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年三十前一夜, 阿扶正在長生鋪随意翻看一冊樂譜,重蕪養的金瞳山貓,打窗戶口跳他桌上給他報信, 重蕪被纏上了,走不開, 派它來此求助。
阿扶立馬動身前往土地廟, 什麽來頭的人竟能纏住重蕪,還未進廟門的月洞門, 便聽見裏頭傳來恣意嚣張的笑聲。
“鵬鳥,認賭服輸, 說好了輸了如實回答我三個問題。第一個, 阿扶跟那個石丫頭睡了沒。”
“……不知。”
阿扶一進門便瞧見重蕪咬牙切齒的回答。
金桂樹下擺着棋盤,大胡子同重蕪各坐一方, 看情勢,重蕪輸慘了。
大胡子不依不饒, 空手抓來一柄斧頭, 對着一旁的金桂比劃,“方才說好的啊, 你可不能敷衍我, 敷衍我我可就拆廟了, 先從這顆金桂開始。”
“前輩休要耍無賴……”重蕪有些急。他天不怕地不怕,六界之內上至天君下至冥王都沒讓他有過懼意, 唯獨怕這個太古老鳥。
這老鳥輩分擺在那, 天君都敬三分薄面,可他偏偏不要臉。今日突然上門向他打聽主子與三三的風月情事, 他哪裏清楚,老鳥偏認為他掖着藏着不說, 于是強行拉他下棋,若輸了如實回答,他不想下棋,老鳥說不下棋便直接拆廟,他才迫不得已同人棋盤上較量,本抱着僥幸心理可還是輸了。
老鳥罵罵咧咧揚起斧頭要朝桂樹砍去,重蕪餘光瞥見扶顏上神來了,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裹着厲風的斧頭砍上桂樹的瞬間憑空拐了個彎,砸在大胡子腳邊,大胡子哇的一聲跳腳躲開,歪頭看見一身箬青色大氅的阿扶站在身後,“我說呢誰速度比我快,敢情是真神來了。”
“你來幹嘛。”阿扶沒好氣道,一掀大氅,随意坐在桂樹下的石凳上。
大胡子往他對面坐下,咧嘴一笑,“聽到一些風聲,感覺蠻有趣的,這不順道過來看看你。”
“順了幾百個道過來的,現下看見了,趕緊滾吧。”阿扶端起重蕪新上的茶,直接轟人。
“每次見到我就跟見到仇人一樣。咱們可是自太古的交情,咦,為何我沒茶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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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蕪不情願的給人端來一盞。大胡子粗魯接過一口幹掉,“小扶顏啊,恭喜你這顆鐵樹開花了,還不将另你開花的那塊石頭介紹給我認識。”
“門都沒有。”
大胡子放掉茶盞,單手撫摸下颌上的胡子茬,土匪的腔調,“打吧,咱倆打一架,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整個晏郡城眨眼間樯橹灰飛煙滅不要太簡單。”
阿扶扶額,頭疼,袖口一掃,收拾殘棋,“我與你下一盤。輸了滾蛋,贏了……”
“贏了許我去見你的小嬌妻。”大胡子摩拳擦掌抓起一把棋子。
阿扶長了個心眼,“你慣會耍賴,若你輸了不走又如何。”
大胡子伸出手指頭對天起誓,“我若輸了不走,光屁股裸奔。”
阿扶放下心來,專注與人下棋,往常兩人有勝有負,那是他從無走心,有時故意讓對方一兩子,現下一認真,大胡子輸得一塌糊塗。
大胡子盯着死局看得目瞪口呆,阿扶起身,拂去肩上飄落的桂花,“我還要看店賣棺材,好走不送。”
本以為老鳥認輸該走了,不料他寧可光腚繞城跑圈亦要跑去子不語報道,于是有了年三十裸奔至子不語客t棧的那一幕。
阿扶将老鳥的事跡講述給三三聽,三三越發驚奇,“原是舊相識,怪不得讓你給他買單,不過就單純為了見我?然後裸奔?我有如此魅力還是他腦子有問題。”
阿扶吃着三三稍來的夜宵馄饨,“自然是有病,腦子有病好些年,沒得治。”
“那他到底是男是女?”
“鳳凰是雄是雌?”
