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朝陽的微光灑滿街巷, 沖淡氤氲的晨霧,不知誰家種的大片薔薇攀出牆垣,嬌嫩的團花于早春中洩着淡淡花香, 三三踏着朝霞,裹一身花香走向長生鋪子。
原本冷清的棺材鋪今日頗熱鬧, 裏頭除了阿扶還有倆人, 一個是許久不見的七殺,另一個乃七殺主子封如初。
三三還未開口, 七殺率先朝大早上來串門的她揚手,“呀, 三三掌櫃來會情郎拉。”
七殺身旁的封如初斜, 楞他一眼,七殺老老實實閉嘴, 封如初朝三三抱歉一笑,“七殺嘴欠, 姑娘莫要同他一般計較。”
三三颔首, “看來能制住七殺的還得是阿初你。”
七殺與阿初此來長生鋪是為送劍。先前阿扶制服屍涼山的大妖曜夜,曜夜的麒麟火十分厲害, 阿扶讓那麒麟大妖吐火淬劍, 并讓七殺當監工, 若論鑄劍之道,七殺的師父封如初可謂鑄劍大師, 封如初亡故後留在冥界鑄劍, 阿扶便向冥王讨了個人情,将封如初借來一用, 一是于練劍有利,二是能讓不大靠譜的七殺乖乖聽話。于是封如初師徒倆便在屍涼山為阿扶淬煉月光劍。
月光劍已鑄成, 便放在阿扶身前的桌案上,十分小巧,七寸長短,周身泛着月華般的光暈,煞是好看。
三三拾起精致短劍,仔細瞥幾眼,這才問阿扶,“你讓大妖吐火淬練如此小巧的一柄劍作甚。”
阿扶意味深長看着三三,“日後你便曉得了。”
封如初已是冥司,人界的鑄劍任務完成理應返歸冥界,好不容易尋到師父的七殺,才不管天上人間還是黃泉,自然黏在師父身邊。
封如初朝阿扶與三三施禮,“我與七殺能團聚要多謝兩位大人。月光劍已成,封如初就此別過。”
師徒兩人走出長生鋪子,街頭愈發熱鬧,商肆漸次開張,打着哈欠的夥計出門潑水,七殺及時拽住封如初,免她被潑一身髒水,夥計抱着臉盆賠笑,七殺心情好,不與人計較,一雙視線全黏在阿初身上,“阿初,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人間,我們去花滿樓吃頓好吃的再回冥府吧。”
冥府沒催,阿初點點頭,“就依你。”
七殺高興地一蹦三尺高,腦袋往阿初肩窩上搭,“要阿初喂我。”
“給我好好走路,還有到了冥界叫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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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殺直起身,委屈的腔調,“是,師父。”
師徒二人的身影沒入人流,消失于街頭拐角,三三收回視線,“好歹圓滿一對,這也是功德啊。”
自小綠丸事件後,三三不願喝茶,阿扶給她現煮了一壺山楂陳皮蜂蜜露,三三見人為自己忙乎,甜水還未入口,心裏頭升起絲絲甜蜜,她摸了下對方舀蜂蜜的手,“我聽聞我姻緣一事,竟有上神殿的扶顏上神參與,怎麽先前未曾聽你說過,哦,想來你也不知。t”
阿扶阖上蜂蜜罐子,嘆口氣,“老鳥說的吧。”
三三點頭,“你與你主子關系如何,你若求情你主子可會給你一些面子?”
阿扶有些為難的表情,沉吟片刻,雙手捧起三三的小臉,“該發生的終會發生,有些事是注定的,我會盡全力一搏。”
這話說的好像不怎麽樂觀,三三擔心他為自己求姻緣而得罪神明,緊張勸說:“若神明不應,你莫要硬求,惹怒神明誰也救不了你,若我們拼盡全力最終還是不能在一起……”她緊緊握住阿扶的手,眸光堅定,“阿扶,我們私奔吧。”
阿扶忍俊不禁,“奔哪去?”
