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穿過熱鬧的街頭, 滇國商販進了長生鋪子,裏頭竟無人,除了滿地的棺材只剩牆角戳着兩個紙人。

“人呢?”他抱着一包袱藥茶丸嘀咕。

“這呢, 板藍根爺爺。”牆角邊戳着的紙人妹妹眨巴眨巴眼,裂開一個瘆人的笑。

被識破真身的滇商頓感不妙, 化作一道虛影打算奪門而逃, 紙人哥哥快他一步,輕飄飄的紙袖子一扇, 長生鋪子所有門窗關阖。

三三阿扶返回棺材鋪時,滇商已被紙人兄妹扣在棺材裏, 棺椁上貼着兩道鬼畫符, 棺材裏發出悶悶地敲擊聲。

阿扶挨到棺材邊,一擡手, 棺材蓋移開,滇商險些被鬼畫符逼出原型, 黑袍子散開, 面紗掉了,整個臉都是綠的, 頭頂還頂着一串搖搖晃晃的葉子。

三三湊過來一瞧, 樂了, “當是什麽,原是株成精的板藍根。”

先前滇商的聲音滄桑, 本以為是老頭, 不料面紗後頭的臉竟十分嫩,看着十一二歲的年歲, 這會板藍根不裝老成了,尖聲叫嚷起來, “使詐,诓我來,欺負小孩子算什麽本事。”

阿扶揪着他頭頂的葉子,将人打棺材裏揪出來,對方疼疼疼的叫喊聲中,阿扶繼續,“瞧這成色,約莫長了兩百年了,對了三三,你不是有些傷寒麽,炖了這株板藍根,至少數年之內不被風寒所擾。”

三三贊同地點着頭。

“殘忍,殘忍。”板藍根大叫,“我受人之命擺地攤賣藥茶,我罪不至死啊,你們不能如此欺負一個小……小小草木精。”

阿扶松了手,板藍根一直皺着臉,揉頭頂被揪皺的葉子。

三三從棺材蓋上拾起一顆小綠丸,打量對方,“此乃何物,誰讓你賣的。”

板藍根搶過三三手中藥丸,目光炯炯介紹:“此乃‘睚眦必報’丸,食一顆有怨報怨,食兩顆有仇報仇,多食多爽,爽到你懷疑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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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扶憑空招來雞毛撣子抽他屁股上,“走街串巷賣過假藥吧,說人話。”

板藍根被抽疼,呲牙咧嘴揉屁股,方要開口,外頭倏然傳來一陣騷動。

街上擁擠的行人紛紛避開退至道路兩側,有的婦人眉眼慌張地抱起小孩匆匆往家裏趕,一長串殺豬般的叫聲漸次傳來,三三拉開房門,只見長街之上,滿臉鮮血張牙舞爪的牛嫂追着相公跑,牛大哥亦是滿臉血,一手捂着耳朵一面嚎叫:“你敢殺夫,你竟然敢殺夫……”

後面的牛嫂一個躍起,直将前頭的相公撲到,她騎人身上使勁往人臉上抽嘴巴,“你個殺千刀的吃喝嫖賭,丢我女兒,害我兒子,又偷了老娘的棺材本去賭,我要生吃了你。”說着咧嘴朝相公的臉咬去,牛哥頓時疼得哇哇直叫大喊救命。

街道兩旁的鄰居瞧見,趕緊沖上前幫忙,不料看似瘦弱的牛嫂力氣極大,一扭膀子甩開鉗制住她的方掌櫃和宮大夫,兩個大男人瞬間被她扔出丈遠。

“這是中邪了?”

“不是中邪是什麽,平日老實巴交瘦弱不堪的人,怎會有如此神力,如此暴力……”

……

三三立馬擠過人群,牛嫂仍埋頭啃咬自己的相公,滿手滿臉的血,嘴裏還發出悶悶的嚼肉的聲音,三三拉住牛嫂的胳膊肘,牛嫂猛地回頭,眸底發綠,盡顯兇惡之相,與平日溫柔隐忍的模樣大相徑庭,三三預感她再攔着估計牛嫂便撲她了,于是趁機一個手刀将人劈暈。

牛嫂眼珠一番暈過去,嘴裏還叼着半個耳朵,躺地上的牛哥抱頭呻、吟着渾身抽搐,方老板夫妻倆忙湊過來看,宮大夫揉着腰跑來給牛大哥看傷情,牛大哥被擡去宮大夫的濟善堂醫治,牛嫂被街坊們扛進棺材鋪,街上行人議論着散開。

板藍根指着昏迷過去的牛嫂,“我就說嘛,睚眦必報丸,食一顆有怨報怨食兩顆有仇報仇,這效果你們看到了,童叟無欺啊。”

三三看着嘴角滿是血的牛嫂,“怎會這樣。”