“鳳為雄,凰為雌。”
阿扶舀了一勺馄饨,搖搖頭,“那厮乃太古以來第一個雌雄同體之鳳凰,可男可女。”
三三瞠目結舌,怪不得化身大胡子那般孔武有力,幻做姑娘時又風情妩媚無人可及,原世間真有雌雄同體之人。
阿扶見人嘴巴撐老大,勺子裏的一只馄饨送人嘴裏,“那是個不靠譜的,他說的話你聽聽便好,莫要當真,待我想個法子将人轟走還你清淨。”
蝦仁豬肉的香氣在唇齒間溢開,三三嚼嚼咽下馄饨,財迷一笑,“其實,還好,我就當他是來給我送錢的財神。”
“瘟神差不多。”阿扶嗓子眼裏嘀咕。
阿扶想了幾個法子亦沒趕走寥寥,老鳳凰窩在子不語混吃混喝到正月十五。
元宵佳節,晏郡有盛大的燈火煙花會,百姓們盛裝打扮紛紛上街瞧花燈猜燈謎,剛好花燈的中心在春水巷,巷頭到巷尾擠滿了人。
寥寥這般招搖的大美人在,這段時間子不語依舊熱鬧,總共七間客房日常爆滿,再加上這日街巷人流量過大,客棧湧入不少食客。好不容易過了飯點,店裏輕松下來,阿扶攥着幾串糖葫蘆到子不語串門。
糖葫蘆給店小二每人發一個,最後一串親自遞給三三,“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外頭那般熱鬧,莫辜負良辰美景,我們出去約個會?”
小重陽小鳥攥着糖葫蘆紛紛起哄,大喊約約約。
現下店裏不忙,三三興致勃勃點頭,兩人前後腳出門,小重陽端着笤帚說:“昨個龍子不是說今個約掌櫃的去逛花燈,怎麽還沒來,難不成見掌櫃的傾心阿扶,知難而退要放棄了。”
綠俏咬一顆糖葫蘆,神秘兮兮湊人耳邊道:“我聽小鳥們的小道消息說,阿扶讓寥寥想法子絆住龍子的腳。”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一大早不見寥寥姑娘,好幾撥客人向他問起美人去處。
與此同時,禪空茶園裏,寥寥正彎腰摘茶葉,看茶茶工已被他敲暈躺在田埂邊,被強行拽來的敖四一臉不情願,對着撅屁股薅茶葉的大胡子說,“我說,元宵佳節,正是才子佳人約會的好時機,你讓我陪你來茶園偷茶,你有完沒完,我昨個約了三三賞花燈吃元宵,莫要耽誤我赴約的時辰。”
大胡子一把揪住敖四的衣角,“這個時辰三三早被約出去了,反正來不及了,你安生幫我采茶,你腳邊那顆茶樹,看見沒,月光下泛霜的那顆,撿着嫩些葉子的薅下來。”
老鳥說得對,他放了三三鴿子,對門的阿扶正擅長見縫插針投機取巧,定是将三三約出去了。好好的約會被攪黃,算是欠這老鳥的,敖四一臉痛苦,還是照做薅茶葉,“我說,你沒吃過茶麽,幹嘛非得偷。”
“這是難得的冬日銀霜茶,統共三株,我去問了經營茶園的和尚,他不賣啊,這不逼我偷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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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巷的人實在太多,街上行人比肩接踵的,阿扶緊緊護着三三生怕被人擠着,三三随大流猜了幾個燈謎贏來一盞兔子燈挑着,街邊小攤上吃了幾粒元宵後,繼續尋找新的有趣的玩意。
路過牛嫂的陽春面館,瞧見裏頭沒人,鍋還開着,熱氣蒸騰,今日正是做買賣的好時機,牛嫂那般勤快之人怎會放過賺錢的好機會,該不會思念亡子又病了吧。
三三正納悶着,斜對面燒餅西施她娘拎着一包燒餅走來,“阿扶掌櫃果然人中龍鳳,我打人群中一眼便瞧見了,這幾個燒餅是小秋現烙的,掌櫃的不嫌棄拿去嘗嘗。”
阿扶收了燒餅,掏出一些碎銀子遞過去,西施她娘眉開眼笑接過。她先前是打過阿扶的主意,畢竟阿扶人長得俊美又開着價格不菲的棺材鋪,她常去棺材鋪免費送燒餅,阿扶對誰都是笑盈盈的,每次都将燒餅收了,但會額外給她一些碎銀子。
那些碎銀子足足能買幾十框燒餅,穩賺不賠,小秋娘便時不時給人送一些燒餅,每次阿扶給的錢照收,雖然阿扶對小秋無意,但白給的便宜誰不要,小秋娘這廂送燒餅實則又是讨錢來了。
