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沁竹包間一角生着幾叢斑竹, 食客們能聞到淡淡竹香,寥寥一番話後,所有人噤聲, 包間內安靜壓抑,風自軒窗灌入, 竹葉沙沙作響, 天燼國師自沙沙響的竹葉聲中回過神,臉色又沉了幾分, 眉宇間是極濃的壓抑之色,他拳心緊握, 幾乎咬牙切齒道:“胡扯, 一派胡扯,我怎會将愛妻……”

砰地一聲, 客房門被推開,是跑得氣喘籲籲的敖四, 後頭還跟着子談。龍子見大家都在, 掠過翠竹屏風直接走到桌邊,看一眼三三看一眼寥寥, “聽聞昨晚客棧被圍了, 我醒來後才曉得, 趕忙跑去客棧,小鳥說你們來了花滿樓。”

寥寥切一聲:“怪不得你追不上媳婦, 比我還能睡, 一覺睡到中午,再慢點, 媳婦同別人生的孩子都打醬油了。”

敖四面色一紅,急着辯解:“并非我偷懶睡覺, 我近日再修習‘溯魂之術’,練的急了些給昏過去。”

溯魂術,以碎魂追溯死者生前發生之事。先前敖四見阿扶以溯魂之術,追蹤到餘二筒撿來的囡囡的身前之事,他不甘被落下,自那之後常窩在望月樓裏修習此術,誓要趕超阿扶那個刍草人。

寥寥不怕刺激龍子,夾了一口肘子道:“并非我打擊你,溯魂術沒個萬把兒年是學不來的,通識之術乃溯魂之術的基礎,你以的年歲,通識之術學好了便不錯了。”

敖四想到自己與阿扶相差甚遠,心有不甘道:“通識之術我自然會,有何難的,我早已學精。”

“哦?”寥寥咽下嘴裏的肘子,油乎乎的手指頭指向坐在他對面的國師,“這厮死鴨子嘴硬,不承認将自家夫人的骨血作了畫,還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你通識之術既學精了,不如帶我們入這厮的識海,窺一下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國師立馬起身,一臉警惕望向敖四,“你若敢對我施術,我定将你碎屍萬段。”

寥寥不甘示弱,抱着肘子站起來撺掇,“龍四,讓他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敖四不想與一個素不相識的國師過不去,更不願探人過往秘密,但三三在這,想到阿扶能施溯魂之術,他也不能太差,于是朝寥寥狠狠點頭,對滿臉殺意的國師說:“抱歉了,給個機會吧。”

國師瞬間甩出自己的軟劍,柔亮劍刃直逼對面的敖四和寥寥,“爾等莫要過于嚣張欺人太甚。”

劍拔弩張的氣氛下,三三忙勸道:“坐下來好好說嘛,別動不動打打殺殺的。”

國師似乎忍無可忍,已聽不進三三的勸,游蛇似得軟劍攜滿殺意朝敖四寥寥襲去,劍氣之大,一張餐桌稀裏嘩啦碎成木條,敖四一個閃身堪堪躲過,寥寥軟着細腰一閃,淩波微步間輕松躲過劍氣,甚至手裏還抱着吃了一半的醬肘子,他眯眼掃一眼持劍又起的國師,肘子一扔,袖口飛出一道金黃色羽繩,靈繩先是纏住國師手中軟劍,繼而順着軟劍攀上他手腕,屏息間,國師被靈繩給捆住。

寥寥一臉嘚瑟,“可見你這蠢貨被逼急了,明知打不過還要動手,如此不願意讓人瞧見你與夫人的過往,想必十分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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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拍了拍敖四的肩膀,“人給你捆住了,通識之術看你的了。”說完一手的油往人肩上蹭了蹭。

被當作活抹布的敖四,根本沒注意那些細節,只湊近被逼到牆旮旯的三三,關切問道:“沒事吧。”

三三搖頭,先前被國師劍氣誤傷一次,這次心有防備她躲得快。敖四見人無事便放下心來,左手于空中劃出一道太極陣圖,右手牽住三三的手,讨好的模樣笑道:“其實我的本事也不小,不比某人差。”