三三一時間答不上來,若兩人敢私奔,仙族西海冥界怕是要争先恐後通緝她們,六界之內哪裏還有她們的容身之處。
三三思及此有些憂傷,阿扶捏了捏她的小臉,“車到山前必有路,能走一步算一步,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定。”
三三被這話安慰到,阿扶真是個心胸豁達之人,她攥緊他的手,“我會努力積攢功德,屆時請虛空姥姥向天君求情,你尋個機會向你的神明主子求情,我呢,找機會同敖四談談,只要他不贊成這門婚姻,這門婚事岌岌可危。”
一想到那頭蠢龍,阿扶面上笑意漸失,嘴角一抽,“看他對你那熱乎勁兒,他可贊同這門婚事了。”
三三被他口中的醋意酸到,笑了笑,“我想法子同他講道理,或是讓他讨厭我。”
“我覺得跟那頭蠢龍講道理是講不通的,讓他讨厭你這個法子倒是可以試一試。”
—
曜爺吐麒麟火淬劍,淬得他氣血兩虧眼圈發黑,沒日沒夜吐火球喪了他不少靈力甚至險些傷及本體,月光劍鑄好了,本以為能戴罪立功,不料七殺與封如初兩個監工走了,他還被困在屍涼山。
山洞被下了禁制,洞口封着結界,他脖頸四肢上圈着靈鏈,這囚犯的待遇讓他心頭憋悶,他盤腿打坐,調理內息,想着待妖力恢複,終有報仇的一日。
骨碌碌一個小瓶子打洞口滾到曜夜腳邊,他睜開眼,瞧見洞外站着一道模糊的影子。
“阿彌陀佛。”那影子施個佛禮。
曜夜猛地站起,拽着嘩啦響的鏈子欲往洞口沖,“你個叛徒,屍涼山有難時你棄主而去,居然還有臉回來。”
“曜爺這話說早了,那阿扶神通廣大,連你的結拜兄弟菩須師祖都不能救你出去,我小小一個和尚能如何。”
“那你現下幹嘛來了,看我笑話?”大妖呲牙咧嘴,十分痛恨和尚的模樣,只恨手腳被束縛不能上前撕了禿驢。
“那瓶子裏的藥能助你快速恢複靈力,屍涼山三十萬小妖無主,成一盤散沙,待曜爺恢複神力,重新統禦萬妖,一雪前恥指日可待。”
和尚說完走了,曜爺拾起滾到腳邊的瓷瓶,拔掉塞子,裏頭裝着兩枚散着卍字的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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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天氣轉暖,寥寥天天拽着三三去湖邊釣魚,敖四亦天天拎着網兜提着水桶在河邊與兩人邂逅。
每次寥寥與三三勾肩搭背,敖四看得心裏不得勁,一個是他心上人,一個是他知己,兩人說說笑笑他經常插不上嘴,感覺自己像是硬擠進去的第三者。
寥寥在湖邊支個火堆,方釣上的白魚放到架子上烤,烤好了先給三三嘗。敖四在一旁羨慕嫉妒恨,“寥寥你變心了,你先前不是這樣待我的,你現在眼裏看不見我,還有你怎麽能勾搭我的未婚妻呢。”
寥寥吃着魚,“你未婚妻讓我勾搭啊。”
……敖四竟無言以對,确實如此。每次他去客棧找三三,三三各種借口不讓他親近,可三三為何那般輕易接受寥寥,寥寥各種揩她油她都不計較,他都沒同三三勾肩搭背親小手。敖四見三三撕了一小塊魚吹了吹親自喂到寥寥嘴裏,他心裏頭苦啊,“三三,你們是何關系,你這般待他是否過于親近了。”
“不覺得啊。”三三漫不經心一笑,繼續給寥寥喂魚吃,“誰讓寥寥長得好看,我一見便心神蕩漾。”