阿扶捏開一枚綠丸,一縷縷灰氣零星飄散開。

“煞意。”三三驚道。

“誰讓你來賣這些煞丸。賣出去多少。”阿扶問板藍根。

“我乃滇國的板藍根,沒汲取你們盛國一分雨露營養,盛國人無權幹涉我們滇國之事。”板藍根桀骜不馴道。

阿扶又召來雞毛撣子往人腰身一抽,哎呦一聲叫,板藍根被定住,雞毛撣子幻成一柄大剪刀,阿扶咔嚓咔嚓朝板藍根頭頂的幾串枝葉揮去,“此乃你的靈根,綠不拉幾看着不吉利,我給你減掉。”

“別別別,我說……”板藍根再不敢貧嘴,“是個和尚讓我賣這小綠丸的,那和尚我不認識,他聽我有滇國口音,給了我一粒延年益壽的佛珠,讓我替他将九十九顆小綠丸以一文錢的價格賣掉,我真不認識那和尚,我若說謊天打雷劈。”

“一共賣出去多少?”阿扶沉吟片刻問。

對方瞥一眼灑在棺材蓋上的丸子,“其它都買了,就還剩這三十顆了,這不全被你包了。”

板藍根捆了交給重蕪,牛嫂仍躺在棺材板上昏睡。阿扶道,藥丸裏的煞意并不多,牛嫂清醒過來殘存的煞意會随之散光。

三三再次打量不起眼的小綠丸,打外頭竟完全看不出異樣,一絲煞意亦瞧不出,甚至有淡淡茶香沁人心脾,讓人一聞便有想買的沖動。

茶……和尚……三三靈光一閃,看向阿扶,“板藍根口中的和尚該不會是三眼聖人吧。”

阿扶負手,眸色深邃,“禿驢又搞什麽。”

綠俏突然攥着個紙條跑進長生鋪子,“姐姐不好了,寥寥同龍子偷茶葉被扣住了。”

三三接過綠俏遞給的紙條一瞅,眼皮直跳。

狗爬字體,一看便是寥寥的大作,年初一還搶着寫對聯,衆人見到那副七扭八歪,如蜘腳如蟹爪的字後,全票否定。

【帶贖金來撈人,禪空茶園】紙條上是這樣寫的。

于是三三阿扶趕往禪空茶園撈人,阿扶走前以傳音符通知重蕪,務必注意城內異動,若再有行動異常者,為免麻煩直接敲暈。

三三阿扶離開熱鬧的春水巷,春水巷的熱鬧亦接近尾聲,本是元宵佳節,不知為何城中突然冒出不少打架鬥毆滋事者,甚至鬧出了幾樁兇殺案。

郊外茶園對面的石頭小院內,月光凄凄慘慘灑了一地,光禿禿的山楂枝丫刺破荒涼天穹,上頭竟停着幾只呱呱亂叫的黧鴉。

石屋內亮着燈,窗上映出兩道剪影,和尚盤坐蒲團,手中托着個金缽念經,蘇湛提着水壺澆灌牆角的茶樹。

兩人腳步聲漸進,蒲團上的和尚掀開細長的眼皮,伴着吱呀一聲推門聲響,澆水的蘇湛微微擡頭朝來者溫煦一笑,“抱歉讓兩位客人深更半夜跑一趟。”

三眼和尚起身,念一句阿彌陀佛。

蘇湛身邊的兩盆茶株,散溢着煞氣,與板藍根販賣的綠丸子內的煞氣十分相近,看來這藥茶丸子出自蘇湛之手,他這個種茶好手沒閑着,暗中培育出煞茶,制成藥茶丸子售賣給百姓。煞意入體,心性不定者極容易被心底的怨恨之意控制,怨恨無限擴大,令人半瘋半魔。

見兩人進門後視線便落在兩盆茶株上,蘇湛頗為得意,擡手碰了下綠晃晃的茶葉,“晏郡城內有不少滇國商客,我從商客那買了幾本滇國古書,滇國曾以煞意培育菌子花草,人食後變得兇猛彪悍異常,我依葫蘆畫瓢,培育出了煞茶。”

“蘇湛。”三三握拳,她實在不想看到往日溫雅的蘇湛變成這幅樣子,“你真不怕遭報應麽。”

蘇湛正了正狐毛大氅,笑着走去爐邊給客人斟茶,“三三姑娘說笑了,我一不生不死之人怕什麽報應。”

“喂喂喂,別聊天了,快救我們出去,要熱化了熱化了。”寥寥的聲音打三眼和尚手中的金缽內傳來。

和尚撚一下手中佛珠,手中金缽自行靠近三三阿扶,兩人垂首一看,缽裏的寥寥變成個指甲蓋大的小人,仰着脖頸揮舞着胳膊腿,同她們打招呼,而他身旁同樣大小的敖四已經暈了。

三眼和尚收了金缽解釋:“阿彌陀佛,三更半夜有人偷茶,貧僧拿金缽一罩,逮住倆賊。本想就此化了,裏頭那賊人說他乃子不語客棧的貴客,會有人帶贖金來贖他們。”

