顆裹着糖渣的山楂,頓覺嘴裏心底酸酸甜甜情意濃。一旁擦棺材的答叔看得老臉緋紅,整個春水巷的人都瞧出對門對面這倆東家暧昧,光天化日當着他面秀恩愛,他有點頂不住,于是可勁兒擦棺材。

三三随意坐到搖椅對面的小凳子上,答叔過來倒茶,三三随口道:“餘二筒帶來那孩子是何身份。”

阿扶吃着糖葫蘆搖搖頭。

答叔倒完茶,擦完棺材沒事幹,閑道:“我倒聽說了些小道消息。”

“哦?”

Advertisement

答叔想了想,“入秋那會,聽說餘二筒撿了個孩子,後來他暗中打聽晏郡城內,有無人家丢了女兒的,結果是沒結果,他那個人最不喜歡小孩,街頭小孩同他玩鬧他總冷着臉轟小孩走,那種不喜歡孩子的肯定不願意養孩子,既找不到人家父母,于是他将孩子賣給人伢子,不知道為何,那孩子最終還是留在他身邊。”

“撿的?”豈不是誰家走失的孩童。三三顧不得吃糖葫蘆,歪頭問:“那孩子的父母并未尋到?”

答叔搖頭,瞥一眼門外無人走動,彎下腰身,神秘兮兮道:“依我之見,那孩子是他私生的,估計是母家出了事不要了,給餘二筒送過去了,他對外稱撿的孩子。”

三三實在不理解答叔為何有此想法,答叔看人一臉疑惑,繼續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你們瞧見那女娃娃相貌沒,我見過,頂好的模樣,一看便是養尊處優慣了,餘二筒以送柴為生計,除了給春水巷幾家鋪子送柴,也往富貴人家的後院送去,富貴人家妾氏多,指不定同哪個不甘寂寞的後院妾氏幹柴烈火一番……于是多了個女娃……興許富貴人家的妾氏落魄了,或有什麽不能明說的緣由,便将女娃送到她親爹那處去。”

三三還未說話,躺椅上的阿扶微微欠身,“咳……答叔,近些日子沒少去花滿樓吧。”

“托東家的福,常放我假,我閑暇時便去聽參先生聽書。”

“以後少去,書聽多了,人容易傻。”

三三噗嗤一笑,嘴裏的山裏紅差點給噴出來,答叔這想象力顯然是聽書聽出來的,不去寫風月小話本可惜了。

答叔意識到自己無憑無據臆想非非了,老臉一紅,“呵,外頭有一堆雪還未掃,我去清理了,免得日頭一照,化開髒了路。”

人走了,阿扶搖搖頭,剩餘的糖葫蘆放到桌上食匣子上,而後提壺給三三添茶,“你來尋我,是察覺那孩子異常?”

“你不覺異常麽?”三三端起杯,吹一口浮葉,想到那孩子的傷口,“不過四五歲的娃娃,骨頭都摔蘇了,內髒亦破裂出血,居然還未斷氣,哪怕身康體健的鐵漢子怕是亦捱不住。”

“那孩子命大罷。”阿扶的手指頭打小桌上敲着說。

“那孩子定非餘二筒的,看他目前那傷心模樣怕不好追問孩子身份,有沒有可能那孩子是被人販子拐丢的,倘若……”

“倘若你替那孩子尋到親生父母,便是功德一件。”阿扶替人說出來。

三三點點頭,又搖搖頭,繼續咬糖葫蘆,“你都說孩子沒救了,即便尋到又如何,将一具死屍送回去,父母見了多難受,未必是功德一件。”

“也有可能,那孩子并非被拐丢,而是父母不要她了。”

“……那可太缺德了。”

阿扶起身,拿雞毛撣子撣了下牆角站着的紙人兄妹肩頭的塵埃,“那孩子與餘二筒有一段緣,如今緣分盡了,自然要去該去的地界。”

該去哪,冥界呗。

三三心裏正嘀咕着,答叔領進個戴着幕籬的僧人。

“這位客官說要買棺材。”答叔笑着朝阿扶道。

這鋪子嫌少有生意,有人主動上門,答叔心裏頭替東家高興。

即便對方身罩黑紗幕籬遮擋面容,那通身氣息,還是讓阿扶三三一眼認出來。

“這裏有我,答叔你繼續掃雪吧。”

“好咧。”

阿扶将答叔支開。

“阿彌陀佛。”那僧人摘了黑紗幕籬。

三三一臉鬧心,“你又出來作哪門子妖,不怕我再收你進赤傘。”

“小僧惶恐,小僧無惡意,是特意來買棺材的。”

“蘇湛死了?”三三脫口而出,這三眼和尚與蘇湛同為地念菩薩所救,人死了給買口棺材亦在情理之中。

“三三施主真會開玩笑。阿湛好着呢。”三眼聖人笑眯眯的,“我來買棺材純屬買着玩。”

三三:“……”

沒見過這麽玩的。

阿扶眉毛一挑,眼底一閃而過奸商的狡黠之色,“即如此,随便挑,我這鋪子裏的棺椁不便宜,不知你瞧上哪一口。”

“貧僧看着都順眼,都要了吧。”

三三意味深長看和尚。

全族死光了的手筆,大氣!