太極陣圖內驀地迸發一道絲線,侵入不斷掙紮的國師的眉心。

被敖四牽着的三三一陣目眩,再睜眼,已到了一處滿是迷霧的地界,看不清遠處,身側站着敖四與寥寥。

敖四施了通識之術,想必此處便是國師的識海了。

通識之術,三三曉得,甚至她亦施過此術,只不過是針對凡人,凡人意識不強,識海只是識海,承載過往的回憶,記得不記得的都能在此尋到。入人識海,可與當事人共情回憶中的各種情緒過往。冥界那些不肯承認自己做過某些事的硬茬鬼,冥司們便用往生鏡,或直接入人識海,窺其始終,她閑得無聊幫白姑姑幹過活,确實入過幾個鬼的識海。但白姑姑曾警告她,若是修行之人的識海要慎入,修士或仙魔的識海與凡人不同,裏頭自成世界,甚至有些道行深、意識強烈的,可在識海中将窺探者困束或殺死。

眼下進*入國師識海的,是她們的一縷魂識。若國師識海有異,她們這縷魂識怕是在此消亡,少了一魂,不至于死,但容易傻。

敖四見三三面有顧慮,牽起她的小手安慰着,“放心,外頭有子談看着,這裏有我,咱們只管看戲。”

漫天迷霧漸漸散開……“戲開場了。”寥寥出聲提醒。

蒼翠遠山間氤氲一帶白霧,山腳下卧着個小村落,村口有兩排槐花樹,正是開花的季節,白素素的綴滿枝頭,老遠聞見香甜味兒。不遠處的草毯上一頭老頭在悶頭吃草,一條叮咚響的小河環村而繞,頭盤花苞髻的黃衣姑娘,挽着褲腳舉着魚叉,在清澈見底的小溪裏捉魚,風吹槐葉簌簌作響,少女舉着魚叉一插一個準,插住的魚兒丢入河邊的竹簍子裏,又一條大魚打腳邊游過,少女屏息凝神,手中魚叉緩緩挨近河面,突然咚的一聲,魚兒吓跑了,少女扭頭一看,河邊倒着個男人。

她丢掉魚叉趕忙跑過去,那人仰躺着,唇角溢出血絲,半個身子泡在水中,一張臉慘白。

這黃裳姑娘的眉眼與畫像裏的國師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此時臉有些浮腫,額角有一塊紅斑。

少女費勁力的将男人仍老牛背上,一路馱回家村落裏的一戶人家。

少女在小院裏熬了藥,一勺一勺喂給床榻上昏迷的男子,男子一直出虛汗,她浸濕帕子不斷給人擦汗,直到男子高熱退去,她終于松了口氣。

給人掖好被角,這才注意到男子的臉。

劍眉濃郁,上挑的鳳眼形态,高挺的鼻梁,輪廓清晰的下颌,少女看得有些癡,這男子長得好好看,只是他好像在做什麽不好的夢一般,眉頭擰着,長睫微抖,她不禁伸出一根手指頭碰了碰對方長密的睫毛,男子驀地睜開眼,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嬌俏的少女臉,少女的表情由微怔轉而明朗一笑。

“醒了,太好了。”少女走去桌邊端藥,“我找同村裏的郎中賒的藥,剛好溫的,你快喝掉。”

天燼捂着心口緩緩坐起,打量周身環境,似是在一戶農家,房子簡陋,簡單桌椅床榻,窗臺粗瓷裏插着幾朵小野花,平凡中多了一絲情趣。姑娘遞到唇角的藥t顧不得喝,他垂頭打量右手緊握的一枚碎玉。

“什麽東西這麽寶貝,昏迷了一直攥着不松手。”

天燼搖搖頭,将手中的碎玉收起來。

“你救了我?”他咳嗽幾聲啞聲問。

“是呀。你想着怎麽報答我吧。”少女甜甜一笑,半開玩笑道。

她将盛着藥汁的勺子再次湊到對方唇邊,哄孩子的語調,“郎中說你受了很重的內傷,這些是上好的藥材,吃幾貼就好了,就是味道又怪又苦,乖,張嘴喝掉。”

天燼本想自己端藥,奈何身子太虛,端藥的手不停抖,少女又奪回藥碗,“可別摔了,我是窮人,沒錢買碗,我來喂你,哎,別這麽看着我,我害羞,來,張嘴……”

天燼唇角嚅嗫幾次,終是張了口,又怪又苦的藥汁一勺一勺喂進嘴裏,他擡袖擦擦唇角的藥汁,“你是誰,這是哪兒。”

“這是南寧村,我是村花甄墨,你可以叫我墨兒。”她笑盈盈說着将空了的藥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又給病人燒水喝,“你叫什麽名字,從何而來,怎會傷的如此重。”

