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敖四費心費力拼着斷子絕孫的風險取得紫極膏, 單純是為讨三三歡心,以往任何事阿扶都能幫襯她,顯得他好像沒什麽用, 可此次,紫極膏他能替三三取來, 阿扶卻不能。
這局, 他穩贏。
男人嘛,能為愛人分憂, 能給愛人安全感比什麽都重要。
不愧為世間至寶奇藥,紫極膏用到囡囡身上, 不出兩個時辰, 囡囡蘇掉的骨頭愈合,筋骨連續, 五髒肺腑之氣接濟上,破碎的魂魄亦緩緩拼湊完整。
魂魄入了囡囡的身子, 囡囡長密的睫毛顫了顫, 緩緩掀開眼皮。
“爹。”
餘二筒顫巍巍嗯一聲,小心翼翼将孩子扶坐起來, 忍不住伸手撫摸她肉肉的小臉, “囡囡啊, 我的囡囡啊,你可吓死爹了。”
囡囡擡手小肉手給爹擦了擦眼淚, “囡囡死了, 但囡囡不想看爹為囡囡傷心難過,我想看爹笑。”
餘二筒哭着笑了, “以後可不許吓唬爹了,爹……”
話還未說完, 囡囡倒在他懷中,餘二筒探手一摸,沒氣了,他面色煞白道:“怎麽會,方才還好好的……”
三三撐開赤傘簪,冥傘罩在囡囡身上,餘二筒望見囡囡頭上飄着的魂魄,半透明狀,不舍的眼睛直盯着他看。
阿扶解釋:“囡囡不想看爹為他傷心難過,想看你笑,這便是她想對你說的話,亦是牽絆她不肯離去的最後一縷執念,她既親口對你說了,執念便散了。”
三三心傷,看向阿扶,“如此說來,其實囡囡已死,殘存的那點執念讓她一直撐着一口氣,欲尋機會說出來,如今說了……”
“我不想看爹為我難過,我想看見爹笑。”囡囡的魂魄奶聲奶氣道。
餘二筒當即哭出來,原來孩子熬着不走是為了說這麽一句話,竟然是寬慰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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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俏見餘二筒只顧哭,拍一下他的肩,“快答應孩子啊。”
餘二筒倉皇地點點頭,“爹答應,爹以後開開心心的,爹不難過不傷心。”
囡囡笑開了,臉頰鼓出兩團小奶膘來。
正是後半夜的光景,投宿的客人都已睡了,三三特意往二樓樓梯處撐出一道結界,以免被起夜的客人碰到這詭異一幕,另往客棧門口挂了打烊的牌子。可門外驀地起了陣風,吹得客棧門口的槐木枝簌簌作響。
憑空起陰風,直灌進人後脖頸讓人脊背發涼,衆人察覺客棧怕是來了什麽東西。
客棧門憑空打開,來的竟是陰司,黑白無常。
白無常算熟客,徑直走到屋裏随意坐到一張桌前,提壺給自己倒茶,“生死薄上倏地多了個生魂,非人而是靈物,小黑特來收魂,我一看地址便跟了過來。”瞥一眼躺在桌上的女娃屍身,“原是個模樣如此可愛的女娃。”
三三本想将赤傘簪借給餘二筒,讓他與囡囡的魂魄多呆幾日,不料囡囡魂魄方全,地府的生死簿便顯示出來,陰司緊跟着上門。
三三不情願的給餘二筒介紹:“黑白無常,來收魂。”
黑無常熟練收魂,将傘下囡囡的魂魄收入魂幡。
餘二筒抱着孩子冷冰冰的屍體給黑無常下跪,“冥差大人,再讓我跟囡囡多呆些日子吧,求求大人了。”
黑無常不說話,餘光瞥向坐着喝茶的白無常。
這得白大人說了算。
白無常看一眼抱着孩子屍體跪地求情的餘二筒,“生死有命,讓這孩子魂魄多留陽間未必是好事。”
三三安慰餘二筒,“你也曉得,囡囡乃靈物,靈物魂魄過于純淨,易被世間陽氣濁氣侵蝕,放孩子早日投胎也好。”
餘二筒拿袖子抹着淚點點頭。小重陽扶人起來,“可是答應過囡囡不難過不傷心的,以後你得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嗯,我聽女兒的。”
餘二筒抱着孩子屍體走了,最終裝進阿扶先前送的紅木雕花小棺材裏,葬在慌敗的山神洞府附近。
替孩子了卻執念,得以讓人投胎轉世,三三的功德簿上又添了一小筆功德。
敖四因取來紫極膏,在三三心裏留下一筆好印象,于是天天來子不語吃吃喝喝,每次都點一大桌飯菜,店小二們哪個閑着便拉着坐下來陪他吃喝劃拳,搞得店裏不分時辰十分熱鬧。不過有時敖四喝大了忘了結賬,三三也不好同人要。
一月下來,三三算了筆賬,敖四吃虧她十幾兩銀子,她撥着算盤珠,“冤家冤家啊……”
一眨眼到了年底。晏郡又落了一場大雪,大雪抵不住城裏百姓對于過年的熱情,冒着雪花出門置辦年貨,逢人便互道一聲過年好。