寥寥嚼着魚,更是一臉享受的模樣。
好看就行,花癡行徑。
敖四:“……不是,三三你先前不是這般膚淺的人啊。”
“我一直這般膚淺啊,是四哥你沒瞧出來。”
寥寥火上澆油,摸一把三三的小臉,“我就喜歡膚淺的人,不做作,真實。”
“還是你懂得欣賞我。”三三朝寥寥送秋波,“你先前的話可當真,若我同阿扶成不了,咱們在一起也成。”
“當真,随時棄暗投明,歡迎投入我的懷抱。”寥寥敞開雙臂一臉挖牆腳的自豪感。
“對了,我定了黃郎雞鋪的燒雞,這個時辰該送過去了,方出爐的燒雞味道最好了,我們趁熱去吃吧。”三三說。
“行啊。”寥寥立馬起身,挽住三三的胳膊就走,回頭沖一臉呆滞的敖四吩咐,“滅火,還有拎着網兜魚桶,別落東西。”
敖四被定住一樣,楞在原地不動,看着知己與未婚妻相攜而去的背影是如此和諧。
前頭的寥寥悶笑,“龍子被咱倆聯手捅刀子了,他那樣喜歡你,你真忍心如此待他。”
“長痛不如短痛。但願他早一日看開。”
兩人返回子不語,剛好黃郎親自到客棧送燒雞。黃鼠狼見寥寥身上的綢緞,頭上的簪子皆是先前他送的,不由得眯着小眼睛仔細欣賞打量美人,“鵝黃色果然很配寥寥姑娘,寥寥姑娘是我見過第二個能将鵝黃穿出傾城味道的佳人。”
今日寥寥身罩鵝黃色雙面刺繡紗裙,頭插鵝黃雪柳簪。鵝黃色頗挑人,皮膚黑的不行,若膚白則襯得愈發水嫩。鵝黃色多是少女色,還能襯出幾分靈動明快。
寥寥自認為穿什麽都絕色,不屑的口氣道:“什麽庸脂俗粉要與我相提并論。”
黃郎:“能與姑娘并提的,豈是庸脂俗粉,多年前我曾見過一位黃裳姑娘,驚為天人,自此便喜歡上黃色。”
“比我美?”寥寥不敢置信的語調。
黃郎思慮片刻,這才鄭重回複,“不分伯仲,平分秋色。”
寥寥的美貌被吹捧了千萬年,他亦自認為乃六界第一美人,這會聽到有人說某人的美貌與他不相上下,登時來了興致,“九重天的哪家仙娥,還是青丘的哪個狐媚子。”
黃郎搖首,眯着小眼睛一臉回味道:“非仙,非妖,一個凡人姑娘而已。”
“姓甚名誰?”
“姓甄,單名一個墨字。”
三三本以為黃鼠狼上門送燒雞唠嗑是個小插曲,不料寥寥竟将唠嗑的話當真,當晚吃完燒雞便不告而別,翌日早方回來,手裏卷着一張色調發舊的羊皮卷。
店小二們剛起床,小重陽擦桌子,綠俏燒水,三三打着哈欠打樓上下來,“昨晚去了何處?失眠找你聊天解悶你竟不在。”
寥寥招呼大家,“來來來,你們都過來。”
幹嘛神秘兮兮的,大家湊一塊将寥寥圍住。
寥寥拉開手中羊皮卷,裏頭描募着一副美人。
是個身罩鵝黃小襖的姑娘,頭上垂着鵝黃色飄帶,站在一株挂滿白花的槐花樹前,風一吹,槐花搖曳,姑娘發帶青絲随之飄搖,細眉秋瞳,淺淺一笑,讓人心醉。
小重陽驚異,“這是什麽畫,怎麽畫中人跟真的似得,還會動。”
綠俏伸手摸了摸畫中姑娘,看似活的,事實上确實是一副死畫。
寥寥指着裏頭盈盈含笑的美人說:“我美還是畫中人美。”
“都美。”小重陽說。
“各有各的美。”綠俏發表意見。
寥寥視線望向三三,三三瞬覺壓力大,畫中美人确實極美,是質樸無暇不染塵埃的一種美,寥寥則妩媚一些,為了安撫寥寥,她說:“當然是姐姐你美了。”
聽聞三三近日喜食豆腐腦,敖四大清早來店裏獻殷勤,被寥寥抓住手腕逼問,他與畫中人哪個更美。
最近寥寥與三三日常親密,早就得罪了敖四,敖四當即幹脆直接道畫中人美。