“天燼。”國師吃了藥又乏了,重新躺下,後面兩個問題并未回答。

甄墨家裏只有她一個,爹娘病逝後,唯剩她一人,她将主屋讓給病人,平日被當做倉庫的狹小內屋裏放了個木板子,當做自己臨時的床。甄墨白日便去放牛捉魚,中午回家給名叫天燼的男子熬藥煮飯,晚上回來發現天燼沒怎麽吃東西,藥到是全喝了。

今日捉了條大白魚,她想着給病號煮魚湯吃,還特意去鄰家哥哥那借了塊豆腐,将豆腐在手中切塊後投入滾燙的砂鍋裏,瞄一眼床榻上的男子,“是不是嫌棄粗茶淡飯吃不下啊,可我是窮人,沒錢給你買肉吃,吃魚湯吧,魚湯大補呢。”

天燼在床上躺了兩天,漸漸養回些力氣,晚飯間下地走到缺角的餐桌邊坐下,甄墨盛給他的魚湯喝光,滋味不錯,原滋原味,最質樸的味道。

晚膳後,天燼盤腿坐在院中槐樹下打坐調息,甄墨握着一柄蒲扇,在他身邊幫他趕蚊子,“你練的什麽功啊。”擡頭望望天上的彎月,“跟妖精似得,這是要吸收月之精華?”

天燼不言語。過一會她又問:“你渴不渴。”

天燼緘默。過一會她又問:“你冷不冷,你這樣坐了兩個時辰了,屁股麻不麻。”

天燼不耐煩地掀開眼皮,“你不用伺候我,去做你該做的事。”

甄墨垂下蒲扇,揉揉發酸的手腕撇嘴道:“你人真是冷漠,若非我脾氣好早将你趕出去了,是我救了你耶。”

天燼被她吵得不能安心調息,幹脆站起來,望着眼前的姑娘道:“我自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真的麽?”月光下,少女眼神明澈,比天邊的月亮還要亮,她直勾勾的盯着天燼看,天燼有些別扭的別過臉去,甄墨又移動小腳站在他面前,“你可有家室?”

天燼默了片刻,搖頭。

甄墨垂頭,羞赧一笑,“既沒有家室,要不然你娶了我就當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天燼不料對方如此說,當即愣了下,“荒唐。”言罷甩袖子回了屋內。

甄墨心态好,對方拒絕她也不覺得難堪,外頭有些冷她方要轉身回屋,木門外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甄妹妹。”

甄墨跑出門,是鄰家的方景予來給她送了一床被褥一套舊衣裳,“你救了個人回來,家裏床鋪可夠,我這有多餘的,你拿去用,天氣冷了,別凍着了,還有,這舊衣裳給那個人當換洗衣物穿。”

“還是方哥哥待我好。”

方景予斯斯文文的模樣,笑起來也溫和,瞥一眼半掩的窗戶,依稀瞧見屋內盤坐床榻之上的那道挺拔側影,小聲道:“你将一個陌生男子帶回家終究不妥,容易引閑話。”

甄墨湊近對方耳邊輕聲說:“沒什麽不妥,我才不在乎村裏的流言蜚語,我看那人長得不錯,也沒家室,我磋磨磋磨他,讓他娶了我。”

“什麽?”方景予瞪大眼睛,“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兒戲,你方認識他不久,怎曉得對方人品習性。”

甄墨不贊同,率性道:“我覺得婚姻大事本就是兒戲,女子嫁人多半由不得自己,常人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沒了,我只好給自己找婆家。”她摸了摸自個臉頰,“你看我長得這麽好看,那人一點占我便宜的心都沒有,可見不是個輕浮浪蕩的,這點我喜歡。”

甄墨自幼想法與旁人不同,有些離經叛道,他早已習慣。方景予搖搖頭,“甄妹妹,總不能因為這點就要嫁給人家吧。”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有錢。”甄墨掩唇一笑。

天燼乃修行之人,即便受了傷,耳力亦極好,況且他是特意窺聽門外對話。聽到此,不禁蹙眉。

“什麽?”方景予亦是驚訝。

甄墨一臉憧憬,“我兒時同娘親去過盛京,那人身上的料子乃銀雲錦,正是盛京貴人才穿得起的,他家一定有錢,我若嫁他,少不了一大筆聘禮。”

方景予聽得頭疼,自知勸不住對方,只道:“甄妹妹,你早些休息,慎重考慮啊。”

将被褥衣裳給了對方,方景予回了家,甄墨笑着返回小院木門,抱着被褥衣裳朝屋裏走去。

将門外對話一字不差聽進耳的天燼,唇角勾出一抹鄙夷之色:粗鄙,輕浮,市儈,荒唐。

他心底喃喃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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