阿扶銀牙一閃,當即報出一口天價,和尚僧袖一甩,當即掏出一沓銀票,驚天動地的大買賣眨眼間交易成,三三看得羨慕嫉妒恨。

市井間流傳這麽一句話:愛都給了不缺愛的人,錢都流向不缺錢的人。

這話不假啊。

阿扶收了銀票,“看來經營茶莊不少掙錢。”

和尚不要臉的說:“阿彌陀佛,糊口而已。”

和尚罩上幕籬走了,阿扶叫答叔聯系一批搬運工,将幾十口棺材運往禪空茶園。

三三努力壓下心底的嫉妒情緒,“他突然跑你鋪子裏買那麽多棺材是何意。”

“我估摸着是挑釁之意。”

“他是不是急着去見佛祖,敢跑來叫嚣你?”三三心裏咂摸,當初便是阿扶輕松以簫聲化繩,将人捆住,她才将那三眼和尚送入赤傘簪煉化,傘裏冰火兩重天的滋味,想必那和尚不想再體驗一次。

“他一個小和尚自然不敢,想必是他背後之人指使。”阿扶随手摩挲着手中碧霄道。

和尚背後之人唯有兩個,屍涼山的大妖,還有地念菩薩。

大妖落難,他獨自跑了,和尚不可能再為大妖效力,再說大妖現如今還在屍涼山給阿扶練劍吹火球呢,再給一百個膽亦不敢叫嚣阿扶,那麽便是地念菩薩了。

地念菩薩已逆改人間生死輪序,破命裏法則,救了本應死掉的和尚及蘇湛,此事冥府已向西境十二佛國上書函報備,地念菩薩既出自佛國,佛國定要給個說法。

據白姑姑日常來信道,冥府的信送是送去了,可佛國遲遲未表态,因祖佛閉關,地念菩薩位份又高,各佛子菩薩金剛亦未商量出什麽對策,只說先尋到菩薩問清楚再行事。

“地念菩薩他究竟要做什麽?”三三再三疑惑。難不成是她想多了,菩薩只是單純的瞧這世道不公平,順手幫一把可憐人,即便自己受到反噬亦甘願?

阿扶擡手刮了下三三的鼻頭,“菩薩的心思你這小丫頭如何猜的出,甚至連我都不清楚。”

翌日,又是個晴好的天。

子不語一樓一桌食客搖骰子喝酒,三三瞧了一會,骰子瘾上來,招呼小重陽綠俏堵幾把。

骰子正稀裏嘩啦搖着,餘二筒又來了,眉下烏眼青、胡子拉碴,面龐看着比先前更消瘦些,他左手拎着幾個打包的燒餅,急急地走到三三這桌,“上次我打客棧帶走的牛乳蜜棗點心還有麽,我想買一些。”

剛好剩一疊,綠俏給人打包,小重陽關切問着:“那孩子……”

“還t昏迷着,我買了她最愛吃的燒餅,還有你家的點心,他聞到香味兒了沒準能醒過來。”餘二筒收了點心,放下兩吊錢又匆匆出門,綠俏拿着錢追出去,直接将錢塞他懷裏,“糕點算我送的。”

餘二筒低低道一句感謝。

綠俏嘴巴雖毒,平日慣愛諷刺餘二筒幾句,但見人落魄至此,心裏頭亦不好受。

“那孩子究竟打哪來的。”她問。

“撿的。”餘二筒說完這句,匆匆往牛角村趕去。

囡囡正躺在阿扶贈予的那口雕花小紅木棺材裏,晌午時分,餘二筒觀囡囡氣息極弱,不仔細辨以為沒氣了,他在棺材底下鋪了暖和的褥子,紅着眼圈将囡囡抱進去,棺材蓋沒蓋,他得陪她最後一程。

燒餅和牛乳蜜棗糕點放粗瓷碟子裏,擺在棺材裏兩側,餘二筒望一眼緊阖着眼的女娃,“你最喜歡的吃食爹買回來了,你若真留戀這人間就回來陪爹……”他拿袖子抹眼淚,“你若這樣去了,我……”五大三粗的漢子抽泣着,“我後悔撿了你啊。”

他說的是實話,囡囡确是他撿來的。

那是方入秋的一個黃昏……

他睡到晌午才醒,本想去找村頭的幾個混混賭一把,摸摸口袋,沒啥錢了,他不情願地扛了砍刀上山砍柴。

一個光棍就是這點好,自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打媳婦跟人跑了後,村民指指點點的嘲笑中,他幹脆破罐子破摔,若有閑錢絕不上山打柴,花沒了再去掙,反正餓不死,季小秋那他亦想通了,她那市儈娘鐵定不會讓小秋嫁給他的,聘禮錢也不用攢了,反正除了季小秋他誰也看不上眼。

牛角山上砍了兩大捆柴下來,山神洞口鞠了兩捧水喝,餘二筒背着柴下山,不料路上下起雨。秋雨涼,打在他身邊激出一身雞皮疙瘩,若要凍傷風了,還得花錢買藥吃,他幹脆背着柴火進了山腳下一個荒廢的義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