小秋娘看一眼阿扶身邊的三三,清麗脫俗的小美人裹在蓬軟的毛領裏,一看便是富貴命。整個春水巷無人不知這兩人是一對,她笑呵呵同三三打個招呼,三三回笑,“大娘可知牛嫂去了哪兒,為何店裏空着。”
“哎,牛大哥賭瘾上來又偷了錢去賭,牛嫂忍無可忍追了出去,這不連店的生意都不做了。”
原來如此。不是嫖便是賭,牛嫂嫁給如此之人也算命苦。
小秋娘說了幾句祝福話,扭着粗腰往燒餅攤走,阿扶後面喊一聲:“小秋的衣裳過于單薄了,大娘記得給小秋添些厚襖。”
編着麻花辮的小秋,正在茶攤邊上烙燒餅,客人太多簡直要忙不過來,但她臉上始終挂着笑。
小秋娘握着手裏的碎銀子哎了一聲。扭身走後,心道,難不成阿扶心裏頭惦記着小秋。這妻做不成,妾也成,只要彩禮足一切都好商量。
不遠處有雜耍班子賣藝演出,陣陣喝彩聲傳來,阿扶道:“那裏挺熱鬧,我們去看看。”
三三卻不動,站在原地瞪着杏核眼。
阿扶挨人近些,“怎麽了,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衣裳過于單薄,記得給小秋添些厚襖,你可真會憐香惜玉啊。”
敢情他方才賞給小秋娘親的銀子,便是特意給小秋添襖的錢吧。
阿扶見人氣得腮幫子都鼓了,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幫,“真好看,就想看你為我吃醋的模樣。”
三三後知後覺被耍了,狠狠垂了他幾下,“讨厭,讨厭,讨厭死了……”然後大步走開。
阿扶快走幾步,追逐對方步伐,眉眼間是滿足的戲谑,“慢點,要不你疼疼我,給我買件厚襖穿。”
三三不睬他。
街上到處是擺攤的商販,賣什麽的都有,胭脂水粉花燈小玩意應有盡有,三三停在一個身罩寬大黑袍,戴着牛角帽且遮着面的商販前,這商販裝扮古怪,不像本地人,攤位上的東西亦是稀奇,有一些花花綠綠的菌子,一些鑲嵌古怪紋路的銀飾,還有一些擱在木盒子裏的綠色丸子,像藥丸又似糖球。
三三拾起一顆丸子,聞了聞,有淡淡茶香,“此乃何物。”
“姑娘好眼光,此乃滇國獨家秘制藥茶丸,有凝神補氣之效,除了滇國,別處是買不到的,這茶丸只賣有緣人,姑娘既見到了,便買一個吧,只要一文錢。”面紗背後的聲音沙啞滄桑,帶着些滇國腔調。
當真便宜。三三掏出一個銅板遞過去,只當嘗個新鮮。
她撚着小丸要擱進嘴巴,手腕被阿扶攥住,小綠丸轉而到了阿扶手中,“亂吃外面的東西,當心不幹淨吃壞肚子,不如我先嘗嘗。”
綠丸塞進嘴巴,阿扶咽下點頭,“清甜潤口,滿口茶香,餘味無窮。剛好我店裏有對兄妹好吃糖丸,”指一下攤位上的盒子,“商家,這些我全要了,麻煩送去子不語對面的長生鋪子。”
牛角商販道:“抱歉客官,我這茶丸一人只售一個,您都買了,旁的有緣人便吃不到了。”
“不賣不是。”阿扶摸着鼻子笑,三三只覺他笑裏透出一股無賴痞氣,“今個你若不賣給我,憑我的財力,我保證你在春水巷甚至整個晏郡擺不了攤。”
“客官莫生氣,賣給你就是。”商販見人裝扮氣質,曉得不是好惹的茬,息事寧人的态度,将攤位上數十個裝着丸球的盒子打包,“這就給您送去。”
“有勞了。”阿扶轉瞬變了臉,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店裏自有人付錢給你。”
滇國商販穿過人群朝長生鋪子走去,阿扶撚出一只紙鶴,“告訴紙人兄妹,将這魑魅困住。”
一松手,紙鶴化去不見。
“怎麽回事?那商販有問題?”三三問,她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異常。
阿扶點了下她的鼻頭,“什麽東西都敢往嘴裏放。”
一朵煙花炸開,火樹銀花點綴夜空,如花樹如流星,人們歡慶聲t響在耳際,阿扶三三仰頭望漫天煙花,“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
“什麽?”三三偏頭看他,周身動靜太大,她有些聽不清他的話。
“城裏來了不幹淨的東西。”阿扶肅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