阿扶微微眯了下眼,透出一絲不耐與危險,“困住他們,逼我做何交易,直說。”

“阿彌陀佛嚴重了。既是舊識t,我就将二人放了,蘇湛培出煞茶一事請你們莫要追究了,他只是閑得慌。”

蘇湛風輕雲淡一張臉,又開始澆花。

阿扶微微蹙眉,“冤有頭債有主,那大胡子主謀,随你們處置,另一個放了吧。”

三眼和尚念咒,敖四打金缽裏飄出來,落地後恢複正常大小,但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半死不活。

金缽裏頭的大胡子跺腳大喊:“阿扶你何意,不管我了是不。”

“活該。”阿扶說完,一袖子收了昏死的敖四,瞥一眼蘇湛,“你跟那和尚混,沒的好。”然後拉住三三的手走出屋門,“一股子屍臭味,走。”阿扶掠過茶樹,倆株煞茶迅速枯萎灰化。

蘇湛望一眼空蕩蕩的茶盆,嘆一句可惜了,而金缽裏頭的寥寥還在大叫別走啊救命啊……

三三一步三回頭,“你真不管他。”

“咎由自取。”

阿扶直接将昏迷的敖四送往望月樓交給子談。晏郡城內出了不少兇案,郡守下令提前結束花燈會,無事不得外出,街道瞬間清空,無甚行人,春水巷一地殘燈,風一吹呼啦亂滾有些凄清詭異。

阿扶送三三回了子不語,小重陽端來暖茶,綠俏道:“今日城裏怪事頻出,牛嫂險些将相公咬死,開胭脂的鋪的杜姐姐拿着剪刀将相公紮傷,還有米鋪家的兒媳婦竟險些将她婆婆勒死。”

都是煞茶惹出來的。

煞茶是以極冤屈之人的碎屍,煉化成肥料,輔以滇國秘術培育而出。也就是說蘇湛養的那兩株茶的盆裏全是人肉。

人吃了煞茶,心裏的怨怼恨念一股腦全出來,甚至被無限放大,陷入半瘋癫狀态之人,容易作出極端之事。

小重陽端上來的茶,三三有些喝不下去。

此時重蕪來子不語朝阿扶彙報,今夜城中發生六十多起兇案,死者二十一人,剩餘皆重傷或輕傷,據查,這些兇案有個共同特點,行兇者皆去滇商那買過藥茶丸子,或吃過那茶丸。

阿扶颔首,重蕪離去,方走到門口,便頓住。

子不語客棧內的人亦被外頭的動靜場面吸引,紛紛走出門去看。

和尚笑眯眯站在對街的長生鋪子門口,身側橫着二十一口棺材。

和尚穿街走來,朝阿扶行佛禮,“阿彌陀佛,聽聞今日城中死了二十一人,剛好先前打你的棺材鋪買了二十一口棺材,這些棺椁便賞給那些亡者罷。”說完,扭身步入黑夜,風将僧袍吹得鼓起又落下。

三三氣得牙癢癢,原來先前和尚買棺材是為了今日,他早便計劃好了,當日買走多少棺材,今日便死多少人,也就是說從和尚買棺材之前,蘇湛便開始培育起煞茶。

“挑釁,赤裸裸挑釁;蔑視,無法無天的蔑視。”三三握拳問阿扶,“真的就這樣放他走。”

“不然呢。”阿扶嘆息一聲。

面對三三疑惑不解的眼神,阿扶解釋:“和尚手中金缽,乃地念菩薩的婆娑缽,無人能從外頭将人救出來,更何況是那倆蠢貨犯錯在先。婆娑缽乃佛門寶物,敖四的修為在裏面撐不住三個時辰。”

“那寥寥豈不是……”

“別管那厮。”阿扶氣惱道,“除了闖禍,不會別的。”

阿扶拂袖回了長生鋪子,不管明晃晃擺在外頭的二十一口棺材。

綠俏看得一頭霧水,回客棧後追在三三屁股後頭問:“姐姐怎麽回事啊,對了,龍殿下回了望月樓,寥寥呢,她為何沒回來。”

想到那金缽的厲害,三三心裏頭不忍,“寥寥……怕是再回不來了。”

客棧的門扇倏地被掀開,一股金色旋風進來,金風中裹着一道人影,陀螺似得在地上轉圈……風止,寥寥癱在地上,眼圈發黑、唇色發青,一副身體被掏空了模樣,“我—回—來—了。”他氣若游絲說,而後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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