寥寥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他去後院廚房問燒火的霄大,霄大抱着燒火棍搖頭說他臉盲,不曉得。
寥寥問正在井口邊撒尿的小花,小花見畫裏人會動,十分新奇,于是說畫裏姐姐好看。
寥寥将井裏的巧姬呼出來,問女鬼他好看還是畫中人好看,巧姬仔細對比兩人,最後捯饬着濕噠噠的劉海說自己最美,然後被寥寥一手摁回井裏。
寥寥又去找老花,老花正卷着被子睡覺,t迷迷糊糊被人拽起來,眯着老花眼瞧一眼畫中人,由于剛醒眼裏模糊一片,道一聲呀,這是男人還是女人啊。
“老眼昏花到這種程度,你接着睡吧。”寥寥放過老花。
店裏的人問個遍,未出結果,寥寥誓要與畫中美人分出個勝負來,于是将畫懸在一樓廳堂,他站在畫下,凡是有客來,便問畫中人與他比較,哪個更美。
敖四暗中報複,找了一撥又一撥水軍入客棧,故意說畫中人美,一整日,客棧入了百十號人,投他票的遠不如投畫中人的,給寥寥郁悶壞了,甚至産生自我懷疑。
夜深了,食客走光了,投宿的亦都休息,三三親自端了一碟糕點去寥寥房間,一整天了,寥寥一口東西沒吃,都是敖四暗中搞的鬼,她心裏清楚。
寥寥正在屋裏敷海藻面膜,綠不拉幾爛泥糊了一臉,猛一轉頭,吓了三三一激靈。
“一定是我先前失了一萬年道行,後又進補過多,補胖了,近日夜裏看小黃書将臉熬垮了,大家才覺得畫中丫頭比我美,待我睡幾天美容覺再一較高低。”寥寥見人進來不死心的這樣說。
三三忍俊不禁,寥寥這脾性怎麽跟小孩似得。她将糕點放到小桌前,“一點不胖,姐姐的身材當真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美得剛剛好。”
“真的麽……”寥寥敷着爛泥遮住五官,但眼神無比真誠。
外頭倏然傳來異動,三三推開窗戶,見大批赤金铠甲之人将迅速自街頭湧來,轉瞬将子不語圍了個水洩不通。為首四匹白馬頭上罩着銀色盔甲,蹄子在月光下賊亮,馬上坐着四個術士,有男有女,形貌古怪,或持鼓或握斧或盤蛇或擎鷹,一副副身懷絕技的模樣,最前頭是一匹青骢馬,寶馬仰頸長鳴,馬背上憑空落下一道身影。
是位身罩暗紋紫氅的男子,眉目英挺,氣質沉穩冷冽,貴氣逼人的模樣。
綠俏打門口一看,客棧被圍了,她立馬跑上二樓,驚叫報信,“姐姐不好了,客棧被圍了,紫衣裳那位不好惹。”
三三已打窗口瞧見外頭的光景,問一口氣跑上房間正喘氣的小鳥,“你認識那紫服男子?”
“那次屍涼山大妖将姐姐擄走,臨走前放了一把麒麟火燒着了客棧門口的槐樹,大家怎樣都撲不滅,客棧險些被燒着,是那位紫衣裳的男子路過輕松滅了麒麟火。”
如此說來,那紫服男人于客棧有恩,可這來勢洶洶怎麽一回事。
郡守大人領着一小隊兵将沿街跑來,一口氣跑到青骢馬前,朝紫服男人下跪,“拜見國師大人,下官有失遠迎,國師大人恕罪。”
“我夤夜而來,只為私事,郡守請回罷。”國師沉聲道。
郡守看這圍攻的架勢,起身回複:“國師大人,此客棧不同凡響,掌櫃的與晏郡土地公交好,不知是仙子還是什麽高人,望國師大人慎行。”
馬背上的男人冷哼一聲:“今日無論這客棧裏住的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一個亦跑不掉。”他手指一擡,兵将們迅速闖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