三三在人間越住越習慣,她喜歡晏郡的民風,喜歡春水巷的煙火,客棧仍舊人來接人鬼來收鬼,妖精們時不時上門給她送一筆小功德,客棧營收掙些小錢,店小二們亦像親人,子不語不單單是一間唯有七間客房的客棧,俨然乃大家共同經營維護的家。
當然最重要的是對門住着阿扶,日日來客棧盤賬,與她閑聊幾句下下棋,客棧忙不過來時也幫着端盤子結賬,有時兩人出門吃個夜宵馄饨,或是天氣晴好去二十四明月橋泊船游湖,小日子不緊不慢,仿似神仙一般。
這日,有兩個客人進子不語打尖,小重陽端上酒菜後,兩人邊吃邊聊。
“聽說了沒,白毛怪物又現身咬死個村民。”
“哦,聽聞白毛怪物已連續咬死四個人,官府抓到沒有。”
“沒有,據說那白毛怪物是什麽妖物成精,若真是精怪,官府之人怎有那能耐擒住。過幾日便是新年,但願那怪物莫要出來禍害人。”
三三坐在櫃錢角落烤手,客人口中的白毛怪物她有所耳聞,方入冬那會,城裏有個人被咬死了,仵作驗不出被何物所咬,到了年t根,又連續有幾人被咬死,官府派出獵人與除妖師,皆無收獲。
三三的纖纖手指在火苗上頭來回烤着,心道這什麽怪物出來作亂,眼下咬死人還讓死者家屬如何過年,她想這白毛怪物是來給她添功德的,趕在年三十之前将妖物收了,為民除個害讓晏郡百姓過個好年。于是讓小重陽給客人送了一碟菜,套了幾句話,其中一個客官道有個上山采藥的見過那怪物模樣,那采藥人便住在郊區的牛角村。
三三披了個厚氅,去了對門的長生鋪子。
阿扶正在給紙人兄妹糊新衣裳,見人進來,起身給人倒了杯暖茶,“天這麽冷專門跑來見我,是有多想我。”
這些俏皮話,三三聽習慣了,臉皮聽厚了也不紅了,但心底仍舊一陣躁動,她就喜歡聽阿扶說些不正經的話。她接過茶盞喝了一小口,“看你閑的給紙人糊衣裳了,答叔呢。”
“反正鋪子一向冷清,給他提前放年假了。”
三三放茶盞到小桌上,“無人幫你看店,那我一人去吧。”說完擡腳往外走,阿扶笑笑,拉住人袖子,“紙人兄妹在,沒人能進來偷棺材,去哪,我陪你。”
兩人到了牛角村,聽聞牛角村的采藥人親眼見過白毛怪物的真容,她欲向采藥人打聽一下怪物到底長什麽樣。剛好牛角村有個與他們還算相熟的餘二筒,于是兩人拎着些年貨,先去了餘二筒家。
一進栅欄門,便瞧見院角摞着不少劈好的柴火,餘二筒正在給兔子喂白菜,兔子養得白白壯壯的,三三開玩笑逗兔子,“養得如此肥,是打算年底宰了吃。”
餘二筒搖頭,“不,養着玩,不吃的。”
阿扶喝着餘二筒給沏的粗茶,“囡囡見你将兔子養得如此好,定會開心。”
餘二筒垂下頭,他隔三差五便會去囡囡墳前燒些紙錢,雖然答應囡囡不傷心,可只要想到那孩子心頭不由得難受。
三三:“晏郡出了白毛怪物一事,想必你亦曉得,聽聞你們村有采藥人見到那怪物的模樣,那采藥人你可曉得是誰。”
餘二筒指了指鄰家,“陳阿寶。”
自打上次陳阿寶在牛角山将墜崖的餘二筒和囡囡救上來,兩家關系好很多,日常見了亦打個招呼,餘二筒再沒順過他家的雞蛋。
餘二筒将兩人帶去陳阿寶家,三三說明來意,欲助官府捕獲白毛怪物。
陳阿寶後怕道:“我當時正挖藥材,聽見一聲慘叫,趕忙循聲跑過去,媽呀,好大一只白毛怪物,眼睛赤紅,一張口将李二麻子咬成兩截,我當時腿一軟,給暈過去了,好在那怪物未發現我,這才躲過一劫。”
“那怪物長什麽樣子,你能畫下來麽。”三三問。
陳阿寶搖頭,“我是個粗人哪會畫畫……”
三三變戲法似得從袖口變出一張紙一支筆,“自信點,試試。”
陳阿寶一咬牙大筆一揮,不一會将畫紙遞上。
三三阿扶垂頭一看,雙雙懵逼。
人家作畫像霧像雨又像風,這張畫……像人像狗又像熊。
為尊重人家的勞動成果,三三勉為其難将畫像塞入袖口。
王桂芝去外頭的井裏打了一壺水進來,陳阿寶趕緊接過水壺,“怎麽能幹重活,動了胎氣如何是好。”說着攙扶妻子坐到炕頭上。
王桂芝不好意思沖在場之人笑笑,“好不容易有孕,當家的仔細得緊,貴人看笑話了。”
陳阿寶羞赧笑笑。
這裏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話,三三與人作別,陳阿寶親自将鄰居還有兩個貴人送出門。
陳阿寶擔心妻子,送完客人趕緊回了屋,三三阿扶打算回晏郡,餘二筒說想送兩位一些幹蘑菇,都是他去年上山親自采的,不等人拒絕便跑回家拿。
屋裏爐子生得旺,陳阿寶特意留下一道窗縫透氣,三三打窗縫間瞧見陳阿寶親自給媳婦喂糖水喝,她不解道:“好像先前餘二筒與鄰家不睦,是有什麽矛盾麽?”
阿扶食指貼唇邊,吹出一記響亮的哨聲,幾只灰雀撲棱棱飛來,落在他肩頭叽叽喳喳。
“你懂鳥語?”
“閑時同綠俏學的。”
三三汗顏,真是好學。
阿扶輕撫鳥尾羽毛,放鳥離去,“鳥雀說,先前餘二筒的媳婦同米商好這事,王桂芝一早曉得,米商給王桂芝好處,來村裏販米時去過餘二筒家,王桂芝在外頭放哨,待餘二筒回來便提前給人通風報信。”
三三搖頭,怪不得餘二筒見了鄰家媳婦不是罵人,就是順人家雞蛋。
屋內,王桂芝的聲音淡淡傳來,“二筒性子變了不少,好吃懶做的毛病也改了,也不去賭了,若以前這樣媳婦哪裏會跟別人跑。二筒以為我是為了幾鬥米,替她媳婦打掩護給他戴綠帽,殊不知是香蘭跪着求我,她心早不在二筒身上,況且米商待她确實不錯,孩子都是人家的,那時香蘭跟着他吃不飽穿不暖,他又整日沒個譜,孩子餓得面黃肌瘦,我實在不忍香蘭繼續跟着他受苦。”
“不說那些陳年舊賬了,來吃雞蛋。”
三三聽了屋內兩口子的話,咂摸,“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餘二筒一身毛病怎會碰到囡囡後全改了呢。”
阿扶眉眼含笑,望着村屋炊煙緩緩升空,“或許,囡囡填補了他生命中的某些缺失與空洞,餘二筒本性不壞。”
餘二筒跑出來,送上兩大包幹蘑菇。
三三抱着蘑菇笑一笑,“作為回禮,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白姑姑透露給我的。”她指了指陳阿寶家的大門,“陳阿寶媳婦肚子裏的孩子正是囡囡轉世之魂。你可要好好同鄰家搞好關系啊。”
餘二筒怔楞一下,滿面驚喜,眼圈都紅了,他朝三三作揖後跑回自家,然後拎出前不久方置辦的年貨還有三三送來的果子,登上陳阿寶家的門。
三三笑,與阿扶并排朝村外走,“那些年貨,估計能掙個幹爹的名頭。”
三三猜對了,五斤豬肉兩罐紅糖,一排臘肉兩包糕點,餘二筒成功認王桂芝肚子裏還未出生的孩子為幹女兒。
走出陳阿寶家,餘二筒又去了一趟牛角山,給囡囡燒了些冬衣。
說來可笑,他活了三十餘年,是囡囡讓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像個人。他爹娘去的早,亦沒親人,打小孤零零,無人關心,亦被村民冷嘲熱諷長大。後來因為窮沒彩禮錢,娶了一個有身孕的姑娘,他當然曉得是替別人養孩子,妻子看不上他,各種嫌棄他,孩子也不同他親,他覺得人生挺沒勁,幹脆混日子過,他餘二筒的人生就這樣了,一直混到死,直到囡囡出現……
他才發現他是被需要的,是被關心的,他如此差勁,那般天真的孩子卻一直想留在他身邊,責任感油然而生……那次被村裏混混打,小不點舉着比她還高的棍子替他出頭,他表面平靜,內心那個感動呀,他說不出來的感覺,囡囡的出現像是讓他漂浮半生的雙腳落地,有一種踏踏實實的穩定感滿足感及成就感。
原來他也是個有血有肉之人,一個有期望有盼頭的人。
墳前的紙錢燃成灰燼,他往刻有“愛女囡囡”的石碑前放了一塊粽子糖。
“囡囡,爹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